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幻连载
沧澜江畔,少年郎蓑衣斗笠,一手持酒,一手钓竿,心不在天下,人却在江湖……我来自不可知之地,我想看看这个同样未知的世界……
主角:江凡嬴无双 更新:2022-12-01 17: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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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凡嬴无双的玄幻奇幻小说《天下游鱼最新更新》,由网络作家“江凡嬴无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沧澜江畔,少年郎蓑衣斗笠,一手持酒,一手钓竿,心不在天下,人却在江湖……我来自不可知之地,我想看看这个同样未知的世界……
九月初九,极阳。
天下有事,大事。
沧澜江天降五雷,西秦女帝离奇失踪!
西北有大江名为沧澜,纵贯秦、魏,浩荡八千里入海,位列天下江河三甲。
这天,五道撼世雷霆连接天地,笔直轰入沧澜江青峰峡,浩荡江水断流十里,十座山峰崩塌,疑似天怒,震惊世人。
西北有强国名为秦,战国五霸主之一,重甲铁骑威慑四海。当今大秦女帝当朝,以铁血手段统御江山。
这一日,大秦女帝离奇失踪,朝野大乱,天下哗然。皇太后亲临朝堂,加封高起为镇国大将军,领摄政王,震慑庙堂国祚。
而同一天……
一个蓑衣少年形如落汤之鸡,斗笠破碎,长发蓬乱,站于江畔指天骂地。
“奶奶个球!小爷我不就钓条金鲤没放么?至于的吗?啊?五雷轰顶啊,老天爷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小爷我跟你有仇咋的?这都第二次了,把小爷我都劈到这来了,你还想咋的?啊?”
……
一番口水狂喷,少年唉声叹气的跌坐:“完蛋,渔船也没了,小爷我吃饭的家伙啊……”
少年神色沮丧,嘀咕几句,终于还是爬起身,四下看看,准备找找看有没有被天雷震死的鱼,晚饭毕竟还得解决。
“老天爷还算有点良心”。捡了七八条应该是被天雷震死炸上岸的大鱼后,少年很快忘记被劈的烦恼,开心起来。
然就在此时,少年惊讶的发现,江畔的碎石之间一袭白衣随水波摇曳。
“有人?”
少年疾步走去,只见一女子仰面静躺于碎石之上,双目紧闭,似是昏厥。
细看不由大为惊艳,此女不过二十五六岁,虽衣衫褴褛、青丝散乱,样貌却堪称倾国倾城。
只是那一双娥眉形如修长利剑,斜飞入鬓,显得极为刚烈。
落水之人?少年试探下鼻翼,还好呼吸尚在。
本着同是天下沦落……落水人的同病相怜之慨,少年背起女子,一手拎着鱼儿,深一脚浅一脚沿江畔走去。
“我本渔猎小少年,不羡鸳鸯不羡仙,心中无欲又无求,逍遥自在天地间……”
一路哼着小调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眼见前方山岭之下一座茅屋,一只毛色杂乱的狗子正欢快的叫着向他跑来。少年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到家喽……”
茅屋很快升起袅袅炊烟。少年手脚麻利,八条大鱼去腮、打鳞、扒脏、清洗,不多时,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
把七条鱼儿抹盐挂好,准备风干储备。最后拎起一条六斤多的大草鱼,少年满意的单手叉腰看着:“行,就你啦,今天的晚饭。嗯……老家那边叫什么来着……得什么的炖鱼?”
“瓜怂,今儿收成咋样,老子快饿死了!”
扭头望去,一个身材瘦削、相貌猥琐的麻衣老头背着背篓推开柴扉走进院子。
“老家伙,整天就知道吃,你不是采药去了么?天天采药,也没见弄到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少年嘴里一顿数落,手下却没停着,掀开锅盖翻动大鱼,浓郁的香气瞬间飘散开来,弥漫整个小院。
老头吸了吸鼻子食指大动:“好鱼,这味道鲜啊。”
少年翻个白眼:“那是小爷手艺好,便宜你个老家伙。”
“那是,那是,我说你小兔崽子这手艺哪学来的,就算临江阁的名厨也没的比。”
少年得意,哼了一声道:“临江阁那厨子还是小爷我的徒弟,不然生意能这么好?”
老头一手抢过汤勺:“你行,你临江阁吃饭都不用花钱。快给我尝一口。”
少年一把抢回,瞪眼道:“去!洗手去。”
老头眼巴巴看看锅里的鱼,满腹牢骚:“你说你一个打鱼小子,天天比王公贵族都干净,一天洗澡两次,洗手不计其数,跟谁学的习惯……”
“还不是你个老家伙天天要给我泡什么药澡,赶紧去,邋里邋遢,不知如何行医的。”
“泡完药澡你也还要洗两次,穷干净……”
嘀咕归嘀咕,还是磨磨蹭蹭的进屋找水。
霍然,老头嗷一嗓子,从屋里窜出来。
“瓜怂,有妖精!”
“啥?”
老头风风火火跑过来,一手拽住少年胳膊,一手指着屋里头:“有妖精啊,一个白衣女妖精!”
少年没好气的踢他一脚:“瞎嚷嚷什么,江边捡到的溺水人。”
老头狐疑:“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八成是山精鬼怪幻化,我看很可能是狐狸精……”
“狐狸你个头!老家伙你懂医术,看看能不能熬点汤药。”
“真不是妖精?”老头摸摸脑袋,忽然看看少年:“要不是妖精,给你当媳妇挺好,反正你也是个妖孽。”
“你特么才是老妖精!”少年又抬起脚,老头忙捂着屁股窜回屋里。
少年蹲坐在灶膛旁,嘴里叼着根青草,揉着杂毛狗的狗头百无聊赖的等待。
不多时,老头从窗子探出脑袋,向他招手。
“来,来,你来看看。”
“又啥事儿?”
少年懒洋洋站起身,走进屋内。
“小子,你瞅瞅,这丫头不对劲啊。”
“怎么了?”少年疑惑,扭头望去,看见床上躺着的女子,当即小吃一惊。
只见女子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儿上竟泛起一片赤红,遮掩了半个脸颊,原本绝世的姿容一下子毁个干净,完全无法辨认出原本相貌。
“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疑惑道。
老头摇摇脑袋:“不晓得,突然就这样了,我就说是山精鬼怪嘛,你还不信,看看,马上要现形喽……要不咱们还是赶紧给丢出去吧,我老人家还没娶过媳妇呢……”
少年没好气的踢他一脚:“老不正经,赶紧看看,你不是号称医术高明么,说不定是中了什么毒。”
老头不情愿的走过去,坐在床边,伸出两指搭在女子皓腕之上:“老子医术本来就高明,又不是跟你吹,当初你小子就是我救回来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都说过一万遍,烦不烦。”
老头眯着眼,摇头晃脑一阵,才放下手,捏着几根稀拉拉的胡须砸吧嘴。
“看出点啥来了?”
“嗯……这个……这丫头体内经脉混乱,气血无章,头部还受过重创,伤势离奇啊……”
“有的治没?”
“这个,不太容易……”
“我就说你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少年指着他的鼻子说道。
老头一下子蹦起来:“骗子?老子我精通岐黄,医之一道天下我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你个瓜怂敢说我是骗子?”
少年不屑:“吹牛谁不会,还不是不会治。在我们老家那边,你这种江湖郎中一般都是骗子!”
少年尖酸刻薄,一点面子也不给。
老头怒极,脸涨的通红:“谁说我治不了?我要治不了就没人能治。你等着!”
老头说罢气哼哼起身,来到墙角的架子旁,踮起脚尖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羊皮卷。
解开皮绳,老头翻起羊皮卷,里面赫然是一排银针,长短大小不一,每一根都晶芒闪烁寒光熠熠。
“老家伙,你这老骗子很敬业啊,把这玩意儿都祭出来了?”
老头哼一声,懒得搭理这毒舌,两指拈起一根三寸银针,倏的就刺入女子头顶,紧接着,手法如风,瞬息就将银针扎满女子头部。
“女娃子就是麻烦。”老头说着,指头虚空一挑,一枚银针竟然跃起,随着老头的手势,一下子刺入女子的胸前。
不多时,女子浑身上下都插满银针。
少年张大嘴巴:“老东西,行啊你,还会变戏法?”
老头得意:“厉害吧,老子岂是浪得虚名?”
少年摇头:“不是,我更确定你是江湖骗子,我们老家那边的骗子一般都会几手戏法……”
“滚回你们老家去!”老头吹胡子瞪眼。
两人吵吵着,忽然,床榻上女子发出嗯的一声。
“醒了?”
两人急忙凑过去,只见女子眉峰紧蹙,表情似乎很是痛苦,不多时,女子忽然睁开双眼。
少年就觉得眼前仿佛亮起一双寒星,这双凤目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凌厉。
“大胆!”女子声如冰珠,凛冽如刀。
“天人如何!……”
然而话每没说完,双目一闭再度晕了过去。
一老一小面面相觑,少年挠挠头:“咋回事?她说啥?”
老头托着下巴嗯啊两声:“他说天人?还有什么人间土地什么的?好像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着像是真为人间地,啥意思,没听明白啊。”
老头拉着少年,眼中贼光闪烁:“瓜怂,我看这丫头来历不简单啊,这气势,够劲!”
少年回味方才一刹间,女子仿佛九天之凰临世,气势凛冽,目中竟似有刀光剑影,杀伐之意扑面而来。
“是有点……老东西你见的多,认不认识这玩意儿?”
少年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面黝黑的牌子。
老头接过来,在手中掂了几下:“嗯,入手冰寒沉重,不知是何材质。”
“你也没见过?”
老头摇头:“没有,啥东西呢?看着像个令牌。”
他想了想,对少年说道:“瓜怂,这丫头恐怕来头不小,你别惹上祸事。”
少年收起令牌:“再说吧,总不能见死不救。”
老头摆摆手:“别说老子没告诉过你,好人没好报的……哎?鱼是不是熟了?”
女子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然而这次,女子眼神并无那般凌厉,反而有些迷茫。
“此乃何处?”
女子醒来,环视四方一番,才向着床边瞅着她的一老一小发问。
“诶?不一样啊……”老头捅了捅少年。
少年没心情搭理他,微笑着说道:“醒啦,你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女子剑眉微微一蹙,似乎在想什么,却忽然以手指按住太阳穴。
“头痛的紧……”女子揉了一番,才又看向两人:“还有个问题,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老头和少年愣了下,互相对视一眼。
老头俯身瞪大眼睛:“丫头,你啥都不记得?”
女子蹙起剑眉,似乎努力在想什么,可最终摇摇头:“想不起来,你告诉我。”
失忆?少年脑中蹦出这两个字。
老头托着下巴,仔细打量女子良久,试探着问道:“丫头,你连叫什么名字、怎么来的都不记得了?”
“名字……”女子再次冥思苦想一番,终于还是摇头。
老头瞅瞅女子,捏着下巴转过身来回踱步,不多时,少年竟看到这老东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忽然,他脸上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容。
再次转过身,老头一脸关切。
“孙媳妇,我看你八成是落江伤到脑子了?”
“孙媳妇?”女子愣了愣,指着自己:“我?”
老头摸摸脑袋,好像有些莫名其妙:“啊,对啊。”他指指少年:“我孙子,江凡,你是他媳妇啊,不记得了?”
少年看着他,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老头却一本正经:“孙媳妇,没事,咱慢慢想,回头我给你熬几副汤药补补身子。”
女子怔怔的看看他,又看看江凡,忽然说了句:“我当初是瞎吗?怎么嫁到你家了?”
我特么?!
江凡原本想供认实情,一下子又憋了回去。
一锅美味的鱼汤端上来,江凡先给女子盛了一碗:“你三日未进食,先喝些汤暖暖肠胃,等下再吃东西。否则容易消化不良。”
“何谓消化不良?”女子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哦……以你的情况来说,就是肠胃空虚很久,需要先恢复一下功能,直接吃东西会不舒服。”
女子哦了一声,便在桌前坐下。
只是有些好奇的低头看看椅子,还在扶手上摸索几下。
江凡也没言语,这套桌椅是他按照家乡风格做的,这里没有,女子显然也无此体验。
刚刚梳洗完毕的女子换了一身麻布衣衫,这是江凡的衣服,还好女子身材高挑,穿着居然不显很大。只是方才女子对于自己没有像样的衣服(包括内衣)有点小不满。
奶白色的鱼汤上面飘着细碎的香菜和葱花,香气扑鼻。
女子取过汤勺,小心的品一口,眼前一亮,扔掉勺子端起碗三两口便已喝光,意犹未尽的舔了下嘴唇,看着江凡说道:“这鱼汤好喝,为何感觉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汤?”
“呵呵……”江凡无言以对,老头却满嘴跑马:“咱家打鱼为生,这玩意天天喝,孙媳妇你这是失忆忘记了。”
女子想了想,也没再纠结,看看江凡说道:“我刚才沐浴时照过镜子,现在明白当初不是我瞎,可能是你瞎。”末了瞅瞅老头:“你也瞎。”
江凡:……
老头子自得其乐,夹了几口菜,便拍开一小坛酒的泥封,小心翼翼斟满陶碗,俯下身嘬了一小口,砸吧着嘴:“香!乖孙子,别的不说,你这酒确是人间极品。”
孙子……
江凡对于自己辈分一降到底这件事无力吐槽,最后也只是在脚丫子上占了点便宜。
女子鼻翼翕动,忽然拿起一只碗:“我也要。”
“嗯?”老头瞅瞅她:“孙媳妇,你这身子还很虚弱,还是莫要饮酒了吧。”
女子不说话,只是把碗推过去。
老头看她那眼神坚决,不由又瞅瞅江凡,无奈的叹口气,给她倒了小半碗。
“孙媳妇,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咋变了个人似的。”
女子端起,先是嗅了下,继而一口饮尽,红斑以外的白皙脸蛋上顿时浮起红晕。
“好酒!”女子双目明亮,一把夺过酒坛,毫不客气的斟满一碗,再度一饮而尽,把一老一小看得直发愣。
一连三碗,女子才意犹未尽的吁了口气。
“嫁到你家也不错,好酒、好菜。说说,我以前什么样?”
老头愣了下,嘿嘿笑道:“落水之前啊,你可是能说会道,家里家外操持的明明白白……”
江凡埋头只顾吃饭,老家伙这是又开始信口胡诌了。
——
“把鱼汤热一下,爷爷该回来了。”
女子边说,边把洗好的衣服晾晒上。
江凡张张嘴,啥也没说出来,只好苦笑。
数日来,这女子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江凡的媳妇白小翠,还是童养媳,江凡九岁的的时候就嫁过来了。因为那年江凡父母双亡,伤心过度,娶个媳妇为了冲冲喜。
“王八蛋,老骗子,还真敢编!”江凡也是无语。谁知道那个老骗子信口开河,借着女子失忆,居然就这么给俩人杜撰了个身世。而自己也摇身一变,从老东西、老骗子变成爷爷辈。
可江凡也不知出于啥想法,虽然好几次想实话实说,却最终未曾揭穿。
“别愣着,鱼汤热好了还得劈些柴火,别忘了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缝缝。”
女子见他发呆,凤目一瞪说道。
“好好,晓得了……”
江凡拍了拍身旁灰狗的狗头,懒洋洋站起身。
媳妇……江凡看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茅屋和小院,再看看粗布麻衣、忙忙碌碌的女子,好像也不错……
柴火还没劈多少,远处便传来隆隆马蹄声,狗子也突然嗷嗷狂吠起来。
不多时,一队黑甲骑兵出现在小院外。每个人都骑着黑色健马,浑身甲胄,就连面上也带着狰狞的铁面具,装备异常精良。
这些人带着一股强悍的杀伐气息,显然是百战精兵。
“家中人何在!”一名头领模样的骑兵勒住马匹,大声喝道。
狗子冲着对方龇牙咧嘴,嗷嗷叫唤,竟是丝毫不怕。
“小灰,闭嘴!”
江凡忙呵斥住狗子,放下斧头,来到小院门口,隔着篱笆看向那人:“各位军爷,小人便是此间住户,敢问何事?”
骑兵统领上下看他几眼:“小子,家中还有何人?”
江凡陪笑道:“军爷,就俺和俺家老头子,还有……”他指了指远远站在晾衣架那边的女子“还有俺……俺媳妇。”
骑兵统领看看女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是因为脸上那大片红斑。
江凡道:“军爷,老人出去采药未归,只有俺和内人在。”
骑兵统领道:“进去搜查一番。”
两名骑兵应了一声,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推开柴门闯了进去。
两人走过白小翠身边,看看脸上一大片红斑的女子,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屋内。
骑兵统领转头问江凡:“你娘子这脸怎么回事?”
“哦。这是胎记,要不能嫁到我这穷苦人家……”
那大片红斑确实看了反胃,统领只是看过一眼便不再瞅。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江凡连忙道:“没有,没有。军爷您也看到了,这地方荒山野岭的,一年到头也就能见着几个打猎的,平常都没人来。”
骑兵统领又问了几句,便不再和他多说,很快那两名骑兵也走出来,向着统领抱拳:“并无其他人。”
统领点点头,招呼众人上马离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江凡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看样子像是在搜寻什么。
反正和自己无关,江凡也懒得多想。
“小翠,我明日一早要进城去,你把那几张皮毛帮我收拾一下,换了买些布料和盐巴。”
白小翠,这名字……江凡暗自腹诽,老家伙起名还真接地气。
女子应了一声,刚走没几步,忽然回头:“那些皮毛放在哪?我不记得了。”
——
这几日功夫,江凡新造了条小船,一大早,便划着小船沿江顺流而下,向着六十里外的郡城方向赶去。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也懒得划船,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躺在小舟上,任由它载着自己穿越两岸峰峦顺水漂流。
“好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江凡差点没一个翻身掉下船去。
“谁?”
这宽阔的大江面上,突然冒出来个声音,见了水鬼吗?
左右无人,江凡冷汗直冒,向着江面连连作揖打躬。
“各位河神爷爷水鬼奶奶,小子途经此地,若有打扰,改日奉酒焚香赔罪便是,犯不着吓唬小子啊……”
“哈哈哈,小哥,贫道并非河神水鬼,你这胆子未免太小了些。”
这回听清楚了,声音打后边传来。
江凡赶忙一骨碌爬起,向后看去。
眼前便是一张大脸,形如大饼。头上挽着一个道簪,三缕长髯随风飘摇,笑的倒是很慈祥。
不是水鬼啊。江凡刚想长出一口气。谁知向下望去,江凡又是一阵汗毛倒竖。
脚下无船,这老道居然是站在江面上?
我草!还说不是水鬼!
看江凡连滚带爬的躲到小舟另一头。老道士愣了下,看看脚底,不由得笑笑,轻轻一摆拂尘,人便已站于船头。
老道身材异常胖大,一上船,当即遮住大片阳光。
有影子,那就不是鬼怪了。
江凡松口气,一侧身想要爬起来,却忽见一根尺余长的芦苇杆从小舟旁漂过。
难不成刚才这肥胖的圆脸老道士就站在这根小小芦苇杆上?
“道爷,您咋上来的?”
老道士呵呵一笑,指着芦苇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神仙?妖怪?”江凡一把抄起船桨,惊疑不定。
老道士撩起蓝色道袍,坐于船头:“小哥诗句妙极,可这胆量嘛……贫道非神非怪,方外一道人而已,号天机子。”
“田鸡……子?”
这道号……
倒是挺符合身材……江凡上下看他几眼,不由想着。
“天机子,不是田鸡!”老道大脸一黑,这小子也忒不会说话。
“哦,哦,天机子道长,小子有礼……您吃饭了没?”
“还没……啊?”天机子脑子差点转不过弯,你这话锋拐的有些不着边际吧。
“没吃?没吃好啊,我也没吃。”
老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无量你奶奶个天尊,你小子吃没吃关我屁事!
“船上没吃的,要不喝口酒吧。”江凡殷勤的从腰间摘下小酒葫芦,拔下塞子递过去。
……
“贫道方外之人,不……嗯?”老道士忽然鼻子动了动,一招手,那葫芦不知怎的便到了他的手中,放在鼻尖嗅了嗅,老道士两眼放光,仰头就是咕咚咕咚两大口。
“好酒!”老道士大脸通红:“从未喝过如此美酒,醇香浓烈,好,好。此酒天下少见,如何得来?”
这张大脸通红,就好似那刚出炉的特大号烧饼,江凡不免腹诽。但面对这高深莫测的老道士也只能陪着笑脸:“道爷喜欢就好,小子自己酿的。”
“自己酿造?看不出小哥还有这等本事。”
“那是当然,小子也是有两下子的……等,等会儿,您给我留点……”
……
江凡一脸幽怨。
一葫芦酒,足足斤半,话没说完,已经见底。
还真是属蛤蟆的,果然田鸡子!
还是只能腹诽。
这胖老道一根芦苇渡江,鬼知道啥来头,反正肯定厉害的不得了。这世道可跟老家不一样,还是小心点别冒犯着。
“咳咳……”老道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哥刚才的诗句不错,不过好像只得一半,何不补全?”
“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分明……”
江凡翻个白眼,酒葫芦翻个底朝天,一滴也没淌下来。
“可不就没了。”
老道嘿嘿一笑,挠挠头:“这酒确实妙,贫道破戒了,无量天尊……”
还无量天尊,天尊酒量是真无量啊……
“……那个,总不能白喝了小哥的酒,要不贫道传你一手功夫?”
“不学。”江凡直截了当。
“不学?”老道士一愣:“你不知贫道名号?”
“知道啊,你不说了嘛,田鸡……子嘛。”
老道大脸又是一黑,你特么非要分开读是吧。
“既然知道贫道的道号,就该知道这天下杀阵,我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江凡一脸懵:“我说,你们这儿就没别的吹牛逼方式吗?”
“你……你……!庶子!无量那个天尊,气煞贫道也!”
“哎,哎,别动气,别动气。小子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道爷您可别动气,气大伤身,我这儿还有一壶,孝敬您的。”
天机子哼哼几声,到底接过酒来,边喝边道:“贫道还算有几手,学学没坏处。”
江凡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学,不学。”
老道士好奇起来:“天下人若能得贫道传授可是求之不得,你这娃娃为何如此古怪?”
说着,细细打量这少年,心头却不由一惊,此子气机竟似隐于云雾之中,无法看清。老道士好奇之下,忍不住掐指推算,却隐见雾气蒸腾,其间似有雷霆电闪,竟然无法推出因果。
江凡懒洋洋的靠在船头:“侠以武犯禁,有两下子就总想比划,不会就不惹事儿。”
“呃?”天机子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不由觉得有趣。
“侠以武犯禁,这话说的妙,当浮一大白。”
江凡摊摊手:“想喝就喝呗,找啥借口。”
老道士强忍着就地抽他一顿的冲动,上下打量江凡几眼:“小哥倒是个妙人,出口成章,腹有锦绣,这心性也是有趣的紧。”
江凡摆摆手大不赞同:“道爷,打渔酿酒才是真的有趣。”
胖道士捋着胡须道:“看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超然物外,年少之人正该英姿勃发豪情万丈,不应如此。”
江凡道:“人各有志,小子的生活便是一叶扁舟,一壶醇酒足矣,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老道士竟然露出深思之色:“一叶扁舟,一壶醇酒,平平淡淡才是真……小哥此言颇合我道家清静无为之意,未曾想今日西北一行竟遇上你这般少年。”
他忽然仰头喝尽,笑道:“也罢,总不能白喝。观小哥神元气足,可是懂得练气之法?”
江凡随口道:“跟一个老家……老头子学过一点,就是养气健身的”
老道士道:“如此便好。”
说话间,摆动拂尘,忽然四野俱寂,天地万物仿佛瞬间静止,江水停流,一朵水花悬于半空不落,苇荡停摆,一只苍鹭作振翅欲飞之态。江凡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顿时大奇。
须臾,一道莫名的白光自江面升起,仿佛白虹贯日,涌入小小葫芦。
老道士屈指一弹,葫芦慢慢飞回江凡怀里。一切也随之恢复正常。
“日后遇险,可开此葫,以气机锁定敌手,可保你一命。”
江凡看得直发愣。
老道士见他如此,心中得意,拂髯道:“如何,不至亏了你。”
江凡愣愣的抱着葫芦,许久撇撇嘴:“这还怎么装酒……”
老道士有些犯懵,合着贫道一道保命符还换不了你一壶酒?
“小子,你可莫要以为贫道信口开河,瞧好了。”
说罢,一摆拂尘,只见大江之上骤然升起一道巨浪,继而如同匹练般冲向江心一座巨礁,轰然巨响中,那礁石居然被撞了个粉碎。
我特么!
那礁石足足十几丈高好吧,江凡张大嘴巴,这也行?
老道士傲然微笑:“如何,知贫道所言非虚否?”
却见那少年呆了片刻,忽然拿起头一只酒葫芦,小心翼翼道递过去:“您,喝了两壶……”
拂尘啪嗒一声掉在船上,老道士指着他,张口结舌。
片刻之后,老道士哼了一声,将葫芦扔给江凡:“小子,可满意了。”
江凡嘿嘿笑道:“满意,满意,老道士您是好人,一早我就看出您是个讲规矩的好人了,不会白拿我的酒的。”
老道士翻翻白眼,只觉得多少年未曾如此堵心过。
“如此,贫道便告辞了。”说罢起身要走,他真怕再跟这少年多呆一会儿损了道心。
“且慢,且慢……”江凡赶忙招呼道。
老道士纳闷:“小子,莫非还有酒送予贫道?”
江凡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头,忸忸怩怩半晌,居然又摸出一个葫芦。
“还真有酒?你这娃子太不爽利。”
“不,不是……您,您还坐了我的船……”
“你……我……”老道士心塞欲死。
江凡见他不语,小心的说道:“您看,您是讲规矩的好人……”
在这儿等着我呢?老道士只觉得鬼迷了心窍,咋上了这厮的贼船。
……
“小王八蛋,记得把诗补全!”
江面上余音缈缈,却再不见老道士人影。
江凡抱着三个葫芦,半晌傻笑。
虽然从小哥降到小子,再降到小王八蛋,但这趟值了。至于在老道士心目中的人品……
人品是啥?
和沧郡城西五十里有座临江阁,依江畔修筑,仅青石基座便高达十丈,楼有九层,方圆十余里不见其他建筑,唯此楼孤高耸立。
登楼北望,可见莽山峰峦叠嶂,向南可观江水滔滔东流,气象万千。因而自有文人雅士流连忘返,江湖豪客对酒当歌,实乃八千里沧澜江最负盛名的酒楼。
临江阁八层之上,一位锦衣宫装美妇斜倚窗口,凭栏支颐,无限慵懒。佳人美目流波,远眺江面,似满怀期寄。
“小姐啊,你就别看啦,不就是晚来几日么,谁家还没点事嘛,瞧你这望眼欲穿的模样。”
粉衣侍女调笑着说道。
“哎……”锦衣美妇哀怨的叹口气。
“这次可不是几天,是十日了呀,真是个没心肝的。”
粉衣侍女将手中托盘放下,娇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想情郎呢,好啦,赶紧用些糕点吧,早餐都没吃呢。”
锦衣美妇却也没看,只是瞅着侍女说道:“小荷,你说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粉衣侍女故作思考:“这可说不准,听闻这几天有一伙悍匪横行,小郎可别遇上。”
锦衣美妇神色焦焦:“哎呀,确实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她忽的像想起什么:“那些个悍匪不是专挑年轻女子下手吗?小郎应不会有事吧。”
粉衣侍女道:“这伙人也真是凶残,也不知是何缘由,凡是这一带二十余岁的的生面孔年轻女子见一个杀一个,闹得人心惶惶。不过你也别担心了,小郎又不是姑娘,不会有事。”
锦衣美妇揉了揉眉心:“那就好,可你说他怎的还不来。”
粉衣侍女道:“我哪里知道啊,好啦,小郎八成有事耽搁了,保不齐今明两天便到呢,小姐呀,还是快吃些东西吧,都饿瘦了。”
锦衣美妇无奈的撑起身子,拈了块酸枣糕却又放下:“今日来客如何?”
“好着呢,楼下七层均已客满,只剩九层还空着。”
锦衣美妇点点头:“如此便好,九层不必轻易开放,一切按小郎说的做。”
“知道,知道,小郎啥都对,好了吧。”
锦衣美妇伸出一根春葱般修长白嫩的手指点在侍女额头嗔怒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连我都敢调笑。”
粉衣侍女吐吐舌头:“我哪敢呀,小荷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锦衣美妇素手轻抬,斟了一杯酒:“小郎确实奇才,你可知我临江阁为何半年时间跻身天下第九,眼看距离八大家就一步之遥?”
粉衣侍女跳过来说道:“当然知道啦,小姐你都说过一百遍啦。我临江阁靠的是四菜一汤一壶酒嘛。”
锦衣美妇道:“这四菜一汤一壶酒可都是小郎的手笔,如何经营也是小郎指点,都说君子远庖厨,可你说这世间怎么有如此有趣的少年郎呢?”
粉衣侍女道:“小郎说过,我们离八大家也不远了呢,有小郎指点,兴许岁末评选,我们便可入围。”
锦衣美妇道:“天下八大酒楼,各有不凡,我这心里呀,还真有些忐忑。”
粉衣侍女道:“担心什么,咱们可有沧澜江上打渔郎。”
锦衣美妇展颜一笑,竟似百花绽放。
“那天下第一楼太白居可也有位龙江之上打渔郎呢。”
粉衣少女道:“是呀,太白居一直稳居天下第一酒楼,本就久负盛名,前些年忽然推出一诗一席,更是四海皆知。”
锦衣美妇道:“你呀,可知此事由来?”
粉衣少女道:“当然知道啦,太白居原本可不叫太白居,据传,一日龙江上一叶扁舟顺流而来,那位打渔郎登楼,连品十一道菜,大为不满,遂赠予一诗一席,大东家惊为天人,却不知为何那少年非要将数百年老字号改名为太白居。”
锦衣美妇颔首笑道:“不错,蒙那少年渔郎馈赠,太白居之名未几便传遍天下,一席九九八十一道菜,皆为珍馐美味,一首旷世诗作传诵于天下,文人武夫莫不向往之。所以呀,跻身八大家哪有那么容易。”
粉衣侍女却心气十足:“可太白居没酒啊,我们的烧刀子可被称为绝世美酒呢,其实呀,以小荷看,咱们临江阁和太白居也只差一首诗而已。”
锦衣美妇笑道:“你呀,倒是比我还有心气。你可知,自大周以来,天下虽文风鼎盛,但那一诗写尽酒中风流,恐怕天下再难有比肩者。”
粉衣侍女忽然眨巴眨巴眼睛:“小姐,你说这菜和诗都出自那龙江打渔郎,都是打渔郎,会不会是同一个打渔郎呢?”
锦衣美妇愣了下,意味深长的笑笑:“天下间怕是没有此等巧合,同时有两个这样的打渔郎?咱们这位小郎啊,谁知道呢……”
粉衣侍女道:“我不是问过他嘛,他就是笑,也不回答,气得人牙痒痒的。”
锦衣美妇失笑:“傻丫头,有时候不说其实就是答案呢。”
忽然,粉衣侍女跳起来,指着窗外喊道:“有船,小姐快看,一艘小船!”
锦衣美妇一愣神,慌忙起身跑到窗前,扶栏远眺。
只见那江面上一叶扁舟悠悠然自西而来,依稀可见船上一人双桨。
“是小郎!”锦衣美妇惊喜万分:“一定是小郎。”
“哎呀!这个家伙可算来啦,我这就去接!”粉衣侍女立即提着裙子风风火火的向楼下跑去。
小荷姑娘一路小跑,撞翻了两个伙计,惹的众食客大为惊讶。要知道这位荷姑娘年龄虽然豆蔻年华,却是临江阁二掌柜,但凡熟客谁人不知,今日却不知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恰逢一名青衣少女走出来,见状不由蹙起娥眉:“小荷,如此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粉衣侍女见状,吐吐舌头,脚下却没停着,只说了句:“小郎来啦。”
青衣少女先是一愣,继而提起衣裙,竟然跑的不比粉衣侍女慢。
“在何处?你等等我……”
众食客跑堂面面相觑,荷姑娘一贯伶俐聪慧,活泼好动,如此也不足为奇,但这青姑娘身为大掌柜,可是有名的干练稳重,不曾想竟也如荷姑娘一般。
一叶扁舟,刚刚靠岸,麻衣少年还没起身,便听见欢快的声音喊道:“小郎,小郎,快上来啦!”
少年抬头,咧嘴一笑:“青姐姐、荷姐姐。”
“这次怎的耽误这么多日,小姐都急死了呢。”小荷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腕,便向里拖。
“你慢点,小郎还没站稳呢。”青衣少女嗔怒道。
“咿?”小荷姑娘忽然看见少年腰上居然绑着三个葫芦。
“小郎,你这是作甚,葫芦娃?”
少年正是江凡,呵呵笑着,拍了拍腰间的葫芦:“装着好东西,亏你还记得葫芦娃的故事。”
小荷姑娘眼睛放光:“难不成是好酒?”说着便要伸手去抓。
江凡轻轻拍掉她的小手:“可不能动,这玩意儿打开就坏了。”
小荷姑娘撇撇嘴:“切,小气。”
青衣少女道:“好啦好啦,小荷别闹,快进去吧,小郎一路辛苦了,先上去见东家。”
江凡便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被二位少女拉着径直登上九楼。
“奇哉怪也!”一名食客放下手中筷子:“这八层不是东家居所,不待客的么?这小郎君是何人,竟然叫两位掌柜亲自迎上八楼?”
“在下猜测,兴许会是东家的族弟……”有食客说道。
唯独那老账房,见此笑而不语,低头算账。
“江凡见过裴姐姐。”见那锦衣美妇,少年微微一笑道。
锦衣美妇早就等在楼梯口,直到少年上来,才微微松口气,拉住江凡道:“哎!小郎,你可算来了,此番怎的如此之久?”
江凡也不拘束,随着那锦衣美妇行至桌前坐下方道:“家中有些许小事耽搁,不必挂怀。”
锦衣美妇道:“如此便好,近日这一带两岸不太平,姐姐还怕你出事呢。”
江凡喝了口小荷姑娘倒的茶,随口问道:“何事不太平?”
小荷抢着道:“就是一群悍匪呗,不知何故游荡于这沿江百里,凡见年轻女子便动手格杀,已经上百人遇害,真是丧尽天良。”
“哦?竟有此事?”江凡愣了下,他隐居深山,消息闭塞,对此毫无所知。
“可知何人所为?”
小荷道:“有人说是江心岛的陈老鳖,原本这伙人只在江面上做些无本生意,如今不知为何丧心病狂,竟然跑到岸上,专门杀那些外来面生的年轻女子。”
少年眉头一动,没来由想到家中那便宜媳妇。
锦衣美妇道:“好啦,不说此事了。小郎饿了吧,快弄些吃食。”
小荷道:“早就备着呢,我已经叫后厨热了,马上就来。”
青衣少女道:“小郎,如今生意红火,宾客爆满,烧刀子更是供不应求,甚至有人不远千里前来求购,我们是不是该多酿一些了?”
锦衣美妇闻言,也有些期待的看着江凡。
看他们脸色神情,江凡便知道,她们都动了这个心思。便笑道:“可以,只是不能多,每月增加五百斤足矣。”
小荷挠挠头道:“为何?就算每月增加五千斤都不够,只是五百斤,那还是有大多数人没法喝到。”
江凡道:“物以稀为贵,越是得不到反而越让人垂涎,声名也会越传越广。”
“可明明我们能卖很多银子呀。”小荷还是无法理解。
青衣少女却若有所思。
江凡道:“是想要八大家,还是想多一些银子?”
“自然是八大家啦,咱们又不缺银子。”
江凡道:“如此便按我说的做,记得,得不到才更诱人。试想,一种天下绝品美酒,每月却产量有限,天下亿万民,只有区区数百人可一饱口福,那声名……”
青衣少女神色恍然:“小郎,我明白了,如此一来,临江阁必然成为爱酒之人的谈资,名声自然越传越广。而眼前虽然量少,却价格昂贵,我们本就赚了许多,而此酒在市面上必然也越炒越贵,得之恐怕很多人舍不得自己喝,大多会送予达官贵人,如此烧刀子可就吸引了天下名流。八大家……亦不远矣。”
江凡面露赞许:“青姐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锦衣美妇美目流转,神色间一片欢喜,道:“一切都听小郎的,今后如无小郎的指示,一应经营方略任何人不得改动。”
“是,小姐。”此刻,就算小荷也听懂了江凡的意思,不由大感佩服。
“小郎,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跟你比起来我就像块木头。”
锦衣美妇看着她苦恼的模样,忍俊不禁:“小丫头,可别和小郎比,跟他比起来,不只你像块木头。”
青衣少女此时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道:“对了,上个月的结余已经帮你存入四海票号,这是账目。”
江凡笑笑:“不必了,银钱都是身外之物,我原本也不想要。”
锦衣美妇道:“那可不行,临江阁原本生意惨淡,眼看祖业都要败坏在我手里,不想小哥妙手回春,如今日进斗金,岂能不饮水思源,忘恩负义之事我裴云锦可做不来,小郎也不必推辞,不然姐姐心中难安。”
江凡道:“也罢,小弟就却之不恭了。不过那些就在四海钱庄存着吧,这些毛皮还请姐姐帮我卖掉。”
小荷姑娘不解:“小郎,你明明有那么多银子,为何还要辛辛苦苦赚这几个小钱。”
江凡道:“这些呀可都是我和老头子亲手弄来的,虽然不值几个钱,却花着爽利。”
锦衣美妇面带钦佩之色道:“小郎这是不愿失了自在心境,这次的毛皮还是姐姐我代为收购吧,等下让账房给验货算一下。”
江凡拱拱手:“劳烦姐姐了,务必按市价计算,多了我可不要。另外我这里还有些需要采买的货物,也一并麻烦姐姐。”
锦衣美妇道:“自家人,说什么麻烦,明日老马便要去郡城进货,正好帮你捎回来。”
“如此,我也乐得省心,别忘了……”
江凡话还没说完,小荷姑娘便抢着道:“知道啦,要赏老马十文酒钱嘛。”
几人说笑间,忽然一名店小二急匆匆跑上来:“东家,两位掌柜的,有人要登九层。”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沉思片刻,青衣少女道:“何等样人?”
店小二道:“一名苍髯老者,气度不凡,只带一驼背老仆,小人问他身份,却只说垂垂一老朽,久闻顶层风光,不知可登高饮一杯否。”
锦衣美妇忽然道:“未曾自报家门?观其物有何特殊之处?”
店小二看来也是个精细人,闻言忙到:“此二人现在一大堂休息,小人称要等候片刻,那老仆便打开包裹,在桌上摆了一笔一砚,老者铺开纸张观景勾画。”
“笔砚?”锦衣美妇略一沉思,立即问道:“何等笔砚?”
店小二想了下:“笔杆半青半黄,砚台雪白如玉。”
锦衣美妇霍然起身:“当真?”
店小二道:“凡要登九层者,小人皆留意,不至看错。”
锦衣美妇目光明亮,口中喃喃道:“笔分青黄,砚有黑白,春秋笔,黑白砚,是……”
青衣少女也蓦然一惊:“张宰辅!”
锦衣美妇道:”小青,你快去请人登上九层,我收拾一下衣装马上就到。”
江凡奇道:“这张宰辅是何许人?”
锦衣美妇道:“小郎隐居深山,对世上之事多有不知。这张宰辅名为张之陵,以大周遗民自居,也是如今世上仅有的为大周奔走的前辈名宿。此人佩五国相印,为五国庙堂尊崇,名传天下。”
江凡挠挠头:“等等,姐姐,我没记错的话,大周名存实亡已经百年,此人为何仍为大周操劳?”
锦衣美妇道:“张宰辅前半生为大周皇室所重用,于泰岳之上,维系大周传承。后半生则挂五国相印,倾尽半生之力,欲结束天下动乱,恢复大周正统。可惜,其志虽雄,这天下却早非百年前之天下。如今,张宰辅已年过九旬,一生徒劳,心灰意冷。听闻月前于泰岳玉皇顶弃半局残棋,挂印于浮云亭离去。不想今日竟至我临江阁,实乃幸事。”
青衣少女道:“张宰辅天下名士,今日前来是我临江阁之幸,若能留下几字墨宝,何愁临江阁不名动天下。”
“这老头竟有这般能量?”江凡也是首次听闻此老生平,感慨之余,不禁也好奇起来。
锦衣美妇道:“张宰辅一人可被五国推崇,虽然是挂名宰辅,却足以说明其人不凡,数十年来,不知多少天下大事被其左右,不知多少刀兵之祸为其消弭,其人胸怀天下,品行高尚,为天下所景仰。”
江凡道:“若是如此人物,的确应请上九层。”
锦衣美妇道:“小郎难道不想见上一见?”
江凡摆手道:“我就一打渔郎,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岂是我所能见得?再说我也无心天下事,就不必了吧。”
锦衣美妇莞尔一笑:“小郎,姐姐素来知你心性淡泊,但如此人物值得一见,况且张宰辅已经挂印远离这庙堂江湖,想来如今也是看淡天下事,何不一见?”
江凡想了想,自己来此,就算终归要走,见识见识这世间人物也无不可,将来谈笑起来总有些风物。
便道:“也好,既然如此,小弟便做一随从,从旁见识一番五国之相何等风采。”
“临江阁名传四方,果然有其非凡之处,单看这景致便已不虚此行。”
一名老者立于窗前,拂髯观景。身旁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支笔一方砚,以及一册书卷.角落处有名驼背老仆抱胸靠在栏杆上闭目养神
“老先生过奖,临江阁能得您大驾光临,实属荣幸之至,裴云锦怠慢了。”
锦衣美妇带着江凡登上楼,敛衽一礼说道。
老者缓缓转过身,江凡眼见此老者身材高大,苍髯白发,目光平和,虽身着布衣,却自有一种胸纳百川的气度。不由心中赞叹,果真非寻常人物。
老者微笑道:“临江阁一年前崛起于沧澜江畔,凭四菜一汤一壶酒扬名天下,老夫心仪久矣。听闻此阁乃百年前大周阁老裴世矩老先生所创,可有此事?”
裴云锦微微躬身道:“老先生所言正是曾祖。”
老者颔首道:“裴阁老在世之时便有蓝衣阁老雅称,文采样貌均为当时翘楚,今见其后辈亦是风姿不凡,可见阁老彼时风采。”
裴云锦道:“老先生过奖,可惜祖上晚年心灰意冷,挂冠而去,归隐江畔,从此看似闲云野鹤,却终是因大事未了心情郁郁。”
老者点头道:“阁老一心为大周操劳,可敬可叹。只是这天下大势浩浩汤汤,人力奈何天意。”
裴云锦道:“老先生堪称家祖知音。”
老者闻言呵呵笑道:“姑娘可是认得老夫?”
裴云锦道:“春秋大笔写春秋、黑白砚上断黑白,方才听小二所言,想来也惟有宰辅大人。”
老者闻言,拂髯大笑:“不必再称呼宰辅大人,就叫老先生即可。如今老夫已与令祖一般闲云野鹤,此番前来,为的却是你家那四菜一汤一壶酒。”
“如此,晚辈冒犯,便以老先生相称,老先生请稍候,酒菜这就为您置办妥当。”
裴云锦忽然道:“江小郎,烦劳你陪老先生片刻,待我下去安排一番。”
嗯?江凡一愣,我不是来打酱油的吗?
不过裴云锦只是给他一个浅笑,便向着老者施礼:“实不相瞒,这酒楼能有今日倒是多亏了这位小郎,不只四菜一汤为小郎所创,就连那烧刀子也是小郎传授秘法酿造,今日恰好小郎也在,便请他暂陪老先生可好?”
老者把目光放到江凡身上,有些好奇的打量一番:“这位小郎竟有如此本事?甚好,裴小姐自去忙碌便是。”
裴云锦退下后,那老者饶有兴趣的说道:“这位小郎君,可愿陪老夫闲聊片刻?”
江凡挠挠头,咧开嘴笑笑,径直走到近前:“那我们坐着聊吧。”
老者一愣,却见那少年已经为自己拉开椅子,伸手示意。
“哈哈,好,好,站着说话累。”
“老先生说的是,我觉得吧能躺着就别坐着,能坐着就别站着。”
江凡说着,顺手拉过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
“小子惫懒。”老者听他说话有趣,忍不住笑骂。
“你这少年人有些意思。方才那裴姑娘所言可是当真?”
“啊,是。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闲来无事瞎琢磨。”
江凡也不会这些客套,便实话实说。
“这可不是雕虫小技。”老者意味深长道:“自老夫踏入临江阁,只觉得耳目一新,接人待物井井有条,经营方略不同寻常酒楼,隐有自成一家的气象,早就心生好奇,不想竟然出自你这样一位少年郎之手。”
不是啥新鲜事,我们老家那边都这样。江凡虽然这么想,却也没说出口。
“老先生见笑了,小子只是这江边一介打渔郎,出了点主意而已,一切都靠裴姐姐在打理。”
“非也,临江阁老夫早有耳闻,近十余年经营惨淡,然则自去岁起,仅仅年余便有冲击八大家的势头,老夫原以为有奇人异士相助,殊不知竟是出自一位打鱼少年手笔。老夫方才观望,多有新奇之处,你这小小打渔郎哪来这许多奇思妙想?”
江凡道:“小子生平无大志,唯独喜欢些吃喝,久了自然就喜欢研究一些,平民百姓嘛,想方设法吃饱然后再吃好点就是福。”
老者听他这话,却是一时间陷入沉默。
江凡见他久久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老先生?”
老者回过神叹口气:“小郎此话倒是让老夫多了些许感慨,天下兴亡,百姓皆苦,诚如小郎所言,吃饱喝足,平安喜乐百姓足矣。”
江凡拱拱手:“老先生心忧天下,小子佩服。”
老者道:“只叹这天下,烽烟四起,刀兵祸乱,民不聊生,不知何日方能如小郎所言,吃饱吃好。”
这等天下大事,江凡自然没什么可以品评的,见老者心情郁郁,便笑道:“小子听裴姐姐说,您老身挂五国相印,为天下奔走,这等大事,也只能像您这种大人物考虑了,小子也只能想想每日多捕两尾鱼而已。”
老者道:“可惜,老夫奔走一生,却也未能如愿,这天下大势,如滚滚江水,大势不可逆也,非人力能回天。”
眼见江凡一脸茫然,哑然失笑:“也罢,老夫到了这般年岁居然还未能释怀,与你小郎说这些作甚,不如好好吃喝一番。”
江凡见裴云锦此刻已然亲自带人呈上酒菜,便展颜道:“平素小子若是烦恼了,便饮一壶浊酒,老先生不如尝尝这烧刀子如何?”
老者笑道:“烧刀子,此名有趣,可是小郎所取?”
裴云锦将酒壶自热水中取出,为老者斟满道:“正是,小郎称此酒乃秘法酿制,酒香浓郁,入口辛辣,回味凛冽,可谓烈火入口,刀锋刮喉,便取了这名字。”
老者兴致盎然:“实不相瞒,老夫亦是爱酒之人,闻听此酒已有数月,西、北之地均盛赞此酒,早就垂涎欲滴,今日总算得饱口福。裴小姐也入座,阁老乃老夫心仪之人,你在老夫面前也不必客气。”
裴云锦含笑坐下:“如此,云锦放肆了。这酒虽好,却要会饮,不如让小郎细说分明。”
江凡道:“老先生,此酒适合大口饮下,口中回旋一周,随即下咽,再屏息片刻,自有一番滋味,您老可尝试一下,小子敬您,请!”
江凡也满上一杯,和裴云锦共同举起。
“好,满饮!”
老者便如江凡所言,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当即老者脸色涨红,片刻之后,老者长出一口气。大声赞叹:“好,好酒!果如小郎所言,入口如烈火,下喉如钢刀,却偏生回味甘甜凛冽,真乃天下美酒,烧刀子之名实至名归,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
裴云锦道:“老先生再吃些菜佐酒,则更是美味。”
老者打量一番面前菜肴:“这便是那四菜一汤?”
“正是,小子胡思乱想所为,希望入得尊口。”
老者拈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咀嚼一番,不由大是赞叹:“味道浓郁鲜香,老夫纵然是在皇宫大内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不凡,果然不凡。”
“好吃您就多吃点。”江凡取过汤碗亲手给老者加了一碗汤。
“再喝些汤,稍后饮酒不伤身。”
老者食欲大开,一时间也顾不上说话,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者方才满意的吁了口气:“如此美酒佳肴,难怪临江楼一夕崛起,恐怕也只有太白居可相提并论,小郎莫非是那食神转世?”
正说话间,忽然那老仆猛然站起身,大喝一声:“小心!”
几人一愣。江凡刚抬眼望去,便见江面一艘快船之上,骤然出现几条人影,下一秒,十几道乌光迎面激射而来。
霍然间,驼背老仆忽然吐气开声,五指探出,有骤风卷动,如苍龙探爪,一把便抓住漫天飞舞的乌光,竟然是十几根闪烁着蓝光的镔铁长箭。
“大胆狂徒!”老仆此刻如同怒狮,随手甩出,纵然远隔不下三里,那船上还是一片人仰马翻。
驼背老仆冷哼一声,竟欲跃下九楼,老者却淡然摆手:“算了,宵小之辈试探而已,由他们去吧,不必坏了酒兴。”
那老仆闻言,便不再言语,缓缓回到角落坐下,微闭双目,又恢复垂垂老态,任由那快艇疾速逃逸而去。
两人神色如常,似乎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江凡却看的目瞪口呆。
那可是十几支五尺镔铁长箭,居然被一把抓住,随手甩出就格杀数人,要知道,这里距离江面快艇足足三里有余,这不起眼的驼背老者竟然是如此高手。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江凡感觉白毛汗都冒出来,刚才如果不是驼背老仆出手,包括自己在内三人绝对无一能幸免。而且他看的分明,那箭头蓝汪汪的,咋看也不像好来头啊。
老者却好似没事人,自斟自饮,继续谈笑风生。
见其处变不惊,泰然自若,江凡也暗自佩服。他原本就是好酒之人,如此一来,更是频频敬酒,一老一小高谈阔论,居然颇为投缘。
酒至半酣,老者道:“今日得此美酒佳肴,更有小郎这般有趣少年,老夫已是很久未曾如此愉悦。”
江凡此刻也恢复了本性,闻言摆摆手:“老先生既在浮云亭挂印而去,撇下半局残棋,可见已然释怀,何苦再有不愉?此后不妨寻个清雅之地教书育人,发挥余光余热嘛。”
老者筷子停了下,裴云锦忙白了江凡一眼:“老先生别听他胡言乱语。”
老者却放下筷子,若有所思。片刻看着那少年道:“小郎此言在理,教书育人,发挥余光余热,也算是老夫为这天下做的最后一点事。”
江凡道:“主要是开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书育人多么崇高的事儿,想想,多年之后,一群有志青年像当初的您一样活跃于江湖庙堂,传承您的理念薪火,岂不快哉。再说,跟年轻人在一起心态好,长寿。”
老者怔怔看那少年,虽然面色有些潮红,有些飘飘然,可是一言一语都能发人深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何其深刻的道理,居然随口道来。而他所言居然为自己早已为这庙堂江湖所麻木的心打开另一扇窗。教书育人,薪火传承,这天下终归需要传承啊。
一时间,这位纵横天下几十年的宰辅大人居然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少年。
此子虽麻衣草鞋,却当真只是一介打渔郎?
裴云锦此刻也未敢再多言,她出身诗书世家,自然听得懂少年话中之理,早已是目露奇光。难道不见那身挂五国相印的张宰辅也在深思吗?
自己这个捡来的弟弟到底是何许人也,又要何等家世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少年?
老者沉思良久,“老夫时常与那老友于浮云亭对弈,那老友身为大供奉,时常下着棋便有事,常言去去就来。此番再度与老友相会,不想那老友操劳半生,已然油尽灯枯。浮云亭一局未半,老友忽言:不下啦,下不动啦,我去去,就不再来了……保重。言罢含笑垂首,就此西去。老夫心中竟无悲恸,独坐半日,想这天下江山,老夫已尽力矣,正如那半局残棋,既然已经无法下完,便到此为止吧,还有何放不下?遂挂印而去,原本想归隐田园,了此残生,不想今日一饭一酒结识小郎,难得我这老朽居然心思有了变化,真是世事难料。”
江凡忽然意兴大起:“老先生,晚辈便借此作一词,以慰您老平生。”
老者闻言,也是兴致勃发:“哈哈哈,想我张之陵纵横一生,今日竟然得小郎一知音,也罢,就请小郎作词,老夫亲自执笔。”
裴云锦先是一愣,霍然惊喜,忙起身疾声吩咐:“快!最好的宣纸呈上来!”
“要大,要最大的。”江凡大着舌头说道。
“要最大卷轴,快,拼接桌案!老先生若不弃小女子为您研墨。”
裴云锦是真的激动了,眼前这位小郎若是那位龙江打渔郎,今日一词想必不错,更何况有张宰辅亲自执笔,临江阁的机会来了。
片刻青、粉两位少女亲自将桌案宣纸铺好。
老者挽起袖子,哈哈大笑:“小郎,老朽可要听听这这词如何,若是不好,老朽可要就地焚烧。”
江凡拍着桌案,摇摇晃晃:“今日既在临江阁一醉,便取词牌临江仙!”
说罢,站起身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九层之上,回荡起少年虽稚嫩却仿佛跨越千古而来的声音: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前两句一出,苍凉浩荡的气势便扑面而来,老者心神一震,一把抓起春秋笔,饱蘸墨汁奋笔疾书。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上阙在那小郎口中吟出,老者周身都在颤抖,唯独握笔之手稳定如松。就连那驼背老仆也睁大眼睛,不由站起身子。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下阙一出,老者竟仿佛呆了。
这一首词上阙以史咏世间永恒,江水不息青山常在,叹代代英雄转瞬即逝,下阙词锋一转,将高洁情操、旷达胸怀抒发的淋漓尽致。
历代兴亡不过一壶浊酒谈资,世俗远去,淡泊洒脱却扑面而来。荡气回肠,万千感慨,只觉无穷回味。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便是我张之陵的一生啊,这亦是天下英雄的一生,此词一出,什么是非成败,什么天下兴衰,尽去矣!
老者一遍一遍吟诵,良久,忽然仰天大笑,声震沧澜。
“好一个临江阁上临江仙,好一个沧澜江上打渔郎!老夫今日得此一词余生足矣!”
回身望去,却见那少年拍着桌子,已然在用一种古怪却苍凉浑厚的声调在唱着。
不多时,少年一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头疼欲裂!江凡迷迷糊糊的醒来,忍不住龇牙。自己这酒量还是差得远啊,烧刀子这等烈酒属实够劲。
“小郎,你可算醒啦。”
粉衣少女端着一盏热茶正俏生生站在窗前。
“小荷姐姐……”江凡揉揉脑袋:“都什么时辰了?”
“还什么时辰,都睡了一天一夜啦,看你下次还敢喝这么多。”粉衣少女扶他坐起身:“先喝杯解酒茶舒缓一下。”
“一天一夜?”江凡下意识向窗外看去,入目一片漆黑,果然又是晚间。
“哎呀,睡了这么久。张宰辅可还在?”
小荷服侍他喝下热茶才道:“早就离去了。还给你留了东西呢。你还是先洗漱一番,吃些东西再说,喝了这么多酒想必腹中难受的紧。”
江凡哦了一声道:“麻烦姐姐安排人给我备些热水,我要沐浴一番。”
“早就给你备好了,稍后洗完就到小姐房中去用餐吧。”
“好,裴姐姐呢?”
粉衣少女一脸崇拜的望着他,眼里都是小星星:“她现在可忙坏了。小郎,你可真厉害,一首词震惊张宰辅,整个郡城都轰动了,从昨日起咱们临江阁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都是为了一睹那首临江仙。小姐特地安排人将张宰辅手书装裱起来,挂在九层。还要在大门外修一座屏风,请大匠将雕刻其上,供人瞻仰呢。”
“啊?搞这么大动静?没必要吧。”
这可有点对不起老家那位先贤,抄袭上瘾,这作风可不太好,如今闹成这样子很难为情啊。
小荷叽叽喳喳,仿佛欢快的云雀:“怎么没必要,你可真不知道呀,张宰辅说了,这首词足以和天下第一楼那首诗相提并论,堪称千古绝句呢,现在呀,到处都有人打听你这位打渔郎呢。”
江凡一下子酒醒了大半:“可千万不要,跟裴姐姐说,我还想过消停日子呢,不行……就说张宰辅所作吧。”
小荷奇怪的看着他,很是不解。
“人家都是巴不得出名,何况这种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小郎你怎就如此古怪呢。”
江凡笑笑:“人怕出名猪怕壮。”
见小荷不解,江凡便道:“猪肥了就该宰杀了,人出名了,麻烦就来啦,我这人偏偏最怕麻烦。所以呀,求求你们可别把我供出去。”
小荷姑娘学着他的样子挠挠头:“反正我还是不懂啦,不过你放心,姐姐和张宰辅都没说出去,落款也只是沧澜江上打渔郎,没人认得你。”
“那便好,起床,睡得浑身是汗。”
江凡洗漱完毕,很快见到了裴云锦。
后者见他,眼睛里是按捺不住的欢喜。
“小郎,睡得可好?你可真是姐姐的心头宝贝,姐姐何其有幸能结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才。”
江凡脸色不由一红:“姐姐过奖了,一时酒醉,胡言乱语,您就别笑话我了。”
裴云锦看着眼前这清秀少年郎,越看越是喜欢。
“笑话?谁还敢笑话你,如今你这临江仙一出,必如飓风席卷,不日便会传遍天下。还有谁胡言乱语能如此呢?姐姐可算占了你的便宜啦,岁末,我临江阁必然入八大家,这可都是小郎的功劳。”
江凡无奈的叹口气,他自然知道这临江仙的魅力,只好苦笑道:“只求姐姐千万莫要供出小弟,我还想过安生日子呢。”
裴云锦满眼中满含深意,这少年不求闻达,淡泊名利,自己早就知道,可偏偏他又如此才华横溢,可谓世间难寻。
“姐姐明白,不过沧澜江上打渔郎这名号可掩不住呢。如今高朋满座,门外排队三里,很多人都闹着要见见你呢。”
“不见,不见。”
江凡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
“姐姐就告诉他们我早就离开好了。”
裴云锦笑道:“放心,姐姐说你与那张宰辅一同离去了。来,快坐下,好好吃点东西,都一天一夜未进水米,饿坏了吧,姐姐特地给你备好了爱吃的酸汤面,本来还想备些酒菜给你庆贺,想来你也不喜欢。”
江凡瞅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酸汤面,顿时口舌生津。
“还是姐姐知我,这酒后一碗酸汤面,给个神仙也不换。”
一碗面吃的满头大汗,酣畅淋漓。江凡忍不住打了两个嗝,拍拍肚皮笑道:“舒服啊,马哥的手艺比我都强了。”
粉衣少女正好走来,闻言撇撇嘴:“哪里是马哥的手艺,他现在忙的脚都不沾地,这是小姐亲手给你做的呢。”
江凡一愣:“姐姐?”
裴云锦道:“知道你爱吃这一口,那日你教马哥的时候,姐姐也随着学了些,还好能入口。”
江凡挑起大拇指:“好吃。想不到姐姐手艺也这么好。”
裴云锦道:“跟小郎你比不得,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弟弟你偏偏喜欢摆弄这些,而且堪称世间绝味。诗词一道更是冠盖群伦,天下无双。真不知弟弟还有多大本事。”
“本事?没啦没啦,我哪里有本事,做菜只是满足口腹之欲。诗词更是小道,闲情逸致而已,在我看来还不如做饭实用些。”
他这番低调,确让裴云锦越发感觉看不透。只觉得这少年洒脱散漫的外表之下,仿佛有着无与伦比的神秘气质。
“还说没本事,如今小郎一首临江仙,已经被许多人誉为词道第一,和那被誉为诗道第一人的龙江打渔郎齐名。”
她若有深意的看着少年:“姐姐听说,小郎是去岁才到这沧澜江结庐垂钓的呢……”
她那眼神,根本就是在赤裸裸的询问:说吧,你到底是不是那位龙江打渔郎?
江凡只好笑笑,顾左右而言他:“啊,对了,老马叔回来没有?东西可都采办齐全?”
裴云锦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便也只好无奈道:“早回来了,放心吧,都给你装好了。”
“那便好,明日一早,小弟就返程。”
“不再多住几日?”裴云锦见他急着要走,不由蹙眉道:“往常小郎都会住上数日,此番为何如此急切。”
我能和你说家里有媳妇了吗?
“家里快断粮了,老家伙肯定着急。”
裴云锦又劝说一番,见他归心已定,虽不明所以,却也无奈。
“对了,张宰辅留了些东西给你。”
说着,起身从架子上取过一个黄木匣。
“留给我的?”江凡好奇的打开一看,只见木匣中竟是一笔一砚。
青黄两色的笔,雪白无瑕的砚。
“春秋笔,黑白砚?”江凡小吃一惊。
这两样可是那位五国宰相的标志,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堪称至宝,纵然金山银山也换不来。
“此乃张宰辅心爱之物,为何赠与我?”
裴云锦不无羡慕的说道:“张宰辅言称,此番退隐,得小郎一词,余愿足矣,这两样东西就留给小郎做个纪念,算是偿了小郎赠词之情。”
江凡拿在手中把玩,须臾,两眼贼兮兮的看着裴云锦:“姐姐,这两样东西很值钱吧……”
……裴云锦无语,你不是视钱财如粪土么?
江凡嘿嘿笑道:“我还是很贪财的,主要是确实用不上,否则小弟定会让姐姐知道什么叫古今第一财迷。”
我听你胡诌!
裴云锦翻个白眼,但美人就是美人,一个白眼也翻得风情万种。
“你便胡闹吧,这笔只是一节青竹所制。这砚台也只是白石雕刻,可材质虽普通,却因所用之人非凡,故而在天下人心目中这可是真正的宝物,好好收藏起来吧。若有人知道你想把春秋笔和黑白砚换钱,恐怕口水都能把你那小破船给冲翻。”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真是什么珍稀宝玉所造呢……”江凡不由撇撇嘴,大失所望。
江凡意兴阑珊,摆弄几下问道:“姐姐,这砚台通体雪白无瑕,为何叫黑白砚呢?还有这春秋笔,名头又是如何得来?”
裴云锦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学究天人还是啥也不懂。春秋笔,原本太华山千篁岭上所采一节翠竹所制,使用年月久了半青半黄,人云暗含春秋之意,且宰辅大人以此笔书写春秋,故而称之为春秋笔。黑白砚则是张大人在昆仑山下捡到的一块白石雕琢,但研墨之后黑白分明,人言张宰辅一生磊落,是非明辨,正如这白砚黑墨一般,黑白分明,故此,便被称之为黑白砚。”
“原来如此,并非这两样东西本身特殊,而是张宰辅这个人赋予了它们价值。”
把玩片刻,江凡便把笔砚放进盒子,推向裴云锦:“裴姐姐,这东西我带着也不方便,就放在你这里好了。”
裴云锦也是一愣:“你傻的?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放在我这里?”
江凡无所谓的摇摇头:“带着挺沉的,我又没地方放。反正我也是不学无术,更懒得去读书写字,留着有啥用?哪天姐姐要是看上哪个风流书生,送给他做礼物也不错。”
裴云锦狠狠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胡言乱语!张宰辅的宝物岂是随便送人的?老先生对你可非同一般,这东西很有些传承意味,你敢给我都不敢要。”
江凡道:“反正我就不管啦,还有不少货物要带呢,姐姐不要就帮我存着吧,我那破茅屋也供不起这等文坛宝物,老先生也真是,净给我出难题,这玩意儿送给我就叫什么来着?呃……对,明珠暗投。”
裴云锦抚额无语,这个弟弟的惫懒性子实属罕见,怎么也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这可是张宰辅的春秋笔、黑白砚啊,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就这么满不在乎的一推二五六,看样子还挺嫌弃。
“你这……哎!姐姐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那就别说啦,这面条……再给我来一碗?”
“小郎真是个奇怪的人……”裴云锦斜斜靠在窗边,又恢复了那慵懒的模样。
“谁说不是,那可是名动天下的张宰辅所赠,他倒好,弃如敝履。”小荷姑娘也纳闷不已。
“都是奇人异士,小郎赠那一首词又岂是凡品?就算天上文曲也未必做得出来。真是难为他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人生感悟,就像……”
“像个老头。”小荷说道。
裴云锦道:“若未曾经历惊涛骇浪,若无数十年人生阅历,如何能做的出这等诗词,可他分明只是个少年人。”
小青面色一贯冷淡,却也有些想不通:“或许龙江上那位打渔郎也是他,不然如何能小小年纪写出君不见龙江之水天上来那等豪情洒脱的诗句。”
“一面是洒脱不羁,一面是沧桑淡泊,一面又是快活少年,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小郎?”
三人都有些沉默。许久,小青率先道:“小郎奇人行事,难以捉摸,可对我们而言,一首临江仙问世,临江阁晋升八大家指日可待,小姐,我们该做些准备了。”
裴云锦点点头,目光却是望着窗外江水滔滔,眼神有些痴迷。
……那小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老家伙!我回来了!快出来搭把手啊……”
江凡一边卸货一边向着茅屋方向喊道。
“嗷嗷嗷!”率先出来的却是那条杂毛狗。摇着尾巴,欢快的跑到江凡身边,用脑袋不停蹭他的裤脚。
“哈哈,灰太狼,还是你机灵,就是这叫声总跑偏啊。”江凡揉揉狗头,却对这厮不是汪汪汪的叫,而是嗷嗷嗷的叫一如既往的不满。
片刻,从茅屋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粗布麻衣的女子。
“你回来了,东西买齐没有?”
“……啊,娘,娘子……买齐了,衣服多给你买了两套。”
叫娘子古古怪怪,江凡这些天都没顺嘴。
不知道为啥,每次叫娘子都会想起她头一次醒来,凤目含煞,睥睨八方的气势。
这女人来头必然不一般,哪天露馅八成就惨了……都怪你个老东西,满嘴胡诌。你等着,反正将来倒霉谁也别想跑。
“发什么愣!快搬东西,爷爷上山去了,就咱俩。”
“哦,哦……”
这女人虽然失忆,说话依然是那种干脆利落,不容拒绝的样子。江凡估摸着可能是以往发号施令惯了。
忙了好一会儿,东西才整理完毕。
“米面粮油调味品,衣服还有渔具都齐了,一样不少。”江凡掰着手指头盘算一下说道。
白小翠嗯了一声:“晚饭我要吃鱼头泡饼,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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