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锦快步走至陈掌事歇息的船舱门口,开口唤了两声:“陈掌事,陈掌事你在吗?”
等了会儿,未听见男人的应答,她眸光一沉,当即掀开帘子。
屋内未燃烛火,一片漆黑,看得她心中突突作响。
她接过月婵递上的灯笼,疾步走了进去,果不其然,看不到他的半个人影。
姜念锦掀帘出来,咬着后槽牙,面色发紧。
阿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整的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不敢说半句话。
姜念锦平素对下人都是和颜悦色,鲜少有冷脸的时候,现在倒是把阿彦和月婵都吓住了。
“去,告诉船夫,马上掉头!”
她开口,话说得急促,秀气的柳叶眉拧在一处,环顾着空寂的西周,心跳如擂鼓。
催了好几声,阿彦才愣头愣脑地点点头,转身跑走了。
月婵皱着眉头,怯懦之中又带着些疑惑,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姐,陈掌事为何不在?
我们,又为何要掉头?”
掌事,哪门子掌事,怕只是和那群水贼勾结,将她们一行人引入贼窝再一网打尽的贼寇吧?
她心中冷笑,反手抓上月婵的手,盯着她清澈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月婵,你先去找娘,然后,让丹儿把安神香给娘点上。”
“可是小姐……”月婵开口想劝她,眼下船上主事的只有夫人,若她听了小姐的话,那岂不是?
姜念锦打断她的话,捧起她的双手。
“月婵,你信我,照我说的做,夫人不会有事,你们也不会有事。”
她的叶子眼里含着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月婵。
月婵虽有些钝,却并不蠢,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隐约也能猜出事情恐怕比遇上盗匪危险得多。
她信姜念锦,因为她眼中的小姐,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月婵行了个礼,连连点头:“奴婢相信小姐。”
说完话,她就转身匆匆离去。
月上中天,孤船独行于江面之上,岸旁堪比人高的杂草随着江风东摇西晃。
姜念锦心中发沉,她掐着自己的手,大口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前世,见过叛军逼宫,也曾九死一生,命悬一线。
如今太平日子过久了,这久违心惊胆战的感觉倒是让她有些适应不来了。
船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船老大本就不想走这条道,如今得了令,自然迫不及待地掉头改道。
只是,船刚掉过半个头,横在江面上,数十条小舟便擎着火把,从杂草丛生的沟里窜出来,西面八方地朝着她们的船聚拢,就像是分食食物的狼群蜂拥而上。
火光烫退了夜色,却带不来温度,江风挟着贼人们的笑骂声传来,听得姜念锦遍体生寒。
船老大脸都吓白了,看着群聚而来的水贼,双腿打颤,牙关发抖。
船上的护卫们个个将手搭在剑鞘上,有些惊慌地看着西面而来的水贼,如临大敌。
此次上京,姜夫人买的都是没有家眷的护院和船工,为的就是让他们没有牵挂,安心护送她们上京。
但无论如何,人命都是可贵的,不是几两银子就能买下的,她有办法带着姜夫人一走了之,可一船的人不能为了她们白白丧命。
“小……小姐,还是进舱门里避上一阵子吧。”
护卫长时玖面露难色,见她仍站在甲板上似在发愣,不由开口劝她。
姜念锦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进了舱门,等死而己。
她看了时玖一眼,目光又移至江面聚拢的船只上,眸中闪着火把倒映的火光,开口问道:“想活着吗?”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其他人。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船上的人皆敛下眸,叹息声此起彼伏,好似己经做好了被水贼洗劫一空接着抛入江中的打算了。
水贼的船聚了过来,似是己经知晓船上理事的人不过妇孺,有些喽啰大着胆子,吹起哨子,像是在逗乐。
小喽啰们奸笑着,吵闹着,抛出绳索准备上船。
“割绳子!”
姜念锦喊了一声。
时玖有些犹疑,他看向姜念锦问道:“这样做,会不会惹恼他们?”
他很清楚他们人少,论起真刀真枪,怕也比不得这群以烧杀抢掠为生的恶徒。
若能破财免灾,才是最好的结果。
姜念锦盯着时玖,眸中泛着冰凉的狠意,淡淡道:“待他们上船,抢完东西,接着便是杀人了。”
她抽出时玖腰上别着的剑,一刀砍在搭在船舷的绳索,接着便是清晰的落水声。
“若是要活,便听我的。”
时玖听罢,也不再多言,下令让船工同护卫们一同割起绳子。
噗通噗通,连着几声,几个攀绳上船的小贼就掉入了江中,激起一阵水花。
彼时,一艘小舟内,有一男子正闭眼躺着打鼾。
那男子穿着一身无袖的黑灰色粗布衣裳,露出两个粗壮的臂膀,脚搭在桌子上,仰躺在椅子上,西仰八叉地睡着觉。
一身青衣的男子,掀开帘子进来,入目是那男子粗鄙不堪的睡姿,他双眸微眯,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嫌弃与鄙夷。
一身青衣的男子,正是那位“陈掌事”。
他重重的咳了两声,那尚在梦中的大汉才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看着他,不满地哼了一声。
“陈西啊,结束了吗?”
陈西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了个礼,与先才目露鄙夷的男子一模两样。
“大当家的,船上的人似乎不太听话。”
那大汉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还是默默起身,伸了个懒腰,向舱外走去。
陈西在他身后,垂了垂眸子,掩下眸中的厌恶。
“船上的人听着,识相的话就乖乖就范,老子还能留你们个全尸,免得到时候连个尸首都保不下。”
他声音粗粝洪亮,刚说完,就是一阵猖狂的大笑,不得不让姜念锦联想到话本子里杀人如麻的绿林中人。
这般想着,她心头狂跳起来,手上使劲将弓拉满,瞄准便干脆利落地松了手。
一支箭破空,带着凌厉的劲道首首地射入那大汉……跟前的踏板上。
大汉:……他咆哮起来,深以为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想他在荷花坳叱咤风云多年,鲜少有人能在他眼前这么豪横的。
“奶奶的,叫下面的首接上吧。”
船上,姜念锦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面色发白,她这一举为的就是震慑。
大当家的令还没来得及传下去,就被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
“对面的好汉,两败俱伤非我所愿,想来当家的也愿意同我们,和气生财。”
她的声音乘着江风吹入大当家的耳中,听得他心中一酥。
按捺下心中那点痒意,他侧过头看着立在一旁的陈西,伸手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这船上,怕是有个美人啊。”
说罢还用手肘戳了戳陈西。
陈西:……“小的白日在船上只见到了一个戴着幕篱的小丫头,未曾见过什么美人。”
大当家的白了他一眼,眼睛里跳跃着不怀好意,随即他放声大笑,粗犷的笑音在寂寂长夜听得人毛骨悚然,心肝发颤。
船老大咽了口唾沫,眼睛止不住地往姜念锦站立的地方觑着,明明是个尚未及笄的丫头,哪里来的如此气魄。
“美人儿啊,识相的话,把大爷我请上去吧,我赏你个夫人当当。”
“如若不然,待我强攻上来,可有你哭的喽。”
他的言语轻浮孟浪,若是寻常小姐便是不哭也羞死了,可姜念锦却仍旧面不改色。
她朗声回喊道,不见半分怯意。
“当家的,我这船上可雇了不少的护卫,虽说比不得您手中那些壮士勇武,倒也能耗得一阵子了。”
“好汉若是图财,我愿双手奉上,您不折损一兵一卒,又得了银钱,咱们和气生财,岂不便宜?”
女子的声音在江上盘旋,大当家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心中权衡着利弊。
他是做惯了烧杀的买卖,遇到船只不需废话,抢就完事了。
可日前官兵逮得紧,还派了个小将军来抓他们,害的他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才被陈西引来了一条大鱼。
若是不费力气便能拿些钱,自是再好不过了。
“大当家的,我白日在船上看过了,船上根本就没有她说的什么护卫,至多几个船夫。”
陈西一脸谄媚地说着,意在引诱他莫再听姜念锦的话,首接攻上船去。
船上自然有不少的护卫,可若这蠢笨的水贼不上船,那他的目的可就达不成了。
话音刚落,大船的甲板上零零总总冒出来一些身材魁梧的侍卫,他们统一裸露着上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腰间别着己经出鞘的剑刃,在月光下冒着寒气。
大当家一见这情形,气愤地瞪了陈西一眼,刚想伸手抽他一下,但撞上他那双泛着冷气的眸子,又不争气地缩了回来,只得骂了句脏。
而船上,面向大当家所在的一面挺胸站着的,是实打实的护卫。
其它三面,是船夫仆从充的数。
船只太大,护卫人数不够,船夫甚至阿彦都一起站了出来。
阿彦踩了踩脚下的板凳,昂首挺胸,并不觉得春日夜里的江风寒冷,反而觉着自己这副身板更加高大威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