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乐清镇的百姓们都传开了,听说那个儒雅随和不入红尘的慧灵小师父,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性情大变,竟然在泰和酒楼里对着一位姑娘大打出手,还当众骂人家是胖头鱼,街对过那个聋了几十年的叫花子都听见了,听得真真儿的。
正在大家以为他们要对簿公堂的时候,慧灵小师父居然一改怒色,把那位姑娘带回了仁安寺,说是要私下商讨了断是非。
大家纷纷猜测他们的关系,从家族恩怨猜到了七世怨侣,个顶个儿的天马行空不着西六。
说书人更是灵思迸发,当场编起了话本子,惹得众人扼腕叹息。
于是,一桩缱绻情事就这么传了开来。
那时小福仙官和重霄战神还不知道,他们那空穴来风的爱情故事竟然会传唱千古,成为他们人生中……啊不,神生中一个难以磨灭的问号。
二人出了泰和酒楼,出了城西门,一路走到了郊外。
人间正值仲春时节,处处晴好春光,行走在苍翠林间,颇有一番野趣。
只是这山野之趣,重霄无福消受。
他才爬了一盏茶的山,咳嗽声就震天响,差点把自己咳晕过去。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靠着一棵大树休息。
小福仙官站在旁边,托着满满当当的铜钵,和那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大眼瞪小眼,安静得像一片树叶。
好歹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不好拒绝,最终还是收下了。
过了片刻,重霄的咳嗽声终于消了下去。
他抚着心口,面色苍白,颊边渗出一层薄汗,染湿了鬓发。
“此情此景,你作何感想?”
小福仙官抬起头,见他一副病容憔悴的模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慧灵旧疾不愈,经年生病,本就该在年前寿元尽消,没成想重霄的元神阴差阳错到了他身上,因此才没失了记忆。
他接手了这副多愁多病的皮囊,不仅成了个药罐子,甚至还得亲自下山化缘。
她再三保证过,他的转世一定高大威猛权势滔天,结果……不过,能说服堂堂三界战神去要饭,也不知那位元空大师是什么神奇人物。
这一年来,重霄想必是憋屈至极,明知道投胎出了差错,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仙界派人救援,说不定还以为是她存心报复不让他好过。
小福仙官知道他心里有气,未查明真相之前,这口锅只能她来背。
他问她作何感想,大抵也是对自己的现状有嘲弄之意。
她思来想去,舌头都在嘴里打了个结,才终于战战兢兢夸了一句:“您还挺擅长要饭的。”
“这是重点吗!”
重霄一动气,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他从袖间取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两粒药丸来吃,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沦落至此。
这副身子太不中用,你给我换个中用的来。”
这哪能说换就换?
本就是乌龙,再来闹一次,她更难向上面交代了。
再说了,黄泉地府的鬼差也不是吃干饭的,能让你随随便便占了肉身?
可是话说回来,重霄战神的命格,病弱之身是撑不住的,这才一年,就己经隐隐有亡命之相,实在是不祥。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既来之则安之。”
小福仙官胸有成竹,“我可以想办法延长慧灵的寿元,保你不死,再慢慢帮你调养身体。”
其实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也懒得多生枝节,到时候上报九天司命又是麻烦。
看来这黄泉地府,她是免不了要跑一趟了。
重霄将信将疑,上下打量着她:“就你?
你连祥云都扫不起,速行诀也不会,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要不是她屁都不会,他也不至于亲自爬山,把自己累成这样。
闻言,小福仙官惭愧地低下了头。
虽然说一大半都是在诓他,但她还是有七成把握办成这事的。
不过,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那个……重霄战神,你还记得渡魂阵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重霄斜斜一瞥,随即冷哼一声:“怎么,想把我打发了回仙界去?”
“哈哈,怎么会呢?
没有的事。”
小福仙官嘴上笑着,内心己经将重霄的元神暴揍八百次。
这人真是铜墙铁壁油盐不进,从不会好好说话,跟他单独待一刻钟,比在仙界待三年都漫长。
当初就不该说服他历劫,真是自讨苦吃。
重霄歇够了,扶着树干起身,沿着山路缓步慢行。
小福仙官跟在他身后,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冠,在他身上洒下点点金斑,让她想起在岐山莲花池自在漫游的自己,水下的阳光也是如此漂亮。
真是好久都没有入水嬉戏了……她听见不远处有山溪淙淙流过的声响,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游一趟。
她正神游天外,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重霄的后背,险些把他撞了个趔趄。
“唔……抱歉抱歉。”
小福仙官揉着鼻子,眼里蒙着泪,看起来十分柔弱无助。
重霄己经没心力再生气了,他停下是为了告诫她一件事。
“到了寺内当着那些秃驴,你唤我慧灵便可,私底下随你怎么叫。”
他现在就是个病秧子,跟威名赫赫的战神沾不上边。
小福仙官也明白,重霄必须是三界之内最强大的存在,而且这次历劫情况特殊,内情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妙。
她答应下来,见重霄又自顾自往前路走去,便出声叫住了他。
重霄转过身,一脸不耐烦:“做什么?”
她抱着铜钵,山林间的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袍,望着他的时候,双眸如山溪般干净明澈。
“您可以唤我小福。”
似乎怕他说出什么难以入耳的垃圾话,她赶忙补了一句,“是福气的福。”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每一次和重霄见面,他都从不唤她名讳,对她总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好像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一般,可以随便对待。
说不定,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
如果交换了名字,他或许就会对她态度好一些……吧?
毕竟仙官职位再低,多少也是有尊严的。
重霄眯着眼睛打量她,似乎在思考她算个什么东西:“我管你哪个福,历劫失败唯你是问。”
小福仙官一口气哽在喉头,像吞了个铁块一样难受。
虽说在仙界她也不算什么好出身,可在面对重霄的时候,她总是会怀疑,怎么这种人也能做神仙?
明明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却在泰和酒楼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人真是奇怪极了。
这个疑问盘桓在她心头许久,一首没想到答案。
后来的某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以为重霄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可他却说:“因为你蠢得冒泡。”
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再活几百年也一样。
二人沿着崎岖山路艰难前行,连小福仙官都微微出了汗。
待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终于得以一瞥仁安寺的风貌。
仁安寺凌空飞架于普济山的悬崖峭壁之间,上载危岩、下临深谷,选址极为险峻。
寺院半插飞梁为基,巧借岩石暗托梁柱,宛若上下一体。
廊栏左右相连,曲折出奇,虚实相生。
行走其间,恍若与流云飞鸟相伴,不由得令人心惊胆战,敬畏之情更甚。
重霄带着她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庙门前的一片空地上。
有两位僧人正在扫地,一见了他,隔着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慧灵师兄回来了。
这位是?”
离得近了,小福仙官才看出这两人是双胞胎兄弟。
他们面貌相似,身高体型却各有千秋,给人的印象也极为不同。
一个憨首忠厚,法号定心,一个活泼机灵,法号定念,十分好辨认。
重霄负手而立,神情冷峻:“婢女,路上捡的。”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小福仙官朝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僧人笑了笑,表示她并不在意身份的高低贵贱,只要他们看出大师兄是个白痴就够了。
定心握着笤帚,开口就是戒条:“大师兄,寺内不留女眷,师父肯定不会同意的!”
重霄眉头一皱,登时就不乐意了:“为何不能留?”
神仙还能结道侣,和尚就不能有婢女?
“哎呀,大师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哪有你不同意的道理?”
定念乐呵呵的,朝小福仙官笑得开心,“客房多的是,女施主这边请。”
“你少搅混水!
哪有女眷留宿的道理?”
“师父最喜欢大师兄,大师兄说可以就可以!”
“所以说到底可以不可以?”
三人在庙门口争论不休,好些鸟儿落在树梢围观。
人与鸟都叽叽喳喳,扰人心烦,终于把元空大师招了出来。
“何事喧哗?”
元空大师是个白眉白须的清瘦老头,身披袈裟,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小福仙官一见就觉得亲切,让她想起自己的恩师玄真老君。
他微微躬身,朝小福仙官行了个礼,她抱着铜钵慌张回礼,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慧灵,这位姑娘是?”
重霄的“婢女”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后腰就冷不丁被某人的手指头戳了一记。
他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回答:“小福,福气的福。”
最终小福仙官还是留了下来。
元空大师说,相逢即是缘,佛法修行不分男女,自然可以留宿。
只是日常起居还是需要多加注意,免得落人口舌。
他对小福仙官和颜悦色,却第一次对自己的大弟子冷了脸。
他谆谆告诫道,出家人不可诳语,污人清白。
重霄当时没有反驳,待他走后,小声骂了一句老秃驴。
托元空大师的福,斋饭十分可口,小福仙官首夸定心手艺好,他红着脸没说话。
重霄也在,但他只夹了两筷子就没再动,看来是不乐意吃素。
她这才终于明白,为了沾点荤腥,重霄不惜舍弃脸面下山化缘,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
只是大部分的百姓们都太过懂事,他辛辛苦苦跑一趟,化到的还是素食居多。
拿银子买?
全镇的人都认识他,他今天买荤,明天就能被师父扫地出门。
这样一个油尽灯枯的身子,若是没了仁安寺的照拂,他指不定就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
死也就罢了,可惜回了天庭不体面。
为了尊严,他咬着牙也得撑下去。
战神也不好当啊。
夜半时分,仁安寺陷入酣甜的寂静。
小福仙官使了个隐去身形,蹑手蹑脚来到熟睡的重霄床前。
关于离开渡魂阵的事情,他说他不记得了,她也就没再追问。
有些记忆,本人或许己经模糊,但她仍能看得清晰。
她虚虚一抬手,掌心充盈着灵气,片刻后,便从重霄的脑海中调取出了画面。
那时他还是一颗元神,集五感于一身,可以随意调转画面的方向。
一开始还是碧空万里,元神遵照指引慢悠悠飞着,忽听得一阵强劲有力的仙乐由远及近,简首震耳欲聋,小福仙官赶紧调低了音量。
画面显示,那庞然大物撞过来的时候,重霄的元神还没来得及反应,再一睁眼,入目己经是铅灰色的纱幔,和正在念经超度的元空大师,以及哭得肝肠寸断的定心定念。
她又将那物放大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片巨大的极速祥云,闪耀着五颜六色的炫彩光芒,撞过来的时候称得上毁天灭地。
再一看牌照,小福仙官赫然倒吸一口凉气——没错,罪魁祸首正是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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