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段榆衡性子跳脱,惹得我很多时候都想教训他的原因,两家的长辈都以为我和他的关系更好一点。
不是的。
这么多年,我的目光一直是放在段榆景的身上。只是因为内心的某种莫名情绪,我从来不敢当着他的面直直地看着他。
段榆景比我大了三岁多,成绩也很优异。因此我高中很多时候都是由段榆景直接辅导学习的。
每当寒暑假,段榆景就会来我家里,拿着事先整理好的笔记和资料,用徐徐善诱的语气引导我学习。
只是有时候听着听着,我的心思就不在题目上面了。
我会看着段榆景修长白皙的手握着黑色的笔杆,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串公式字符。我会偷偷瞄着段榆景专注讲题的侧颜,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样子。我会听着段榆景和煦如风的声音,听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跟我讲着最枯燥的题目。
段榆景见我走神,也不气也不恼,只是侧过头带着询问的意味问我,「小初,有什么东西是比我讲题还要有意思吗?」
我这才急忙收回自己的思绪,脸颊微红,「没……没有。」
「嗯,那继续吧。」
盛夏,阳光透过层层树枝的遮挡落在我房间,不再那么炽热。我坐在屋里,只觉得心跳渐渐盖过了窗外不间断的蝉鸣声。
那是我永远回不去的夏天。
再次醒过来,段榆衡刚好带着他的小女朋友来探病。
「你来了。」我背靠着柔软舒适的枕头,面对他们的到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
「苏槿初,小爷我只不过是交了个女朋友,你有必要那么伤心吗?」
段榆衡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林向晚路过病床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眼底全是嘲讽的意味。
「……段榆衡,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你吧。」
这些年我对段榆衡多加照顾。虽然段家同意段榆衡进娱乐圈,但是拒绝为他提供便利。我就四处帮他拉资源,帮衬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但是在我看来很正常的事情,却在媒体大众的捕风捉影下变成了我对段榆衡「爱而不得」「死缠烂打」。
我一贯懒得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只是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并且在能力范围内帮段榆衡一把。
毕竟……也算是受人所托。
但是时间久了,很多人也就真的以为我喜欢段榆衡喜欢得不得了。段榆衡刚开始对于传言也是不屑一顾,到后面慢慢地也真的那么觉得了。
可笑。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毫无兴味地抬起眼看段榆衡和林向晚。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有哪里值得我喜欢?」
段榆衡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性子。我现在又在他女朋友面前这么说他,他脸上更是挂不住面子,出言反驳。
「呵,苏槿初,你就不用再装了。就你现在这副憔悴样,出去了谁会正眼看你啊。」段榆衡头高高扬起,林向晚也投来了幸灾乐祸的目光。
「槿初姐,你现在还是别争这口气了,先把身体养好再来说吧。」林向晚轻捂住嘴,像是在担心我,眼里却全是轻蔑和得意。
「林向晚,你也别先得意。别以为傍上段榆衡就真的能嫁入豪门了,你与其假意关心我,还是先担心下自己的处境吧。」
「你们二位,慢走不送。」我轻飘飘地看了眼林向晚,抬手按下呼叫铃,叫人把他们两个赶了出去。
真聒噪啊。
还是段榆景在的时候好。
我躺在被窝里暗暗想着。
林向晚可不是什么安分的女人。
果不其然,回去不久就暗暗说我为了段榆衡伤心欲绝喝酒进了医院。还说她和段榆衡去看我的时候,我非但不感谢,还嫉恨他们的感情。
而段榆衡也在一次采访里映射我。说我经常黏着他,对他有求必应。但实际上他对我的「舔狗」行为厌烦至极。
本来,很多人就因为我进了医院暂停工作这件事情有所猜测。经过林向晚这么一说,很多人都在微博上议论我。
「没想到苏槿初竟然是段榆衡的舔狗……怪不得啊!」
「等等……这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苏影后吗?」
「哼!我看她就是爱而不得这么说我们家向晚的吧!」
……
我当了这么多年影后,自然也有不少真爱粉,在这些评论下面反击,努力维护我。
说内心没有触动……那也是假的。
可惜,我注定要对不起他们。
我翻着媒体和大V的最新微博,无一例外都提到了我。
娱乐至死的时代,流量铸造一切。
流量也可以毁灭一切。
我哥自然不会任由我被林向晚欺负。林向晚的那条微博很快就删除了。林向晚和之前那些骂我骂得很厉害的网友都收到了由苏家名下的大集团发出的律师函。
一时间网络上不再有对我的不良言论。
人们看着那一封封律师函上印着的「鼎乐公司」的公章,一时间议论纷纷。
谁也想不到,只是出面骂了个看似没有什么背景的影后,就会收到由娱乐圈内含金量最大的娱乐公司的律师函。
网络上很多人都在暗暗猜测我的身份。
把鼎乐的董事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对比,不难发现真相。
「靠!我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原来苏槿初的苏是这个苏……」
「林向晚这次也算是踢到硬板子了哈哈哈,早就看她不爽了!」
……
林向晚她们公司迫于压力,很快就让林向晚出面对我道歉。我没有回应,但还让我哥撤掉了律师函。
单单就这样,怎么会让林向晚真正服气呢。只有毁掉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才会真的后悔。
我出院那天,全家人都来接我回家。
我哥护着我一路上了车。那些早早等在医院门口的狗仔只能自认倒霉悻悻地走掉了。
路上我爸我妈一直在逗我开心,可惜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路上一直闷闷地。
到最后他们看我状态实在太差,只能停了话题,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侧过头脸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慢慢飘下的雪花,小声说了一句。
「下雪了啊。」
「是啊,下雪了。今年冬天特别早一点。」我妈接了句,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小时候很喜欢冬天的时候在车窗上呼出一口气,看车窗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然后拿手指画出小小的图案。
到了上大学的时候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
段榆衡就笑着说我都大一了还比他这个高中生要幼稚,还在车窗上画画。
我听到了没好气地瞪了眼段榆衡,「要你管。」
段榆景坐在我身边摸摸我的头,回头说着段榆衡。段榆衡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亲哥。听段榆景这么说,低下头不敢看我俩。
我回头看了眼段榆景,脸不知道是被车里暖气热的还是怎么的,红得不得了。低头小声说了声谢谢。
段榆景盯了我一会儿,像是在心里作斗争。最后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不用对我说谢谢,小初。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谢。」
「我为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自愿的。」
我听到这话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抬头向段榆景看去,他却像是害羞了一样把头扭过去,我只能看见他同样红透了的耳朵。
「……榆景哥哥……?」我小声叫了他一句,他低低应着,声音有点暗哑。
我也不自觉别开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下一秒,手边触摸到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下一秒——
段榆景小心握住了我的一根小拇指,看我没有躲闪,接着把我的整个手包进了他的手掌里。
我自小体虚,每到冬天手脚就会冰凉凉的。
此刻,段榆景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温暖通过我们相连的手传到我这里,让我的心也变得暖洋洋的。
可惜……
美好的时光,永远是被拿来怀念的。
回家后,我就窝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或许有人在我身后叫我吧,我不知道。
本来想在床上躺一下的,但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见房门被敲响。
「请进。」
「小姐,我来为您做个检查。」
林医生进到我房间,帮我拉开厚重的床帘。
「好的,麻烦林医生了。」
我起身坐到小椅上,等着林医生的询问。
林医生一直是我们家里的心理医生,我小时候一直是他来照顾我的心理问题。只是,自从我好了之后也已经有两三年没见了。
「好的。小姐,请问您近期是否出现做事时提不起劲或者没有兴趣的情况?」
「有的。」
「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呢?」
「……每天吧。」
……
询问结束之后,我看见林医生脸色有点难看,笑着问他,「医生,我是不是很严重啊。」
「……别乱说小姐,您会好起来的。」
林医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您不用瞒着我,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不是还拍了脑部CT了吗?出结果后爸妈还有哥哥都来了,脸色不太好。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侧头看向窗外。
「林医生,已经算是冬天了呢。」
林医生看着我的侧脸,面露不忍,「我记得……小姐以前最喜欢冬天了。」
我没有否认,「你也说了是之前。我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
林医生看我消极的态度,可惜可悲地摇摇头,收拾完东西出去了。
不太明亮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全世界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吃下医生开的安眠药之后,我总算能睡得着了。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冬天。
段榆景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接管自家公司了。
因此他假期的时候总是各处跑。
那个时候我们算是刚刚确定下关系,我不满足于短暂的相处,拉着段榆景的手满是不舍。
「小初,乖。」段榆景怜惜地亲亲我的额头,眼里都是对我的珍视。
「我得干出点实绩,才能配得上你。你家里人才能放心地把你交给我。」段榆景顺着我的鼻梁一路吻下来,最后停在离我嘴唇的两寸处。
「……嗯……那你得早点回来陪我。」我这才点头答应,主动仰起头,吻上了段榆景。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落在我和段榆景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
当时的我想,此情此景,也算应了华国一句古诗: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从梦里惊醒,单手撑起身,胸膛快速上下起伏着。直到双眼聚焦看见眼前熟悉的房间布置,我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拿起手机看了看,早上六点。
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坐在软椅里看着小花园里的风景,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这期间我哥把早饭端过来给我,可惜我没有什么胃口,尝了两口就放在那里了。
再一次起身是因为段家夫妇和段榆衡过来了,说是要给我赔罪。
我想着,刚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账算算。
我妈在二楼楼梯口等着我,手里拿着件薄外套。虽然家里一直开着暖气,但她还是把外套给我披在衣服外面了。
我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劲,被我妈扶着紧挨着我爸坐到沙发上。
「槿初啊,我带小衡来向你道个歉。是他不懂事,犯了些小错,还希望你可以担待一点原谅他。」段母看着我眼睛弯起,但我还是能从她眼里看出轻蔑和得意。
她在得意什么呢?
或许在得意我对他儿子一往情深,肯定会把事情揭过去的吧。
「段阿姨说笑了,段榆衡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情有个轻重缓急他还不清楚吗?」
我靠在沙发上,脸上是遮不住的烦闷和憔悴。
「苏槿初!你这是什么……」段榆衡还想说下去却被段母拦住了。
「……槿初,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姨不懂……」段母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
「段阿姨,既然你和段叔叔亲自来了,就知道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情是什么。」我眼睛都不带抬一下。
「哥,还是你来说吧。」我觉得喉咙有点痛,不想再多说。
我哥正了正眼镜,一脸严肃地把这些年段榆衡放任他的团队通过造谣和拉踩我迅速获得名气以及资源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
我哥每多说一分,我爸和我妈的脸色就阴沉了一分,而对面段家人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段家人还想狡辩却被我爸呵斥住了。
「本来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不想撕破脸的。但是,段榆衡,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觉得你哥要是还在的话……也会对你很失望。」
我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看着对面的段家人就像在看陌生人,「段榆景最放心不下的人除了……就是你,我才对你,对段家多有照顾。」
「但你一次一次……我对你失望透顶。」
我看着段榆衡,心里想着的是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段榆景。明明是同一对父母生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你凭什么说对我失望!你又不是我谁。」
段榆衡十分不服气,都这种时候了还想和我争执。刚说完就被他爸狠狠打了一巴掌。
「槿初,虽然叔叔知道是我们有错,但是榆衡说的也没错。」段父老好人似的笑着,「你又凭什么管教榆衡呢?」
我烦躁地垂下眼睛,身旁的我妈感受到我的情绪,握住我发颤的手。
「凭什么……凭我是你哥女朋友,段榆景的未婚妻。」
这话一出,不止段家人,就连我爸我妈都惊到了。只有我哥,不出意外地挑挑眉,像是早就察觉到了一样。
「榆景他当年出国前把段家的传家翡翠手镯给了我。我不算是他未婚妻算什么?」
众人这才发现我的长袖下隐隐露出的翡翠色镯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亏我还以为这东西是和榆景一起葬身海底了……」段母嘴里喃喃道。
「爸妈,哥,接下来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吧,不用再留情了。我累了,先上去了。」我收拢衣服,慢慢向楼上上去。
段家自从段榆景去世以后,下滑了不少。这些年为了补亏空,打着苏家的名义在外面捞了不少好处。
之前我爸和我哥顾忌着我对段家一些小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段家接下来会怎么样,可跟我没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既然被心里的欲望冲昏了脑袋,就要做好被欲望反噬的准备。
段家人之后具体怎么样我没有再去关注,只知道段榆衡在微博上说明了一切,向我郑重道歉后宣布退圈。
林向晚看风向不对马上就和段榆衡分了手,没过几天就传出了和某个流量明星的绯闻。
不过现在,没多少人继续吃她这套了。
一时之间,网络上都对这一系列事情议论纷纷。
原本骂我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被人当枪了,一个个在我的评论区下面道歉。
网友对我的遭遇也是心疼不已,带着刚上映的电影都票房大卖。
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我哥征询过我的意见之后放出了我要退圈的消息,并且处理好了后续的一堆事情。
只是我后来觉得,就这么直接不告而别,对不起那些喜欢我这么多年,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粉丝。发声明说会最后进行一场私人直播。
在直播里,我尽可能用最简短的话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和一直支持我的粉丝道了歉,不能再出现在荧幕里。
观众也看出我的疲惫和憔悴,纷纷鼓励我。
我想,这大概是我演绎生涯里最和谐的时光了吧。
京城一月份,雪已经能给大地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了。
我坐在落地窗前,虽然室内温度不低,我也穿着保暖的长袖,但就是遏制不住那像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寒意。
我还记得,五年前,也有这么大的一场雪。
那个时候我刚刚参与演艺工作,演技还没有现在那么纯熟,碰巧遇上了一个对作品要求非常高的导演。他对我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我自小没有被人这么训过,即使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还是难过的。
习惯性地打给远在大洋彼岸的段榆景,语气里带着哭腔问他,「榆景……我是不是不适合演戏啊……」
段榆景的声音通过手机,飞越大半个地球传到我身边,「没有。我相信你小初,从小你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只要你愿意,你会做得到的。」
「我相信我的小初有天可以变成鼎鼎有名的大影后,站在台上向我炫耀你的奖杯。」
「到时候,你拍电影,我来投资。让小初可以参演最优秀的剧本。」
段榆景和我通过电话,一起构想着我们的未来。我听着听着,也破涕为笑。
「早点睡吧,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好事发生了呢?」
段榆景哄着我睡下,我也对明天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先听到的不是什么好事,而是……
段榆景的死讯。
五年前的一月二十一号,距离春节还有十天。段榆景从国外坐飞机回来,却不想飞机失事,坠落到太平洋里,尸骨无存。
我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甚至还觉得段榆景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这让我的情绪变得极为糟糕。
这件事情也一直困扰着我,折磨着我,一直盘踞在我心里直到现在吞没我整个人。
我也试图调整自己的状态,但是没用……
我越想让自己放下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就越放不下。我越想忘记段榆景就越是思念他。
小花园里的草不知道已经长过几轮了。
我的情况其实一直不好,前些年也背着家里一直在吃药。直到最近情况越发恶劣控制不住。
我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段榆景出事那年二十五,我才二十二岁。
现在五年过去了,我快到二十八岁了,而他还是二十五。
本来他比我大三岁,可接下来,我马上就要比他大三岁了。随着日子的推移,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我拿起桌子上的安眠药,就着白开水一股脑把一整瓶吃了下去。随后站起身躺到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就像以往每个晚上那样。
「段榆景……我来找你了。」
黑暗逐渐把我的意识吞没。
但在黑暗的尽头,我好像看见了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少年朝我走来。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说了什么话,好像在责怪我为什么要这么胡来。不过看到我布满泪痕的脸,他不再说话,两只手张开把我紧紧抱住。
我在他怀里再也抑制不住大哭出来,似乎想要把这几年的所有思念和痛苦一股子倾斜而出。
段榆景,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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