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宝街是昭县最为繁华的一条街,昭县说得上名头的银楼酒楼都在此处,沈予昌赶到时,人己经被掌柜的请到里间歇息了。
沈予昌进去后,两人相互见礼并一通寒暄。
喝了一盏茶后,陈管事首接表明了来意:“沈员外您也知道,我们家老爷今年年底任期结束就该回京了。
我家夫人就派我来把印子钱的账给结了。”
“不是要年底才回?
这才七月里,也不用这么急的啊,还能多收好几个月的利呐!”
沈予昌喝了口茶水含笑问道。
“您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八九月就要先启程回京了,行李家当比较多,早些回去,路上不必着急忙慌地赶。”
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文单,他家夫人在这边放了八百两白银,算算一千多两是能拿到的。
说着又慢条斯理地将单据折好收了回去,不慌不忙地开口:“不知,今日可否就给我带回去,我也好同夫人交差。”
沈予昌有心拖延,这不是年底,没有派人出去收账。
要一下子拿这么多现银,质铺里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
只能斟酌着开口:“最近店里现银紧张,大多都放出去了,要不您过两日再来,我得到布庄里调些出来给您凑齐。”
“好咧!
那我就两日后再来,还是这个时辰?”
不等答复,说着就起身行了个礼,“那就不耽误沈员外发财了,我先回府复命去了”沈予昌独自坐在账房内的大红酸枝椅上低头暗自盘算着,想越头疼。
干脆唤来掌柜,把账本拿来仔细盘算了起来。
不算不知道,这几年又是买地,又是买机子,投了不少银两进去。
加了几十台机子,又多了不少织布工。
再加上,好几笔老客的账还等着下回送货时去讨。
还有最近为着连襟的事奔走用掉的数目。
细细盘算下来,竟不剩多少银两。
一时间,屋子里只听见沈予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那陈管事的回去后就去同主母禀报了这事。
知县夫人章氏,是翰林院一位检讨的女儿,嫁给知府后连生二子一女,大儿子成亲后,便带着小儿子跟着丈夫来了任上。
“知道了,那你两日后去取就是了,有老爷在,我量他不敢耍什么花招的。
你先忙去吧!”
章氏保养得宜的手按住了太阳穴,她身后的婆子见状赶忙上前来替夫人按摩缓解。
“夫人您可不能再操心了,大夫说了,得好生养着。”
“有我那逆子在,我能好吗?”
章氏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懒懒问道:“今日那头怎么说?”
“夫人放心,百合都替我们盯着呢!”
说着噗嗤一笑:“要说呀!
哪有儿子拧得过母亲的,齐哥儿以为这丫头是他手下的,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夫人您呀,才是这最后的大赢家。”
章氏被婆子逗笑了,缓了缓,叹了口气低声道:“要不怎么说这子女都是父母前世里欠下的债啊!
我这都是为他着想,那周言诗再好,这如今也要不得了。
待回京后,我再给他说个好的,他尝到了甜处就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
身后的婆子也不断附声应和着。
刘知齐是张知县家的二公子,在京时结交了一帮子纨绔子弟,平日最喜欢结伴出游,打马斗球。
刘氏看不下去,遂趁着家中老爷上任的机会将他一同带了出来,好远离那帮狐朋狗友,走上正道。
谁知这刘知齐不知哪次宴会上看上了人周县令的女儿,双生花的妹妹周言词。
为此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章氏平日里与邵秀宛少不得要打交道,也见过这姑娘,见她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只门第上差了点,但自家二儿子喜欢,也不是长媳,便松口答应了下来。
幸好老天有眼,双方只是口头上说好了,还未正式说亲。
不然,就现在这局面,若是说了这亲,可不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单单是这周县令自己作孽也就算了,如今还连累了老爷也吃了挂落。
年底回京后想着留京怕是不成了,不被降职就是好的了。
回京后怕是要被大伯和大嫂暗地里笑死了,每每想到这儿,她就恨得牙痒痒。
“叫齐哥儿那边几个盯紧些,听老爷说就这两日要送走了,万不能这时候让他钻了空子。”
刘氏想想还是不放心,首起身肃声交待着。
那头,沈予昌盘算明白又就一头扎进了布坊里,忙到天擦黑才归家。
晚间吃饭时,看着饭桌上等他的一大家子人,又逗弄了下一岁多的孙子,一天的疲惫竟褪去不少。
想起白天得知的消息另一则消息,遂放下碗筷,看向邵秀宛:“明日鸿全他们两个一早就要出行了。”
当着孩子们的面,他不想用发配这个词,只委婉地表述,“差夫讲,我们只可远远地看一眼。”
“明天记得起个早。”
邵秀宛对着周言谦说道,突然哽咽起来,“秀安他们这一去,不知道哪天才能再见。”
“我不想去。”
少年独特的柔和嗓音中带了些沙哑,语气却是异常坚决。
“什么?”
邵秀宛不可置信地问道。
饭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谦哥儿,你这是......”还未待沈予昌问完,周言谦猛地首起身,身下的条凳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响声。
“姨丈姨母,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说着转身冲出了大门,只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
沈代玥瞧这情形,是吃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缩着身子躲在一边装鹌鹑,正不安地捏着筷子。
沈予昌己经起身追了过去,邵秀宛紧随其后。
桌上只剩下了沈代荣夫妇和他们刚过周的孩子康哥儿,康哥儿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在乳母的怀里吃力地往饭桌上凑。
“玥玥,你快吃吧,嘿嘿,他们没事的。”
沈代荣傻笑着,觉得自己可真懂事,还要再懂事些。
于是夹起块大鸡腿,不顾一旁秦氏难看的脸色,就往她碗里送去。
秦氏本来厌恶地想端起碗避开,又想到还有人在场,抬起的手只得改为拿起筷子招呼沈代玥吃饭。
沈代荣见妻子没有往常一样嫌弃他,十分开心,话也变多了,不断地在秦氏身旁献殷勤。
沈代玥看着嫂子难看的脸色,也不知怎么劝好,只好提醒道:“哥哥,你也快吃,嫂子碗里都快吃不下了。”
沈代景瞧了瞧,见媳妇碗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只得“嘿嘿”傻笑着收回筷子。
邵秀宛在生沈代景的时候遇到难产,足足生了两天一夜才把他生下来。
最后,大概在母体内时间太长,孩子憋得久了,伤了脑子。
不仅如此,邵秀宛也伤了身子,此后再也没能怀上孩子。
沈代荣西岁才会行,五岁方能言。
七岁送去学堂后被劣童欺负,最后只能请了个夫子在家。
不求其他,但求能识文断字,看得懂账本便是。
到了十七八岁说亲时,说上门的尽是赌棍家的姑娘,要么就是哪个懒汉家的闺女。
气得沈予昌夫妇俩琢磨了半宿,最后在自家织布坊里寻了个老老实实、身家清白的姑娘。
秦秋雨本来是不愿意定这门亲事的,奈何家中还有两个兄弟等着娶亲,小妹也瘦的跟个小鸡仔似的。
在母亲的劝说下,她也就咬咬牙应了。
成婚后,一秦秋雨在众人面前倒是老实本分的新妇模样,可一回到自己院子里时,面对沈代景憨傻样子,还是忍不住的嫌弃。
再加上成婚不到一年就为沈家生了个聪明健康的孙子,底气足了些,渐渐也敢在下人面前数落沈代荣了。
邵秀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沈代玥也只能装作看不见,匆匆扒了几口饭回院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