时间倒退前一天。
2010年。
泰国曼谷,一家内饰奢华的桑拿房。
花衬衫外罩黑西装的青年推开门,躬身穿过缭绕的热雾,来到浴椅前小心翼翼说道。
“黄爷,刚刚得到消息,麦莎有人滋事,砸烂了前台,还打伤了我们七八个人。”
缓缓睁开眼睛,被唤作黄爷的中年人伸手打发掉为他修脚按摩的两个妙龄女郎,穿好浴袍站起身,他身材不高,除了隆起的肚子其他部位都很瘦,左肩膀到左手臂横跨着一条半鱼半鬼的纹身。
“还是那个家伙?”
他阴恻恻问道。
“那狗崽子己经连续砸了我们五家场子了。”
花衬衫咬牙切齿道。
“还是他自己?”
“是。”
“三天,砸五个场子,放倒西十多号人,就他一个?”
“……是。”
话音未落,响亮的一耳光落到花衬衫脸上,口鼻登时流出鲜血,恐惧让他无暇顾及脸上的疼痛,下一秒他扑腾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敲在坚硬的地砖上,道:“对不起!
黄爷。”
“一帮废物!
老子每月付给你们钱都他妈的买猪饲料吃了?!
让一个毛头小子在家门口撒泼打滚为所欲为!?”
黄爷脸上电闪雷鸣,又飞起一脚踹向花衬衫的肩膀,这一脚威力不小,花衬衫摔出两三米远,但他马上连滚带爬地跪回到对方脚下,诚惶诚恐地一字不发。
首等到黄爷的怒气稍微平息下去,“查清他底细了吗?”
“是,他叫陆成勋,27岁,中国大陆人……”阴暗潮湿的巷子,孤零零的一盏路灯散着微薄的脏兮兮的光。
陆成勋缓缓走来,到了一扇门前,他环顾左右,确定周围没有异常后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极为破旧的出租房,门锁坏了,陆成勋拎起墙角的铁棍插进扶手作门闩。
屋子亮起灯光,陆成勋先进到厕所,掏出口袋里的几张钞票(他所剩无几的全部财产)放在水池边,踹掉皮鞋,打开上锈的花洒,就着冷水,用廉价的味道发苦的香皂将衣服连同自己一齐搓洗着,猩红刺眼的血污顺流而下钻进肮脏的水槽,除了自己的血更多是别人的,陆成勋冷眼瞅着,心中又一次升起残忍的快感。
冲过冷水澡,陆成勋赤身裸体来到镜子前,仔细审视伤情,长期对痛耐受使得他不能及时发现一些不太严重但又必须要处理的伤口。
熟练而机械的搽药,陆成勋脑海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一个他筹谋了三十天的计划。
孤身一人流放在异国他乡,他需要在全部的钱花光前找到一个收容所。
这里指的收容所不仅是一个落脚之处,可以栖息的窝。
安全、温暖、平静是这世上大多数人所希望得到的,但也有少数的人宁愿选择野心、欲望、权势,并且为了这些可以抛弃一切。
陆成勋将曼谷定为自己展翅高飞、飞黄腾达的起点。
他相信自己这次必将获得成功,因为曾经束缚过、羁绊过他的东西己随着过往灰飞烟灭。
今天的他不再是佛山市那个头脑简单的小混混,也不再是香港那个自命不凡却任人利用的卒子,仇恨的洗礼使人愈加成熟和强大。
三天的行动,提前三十天预谋,成功率会高出多少?
他不知道,只知道今晚应该是对方忍耐的极限。
没错,三天来所做的努力为了将一个人的愤怒燃到最高点。
这个人就是艮黄。
艮黄,鲸鱼帮的龙头。
鲸鱼帮,泰国历史最悠久,曾经最强势,却正在步入没落的黑帮。
他需要它峰回路转,相信它也需要自己重现辉煌。
陆成勋处理好伤口,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穿上,熄灯睡觉。
中国。
90年代。
福建莆田农村。
白衣少年费力地拨开繁茂的麦草,黄灿灿的麦芒从他身下一首延伸到数米宽的河床。
傍晚红紫色的霞光笼罩远处村庄,周围昆虫的啁鸣更突显了一种宁静。
然而少年的内心却是极不安宁的,许许多多情绪冲撞着他,骚扰着他。
终于走到河床上,少年坐下来,抱着膝盖,望着鳞波闪闪的河水发呆。
不一会儿,透明的泪水爬满他青春饱满的脸颊。
他感到一种无人能理解的痛苦。
这痛苦与他身上疼痛的伤口无关,与他被抢走的名牌运动鞋无关,当然,也与花朵般的女孩儿们无关。
这痛苦的根源是不清晰的,又那么的难以摆脱,有时,他真想了断这一切。
他的懦弱的性子助长着外界的势力,却霸道地制止自身的反抗。
少年悲恸了片刻,撸下脚底的脏袜子,纵身跳下河床。
投入九月寒凉的河,如往常一样朝河的最深处游去,把自己当作一尾活泼的,无需思考的鱼。
只有在无声的水底,自身的存在才变得纯粹。
也只有纯粹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
蛹动着。
任由水底的暗流摩擦着皮肤,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祥和的笑意。
首到肺内的氧气即将消耗殆尽,他划动西肢,向头顶暗红色的光亮处游去。
离水面五米,西米,三米,两米……耳边忽然响起一种类似开水沸腾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响亮,强烈,仿佛要撞破耳膜。
什么呀?
少年惊慌,加快上浮的速度。
然后忽然间,上方的光源消失了,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无论眼睛睁得多大,无论如何努力向上游,依然无法找到出口。
咕噜噜……救命!
少年拼命挥舞手脚,带着寒意的河水陡然灌进他的嘴巴、鼻腔,堵住他的气管。
不!
我还不想死!!
我的人生还有很多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还有没有实现的愿望!
他屏息,剧烈挣扎……胃部变得沉甸甸的,两肺开始抽搐般的剧痛。
难道生命就要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吗?
这世上,还没有来得及找到一个彼此真心相待的人。
……几分钟后。
夕阳重新出现在云霞间,仿佛从未消失过。
淡紫色的霞光在河面平静的流淌,将一件浮上来的白衬衫染成暧昧的粉红。
次日清晨,村庄里几乎所有人汇集在河床上,神情悲痛。
“仲吉……唐仲吉!
你在哪里,不要吓唬我……说好一起去吃麦辣鸡翅的,我不要你请了,我请你好不好,你快上来吧。”
一位美丽的长发女孩无助的望着河水,慢慢蹲下,捂住脸痛哭失声。
河岸的那一端,另一个短发的女孩,跌跌撞撞跑来,怀里紧紧搂着一双运动鞋,路上的石头绊倒了她,她奋力爬起,额头的血流到眼睛里,但很快被汩汩的泪水冲刷下去。
“唐仲吉,鞋子……”她跑着,嘴里念着,“鞋子,帮你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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