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鱼有些诧异,不明白沈玉书为什么选择在午休时间来找她。
轻轻应了一声,她走过去将门打开,正对上沈玉书漆黑而又澄澈的眼睛。
林羡鱼心里一阵郁闷,这小孩又懂事又精明,自己编的谎话怕不是又没骗过他。
果然,她刚关上门,沈玉书便扬起小脸盯着她,稚气的脸上一抹凝重。
“娘,你今天去镇上遇到什么事了吗?”沈玉书组织了一下语言,“可是做生意被欺负了?”
沈玉书虽人小,但待在老沈家的四年生活与过去的无忧无虑形成的对比迫使他早早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力量,没有智慧,也没有权势,很容易被人欺负。
从前约莫是因为爹爹和娘亲地位高,有他们在,他和哥哥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住的地方华丽又漂亮,吃穿用度也都是顶顶好的,府里的下人和遇到的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没人敢打骂他们一句,也没人敢让他们饿着冻着。
直到他们爹爹失踪,他们没了价值,就被当成草芥,亲人肆意欺辱,外人也可以上来踩一脚,以欺负他们为乐。而他们兄弟三个什么没有力量去抗衡,一开始也不够聪明,所以一直被欺负,费尽心思钻研才能活下来,才能将幼弟养大。
后娘很厉害,有勇有谋,做事进退有度,因此他们一家才能在村里立足,才能分到银子和房子。可后娘再厉害,却仍然只是个村妇。爹爹不在,旁人都觉得她没人撑腰,当官的、做生意、无赖流氓,甚至村里的村民都会看不起她,会觉得她是个无人撑腰可以欺负的女子,这么想着,说不准就会欺负她。
沈玉书抿了抿唇,他从前也过过富贵日子,虽然记忆很是模糊,但从前吃过的最好的菜肴都不如后娘做的卤肉好吃。诚然这里面有他的个人感情在里面,但后娘的卤肉生意肯定会好,可生意一好,人人都去买,难免就会有人眼红觊觎,就像从前村里小孩因为看不惯他和哥哥捡果子、摸鸟蛋比他们多就出手抢夺一样,会上去欺负她。
说到底,还是他们太弱小,才会让人觉得可欺。
“娘,是不是有人坏你生意?”沈玉书问。
“不是跟你说了,是今日生意不好。”林羡鱼把他带到床沿边坐好,面不改色骗小孩,“我的卤肉卖的还是比较贵的,镇上也不都是有钱人家,昨日见了新奇吃食尝个新鲜,又不会天天花钱来买,所以今日客人没有昨日多,摊子支的时间长了,回来的时间也就变晚了。”
沈玉书持怀疑态度:“可是别人嫌贵不买,你多支半个时辰的摊子也无济于事。再者你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晌午,那你收摊的时候市集也该散的差不多了,又怎么还会有客人?”
沈玉书狐疑地盯着她:“娘亲可是在说谎?”
“我最后降价了嘛。”林羡鱼莫名有些心虚,“熟食又不能多留,因此剩下的我就半价出售,价格便宜了,买的人自然多了。”
这番说辞有一定的可信度,沈玉书半信半疑:“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跟你说的。”林羡鱼摆摆手,问他:“你困不困?不午休的话脑子迷迷瞪瞪,学习做事效率都会变低。”
沈玉书老老实实看了一上午的书,说不累是假的。见林羡鱼不像说谎,他松了口气,跳下床沿道:“那我去睡觉了。”
林羡鱼点点头,等他走后将房门关好,脱掉鞋子躺到床上。
沈玉书还小,即便心智也只是八岁的孩童,放在现代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安心读书玩耍就好,知道了这些麻烦事也没什么用,只会徒增烦恼。
说了一小会儿的话,林羡鱼更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干瞪眼,无聊的登入抽奖系统,逛逛商城看看田地,最后竟也犯起了困。
另一边沈玉石哄睡了小弟,正准备也睡下,就瞧见沈玉书轻手轻脚推开门,坐到床沿上小心翼翼脱了鞋袜。
他神色正常,没什么不高兴,但兄弟三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一眼就看出沈玉书满腹心事。
扯了扯他的袖子,沈玉石问道:“怎么了?”
沈玉书抿唇,本不想告诉他,可正要摇头却又听沈玉石道:“别想着糊弄我,我虽然没你聪明,但也不是傻瓜。”
他爬到沈玉书旁边盘膝坐好:“你去了娘屋里,娘跟你说了什么?”
瞧了眼熟睡的幼弟,沈玉书也不再隐瞒,压低声音回答:“我觉得娘做生意被欺负了。她今天回来的太晚,说是生意不好所以摆摊时间长了点,后面降价才卖光了所有带去的熟食,但我总觉得不对。”
“镇上人家比村里人家多,有钱人家也多,我们刚来的几个月里常去的糕点铺也贵,但每日照样有很多人去买,这就说明只要做的东西好吃,生意怎么也不会差。”沈玉书蹙着眉,“娘说今日生意不好,可除了猪下水还带了猪头回来,所以她肯定在说谎。必是有人欺负她了,娘一定没吃亏,但闹事的闹了许久就是了。”
沈玉石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头看着自家二弟,捏紧小拳头道:“明天你在家看着弟弟,我跟娘一起去镇上,要是有人敢欺负娘,我就揍他。”
沈玉书冲他摇头:“你打不过大人,去了也没用,还会给娘添乱。”
沈玉石:“…”
这话有点伤人了。
不过说的也是实话。他可以跟欺负他们三兄弟的坏小孩打得有来有回,却绝对打不过大人,不然他们之前就不会被许氏一家欺负了。
沈玉石松开拳头,颓然又忧心:“那怎么办?”
“明天你看着小弟,我跟娘一起去。先看看怎么回事,要是和娘亲说的一样,那就不用担心。要是有人欺负娘,我就跟他理论,大人们虚伪还死要面子,被一个孩子说的说出话了,就得灰溜溜离开。要是我没理论过,就倒地上装晕,当众把一个孩子说的晕倒,他就得赔医药费然后再跑,以后也就不敢来了。”
沈玉书思索半天,想出这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
沈玉石拧着眉追问:“万一那人不要脸,恼了要打你和娘呢?”
“旁边人肯定会帮忙,到时候我就趁着别人拉架狠狠打他。要是旁边人不帮,我和娘也打不过他,就拿菜刀跟他对峙,让娘跑去报官。”沈玉书神色坚定,眉目中泄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戾气,“总之得让他为欺负娘付出代价,让他知道娘背后有我们,就算我们还小也可以为娘撑腰。”
担心如果真的有人欺负林羡鱼,他们两个会吃亏,沈玉石忙道:“明天我们一起去,要是他敢打人,我冲上去,你跟娘去报官。”
“那小弟怎么办?万一他跑丢了或者被坏人拐走了,我们哭都来不及。”沈玉书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哥,你留在家里照顾小弟,我去不会吃亏。”
沈玉石垂下脑袋没再说话,片刻后才闷闷出声:“要是爹爹还在,或者我们再大一点就好了。”
要是爹爹还在,他们根本不会被送到清河村,也不会吃苦,后娘也不会成为寡妇,他们都能过得很好。
或者他们再大一些,力气大些,外人也不会把他们当成小孩看待,至少会对他们家客气三分。
想着想着,沈玉石有些泄气。他作为大哥,在沈家的时候既不能照顾好两个弟弟,后娘站出来庇佑他们、把他们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他却没办法保护她,真是好没用。
感受到沈玉石情绪有些低落,沈玉书连忙安慰:“哥,你别担心,万一就和娘说的一样是生意不好呢?”
沈玉石扁扁嘴,无论是那样,后娘都是辛苦的,他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林羡鱼并不知道隔壁两个小家伙的讨论结果,神清气爽起床后,她将猪下水和猪头洗了扔进两个锅里卤煮。
灶底下火焰燃着,她坐在灶台前雕刻一只竹蜻蜓。
三小只没什么朋友,娱乐项目也很少,顶多坐在一起学着小姑娘翻翻花绳。自从林羡鱼给他们买来了书本,本就不太乐意玩无趣的翻花绳的双胞胎干脆不跟弟弟玩了,不是看书练字就是帮林羡鱼洗洗衣裳捡捡柴火,小家伙也只能扔掉绳子玩泥巴,弄的一身脏兮兮的。
镇上卖的玩具都是小娃娃玩的,不太适合三个孩子玩,林羡鱼便想动手给三个孩子做点小玩具,竹蜻蜓无疑是最简单的一个。
找一根木头一分为二,一半削成小小的木棍,另一半削成薄薄木片,中间按照小木棍的大小钻出一个小洞。自小洞中间开始往一边削,削成外高内地的斜面,背面也是同样的操作,让正反两边形成一个斜体,另一侧也是同样的加工步骤,然后将小木棍卡在中间的空洞里,一个简易的竹蜻蜓就做好了。
林羡鱼捏着小木棍在地上磕了磕,确保不会松动,而后寻了把小刀一点点将木头上的毛刺打磨光滑,最后在木棍上刻了沈念安的名字。
锅里卤味煮好时,三个竹蜻蜓也大功告成。
林羡鱼熄了灶台的火,将猪下水和猪头盛到木盆里,走出灶房将竹蜻蜓拿给三个孩子。
林羡鱼握着沈念安的小手,手把手教他怎么玩。
“这是竹蜻蜓,你把手柄放在手心,右手往前搓,搓到尽头它就会飞出去…”说完捏着沈念安的手向前轻轻一撮,竹蜻蜓立刻飞出去,只是因为没用力气的缘故,飞得很低很近。
林羡鱼将掉在眼前的竹蜻蜓捡回来,递给沈念安:“用力越大它就飞得越高越久,念安试一试。”
看到竹蜻蜓飞起来的那一刻沈念安一双大眼睛就瞪大了,闻言接过竹蜻蜓用力一搓,竹蜻蜓瞬间飞出去,一直飞到门口才停下。
小家伙高兴的直接蹦起来,拍手惊喜道:“它飞得好高,比蜻蜓还要高。”
林羡鱼弯起唇角,三两步过去将竹蜻蜓捡回来递到他手里,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以后别玩泥巴了,待在院子里玩竹蜻蜓,要是哥哥们愿意,你们也可以去找村里的小孩一起玩。”
“他们都坏,会欺负我和哥哥,跟他们一起玩的话竹蜻蜓就会被抢走的。”沈念安把竹蜻蜓宝贝似的搂在怀里,“这是娘亲给念安做的,我才不要跟他们一起玩。”
“好,那就念安自己留着玩。”林羡鱼有些心疼。她看向沈玉石和沈玉书,柔声道:“整天闷在屋里读书可不好,该玩还是得玩。”
两小只点了点头。
沈玉书摩挲着手柄上的名字,显然也对这个玩具爱不释手,他试着把手柄放在手心,右手轻轻一搓动,手里的竹蜻蜓便晃晃荡荡飞向远方,飞向满天云彩。
沈念安乐此不疲地跟两个哥哥比试,院子里一时响起欢声笑语。
林羡鱼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幕无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