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晚上七点左右,天色渐渐黑了,已过立秋,社员们最近忙着收割麦子,收割麦子大概要持续二十多天,这正是大家伙儿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杨丽羽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傅大夫拎着包先走一步,“杨大夫,记得锁门啊。”
锁门?杨丽羽刚想问钥匙在哪儿,然而自己的嘴就自动喊出,“好的!老傅!”
傅大夫走后,杨丽羽收拾了一下桌面,刚脱了白大褂打算找钥匙锁门,一个社员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杨大夫,杨大夫,您快去看看吧!成旭海和他哥成旭江又跟别人打起来了!”
杨丽羽犹豫了下,现在身体主动给的指令很少,很多时候她都需要自作主张,比如现在,就需要她做出下一步的判断。
“受伤的严重吗?”杨丽羽说话的同时,就已经把基本包扎医疗用品往医药箱里装,虽然她还有些搞不懂这个年代的用品,但她做为一个御医,多半东西可以凭借自己多年“俺也没看清,本来成旭江是和隔壁王强军聊天,不知咋嘞俩人打起来了,王强军的妹夫本来是劝架的不知道咋滴也打起来啦,成旭海出来一看,也就跟着打了起来。”社员跟在杨丽羽身后出了卫生所,二人过了麦田往南走,第二个篱笆围的房舍就是成旭海家。
几家闻声过来拉架的社员站在两家人中间,两家人一边一家的坐在院子里,谁的脸上都没有像是打赢的神情,反而都垂头丧气。
杨丽羽进院子的时候,成旭海的哥哥成旭江迎了上来,“杨大夫,快给俺弟弟看看有没有事,俺就这么一个弟弟……”王家的人倒也不急,“给旭海看吧!”
成旭海的手臂上有几道血痕,他刚才被王强军推了一下,后腰撞在石桌上,现在动一下都很疼,所以他就一直站在石桌旁,不吱声但脸色惨白。
成旭海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住杨丽羽的手,“杨大夫,俺介小儿还未娶亲哩,要是这腰就坏了可咋整!”杨丽羽安慰似的拍拍成旭海母亲的手,“我先看看,您莫要担心。”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这么晚了回家睡觉去吧!”一个社员说着把大家伙儿从成旭海家的院子里带了出去。
杨丽羽看了看成旭海的神色,“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平趴,注意不要碰到腰。”
成旭江和成旭海的母亲一边一个,把成旭海从篱笆院扶到了屋里的床上。
杨丽羽手脚麻利的把成旭海的伤口用稀释的酒精消了一遍毒,然后把一点止血的草药粉混着一点干净的井水抹在他出血的位置,先用止血棉压住涂抹完草药的地方,再将止血纱布一层层绑好,将止血棉固定住。
“杨大夫,谢谢您啊……”成旭海的母亲走到杨丽羽身后,“这么晚了还叫您来,都怪俺家老大,不让人省心哩。”
成旭江听的心烦,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道,“妈~是王强军先骂俺的。”特意强调了“先”字,成旭海母亲一巴掌拍在成旭江的肩膀上,愤愤的说,“骂你就动手打人家!你爹真是白教育你这个……哎!”成旭海母亲要说出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最后化为一句心酸至极的话,“你倒是不要紧,你看看把你这未娶妻的弟弟害成个什么样子哩。”
“妈,我没事,腰不怎么疼的。”
“傻娃子,净骗人,妈可是亲眼看到你撞上面的,妈心疼你,怎地就不能替你受这苦哇!”
成旭江自知母亲从小到大就向着弟弟,弟弟成旭海无论是从外貌身高还是和别人言谈方面,都比他略胜一筹。每次有好吃的,母亲总是先藏起来,等弟弟成旭海再给切分两半,而如果成旭海先一步到家,母亲定是心疼他,将好吃的东西切分两半先给弟弟成旭海一半,等成旭江回来就只剩一半,他来那一半是大是小都不知道。
“妈你……”成旭江看着母亲心疼的样子真是说不出话来,就算是弟弟因他受的伤,母亲也不可以把责任都推给他啊,他成旭江又没要成旭海去帮他,现在成旭海出了一点事情,母亲就都怪他,“算了,屋里太热,俺可出去得凉快凉快。”
杨丽羽听着一家人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成旭江结婚多年却没有孩子,被别的男人笑话不行,成旭海年轻力壮但他母亲年迈体衰,也无法再向着二儿子成旭海几年了。表面上成旭江并没有嫉妒母亲对成旭海的偏向与爱,但成旭江多次的欲言又止,看来心中不满已久。
“哪里撞到了?”杨丽羽站起身来,用手按了按成旭海的腰,“我按一个地方,疼你就说出来,不疼不用说话。”
杨丽羽接连按了几个地方,成旭海都说“疼”,杨丽羽判断可能是腰肌滑膜炎,这种病第一次犯病时如果护理的好,日后一般就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但若护理不好的话,很容易日后稍有刺激病症就会出现,而且加重病情。
“有点水肿,先拿冷水冷敷一下。”
成旭海母亲跑到外面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上来,从屋里找出几条白色的手绢递给杨丽羽。杨丽羽将白手绢在凉水里浸湿,拧到六成干,叠好铺在成旭海腰上肿起的地方。
成旭海感觉腰上终于舒服了一些,回头对杨丽羽说,“谢谢杨大夫。”
杨丽羽笑道,“下午看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挺文艺挺听话的人,没想到还挺能打架。”真是人不可貌相。
成旭海母亲有些自豪的说,“那是哩!俺滴二儿子小时候,就和邻家小娃玩,他一个哇把三个男娃给打服了,那仨娃之前总欺负俺家老大,自那以后,那仨娃见到俺家老大就再也不敢欺负俺家老大了。”
成旭海突然被提到了儿时的记忆,脸红的提醒了一下,“妈。”
成旭海母亲指着成旭海笑道,“哟哟,杨大夫快看,他还羞了!”
成旭海把头埋到枕头里,脸红得如同初升的朝阳,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他的腰部损伤不是很严重,如果能护理好,以后是不会有后遗症的,”杨丽羽收拾了医药箱,“我先回卫生所拿些中药来,他的腰需要按摩加药敷。”
成旭海母亲拜谢杨丽羽,脸上有感动的眼泪,“谢谢您啊!”
杨丽羽在卫生所拿了几样活血化瘀的中药,因为这几味中药比较常用,有现成的中药粉,杨丽羽便免了磨药粉的时间。
成旭海母亲站在院子里等杨丽羽回来,看到杨丽羽白色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
杨丽羽把白大褂脱了,挽起袖口,利索的将中药粉和井水混在一起弄匀,把白手帕拿下来,将泥浆状的药液均匀的涂抹在成旭海的腰肌损伤部位。
“用热水浸湿手绢,拧干后铺在有药浆的地方。”杨丽羽说,“刚才的都看明白了吗,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学着我刚才的样子给他药敷。”
成旭海母亲点头,“看懂了。”
杨丽羽洗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两个星期内不能下地做农活,这几天也尽量不要做腰幅度太大的动作,晚上让他睡硬板床。”成旭海母亲点头,“好哩,俺明白!”
杨丽羽走的时候,成旭海母亲说什么都要给杨丽羽拿个鸡蛋,杨丽羽想成旭海一家人也不容易,成旭海是从城里来的知青,等着哪天做好了工还可以被调回城,而成旭海母亲岁数也大了,手脚明显不够利索,哥哥成旭江又有隐疾,一家人到现在连个后都没有。
杨丽羽说什么也不要这个鸡蛋,脑海里想到自家虽然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但也不算艰难,做为一个卫生员,总还是要比在麦田里收割麦子,在猪圈里喂猪的人生活要好一点。
“这是你们辛苦得到的,而我只是在做自己分内的工作,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杨丽羽推脱了几次,成旭海母亲说什么都要给她,杨丽羽只得说,“成旭海现在受伤,他比我更需要补充营养,把这个留给他吧。”
成旭海母亲终于心软,“既然这样,那谢谢杨大夫哩。”“没事,有问题随时可以叫我。”
杨丽羽记忆早就有一句话,是家家都说的,鸡屁(禁)股银行。
大家养鸡下蛋、养猪生小猪,这些东西没有人舍得自己吃,都是将鸡蛋和几百斤的大猪卖到县上集市去,换一点点的钱以供不时之需。有的家小孩上学,卖鸡蛋赚的钱就要给小孩买本买笔,有的家需要娶亲,就要给亲家七八十块的聘礼钱,还要请周围的邻居都来吃饭。
一个鸡蛋能够分成六份,平分给一家人,一家人能吃上几个鸡蛋,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成旭江待杨丽羽走后,从院子里进来,看了看床上的弟弟,有些没好气的问,“妈你刚才怎么不说家里还有鸡蛋?”之前他问的时候,还说鸡蛋没了呢。
成旭海母亲赶忙把鸡蛋塞进自己满是补丁的衣兜里,“就这么一个鸡蛋,杨大夫人这么晚了还来给你弟弟看病,接下来的两周还要麻烦杨大夫,给一个鸡蛋不是理所应当!”成旭江看了看母亲满是补丁的布衫,转头看向了外面,“那为啥杨大夫说给弟弟吃的时候,你就不给人家鸡蛋!”
母亲一时语塞,成旭江也知母亲向来偏向弟弟,两三步跑到后院里,蹲在鸡圈旁,哭了。
床上的成旭海脱离了沉默,小声柔声道,“母亲,您就把鸡蛋给哥哥吃吧。”
母亲红了眼圈,“好娃子,你要好几天没有工分,妈心疼你呀,还等你回城和你爹会和哩!”
成旭海努力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年末不是就来这里选人了嘛,我插队来此工分向来不少,说不定今年就把我调到城里哩,妈放心,我到城里肯定月月给你俩寄东西。”想了想,“这个鸡蛋给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