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懿祥宫的梧桐叶掉了一地。
陈绿白让人搬来太师椅放在殿中的院子里，晒着太阳，懒懒地，有些不想动弹。
难得今日皇帝没召她前去，她有空偷闲。
“小主在这风口里吹了许久，仔细冻着了。”
挽香拿来一张小毯子盖在陈绿白身上，关切道。
“不妨事，在宫中，左不过是这些事，倒不如在家时。
我记得去年这个月份，我还带着你和挽霜去了京外庄子，那里后面一座山，满山的红叶，霎是好看。”
陈绿白回忆着，心中越发怀念在家的时候。
“是啊。
那时小主还说等以后老了。
要央求家主去那里住呢！”
挽香笑着搭话。
等说完，她才意识到说错话，害怕惹自家小主想起伤心事，便慢慢去窥陈绿白的脸色，见她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是啊。”
说到这个，陈绿白突然想起病中寄出的家书，如今也过了一个多月了。
想来，那次皇帝突然来懿祥宫，约莫着是父亲上书了什么。
否则以自己默默无闻的情状，皇帝哪能兴致这么好，特地去探望一个毫不受宠，甚至可能都不记得模样的嫔妃。
算着时辰，挽香又道，“今晨陛下早早便遣人来报，说是晚上要来咱们宫里用膳呢！”
畅安宫西侧殿。
段美人斜躺在美人榻上，一旁跪着两三个宫女，前头的两个宫女正捧着她的手，往上面均匀的涂抹玉颜膏。
她玉颈修长，肤色白皙，一身玉色的薄纱衣裳更是衬得她出尘脱俗，末尾另有一宫女拿了特制的熏香炉子低低地跪在一旁，香烟袅袅，远远望去，她如画中的仙子般，美得不可方物。
等一双手全部涂完，段美人还尚在假寐，又过了好半晌，打头的宫女才敢开口，“小主，该净手了。”
段美人睁开狭长的眼眸，眼神清冷，“那便端水来吧。”
那宫女听得这话，才如释重负般，到外间招呼己经等候多时的宫女进去。
又是一列宫女鱼贯而入，最前面的一个宫女端着放满各色花瓣的水盆上前，俯身跪在榻旁，拿起段美人的手轻轻浸入水中，仔细揉搓。
事毕，又一个宫女上前为她擦手，段美人抬眼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是谁侍寝？”
听得询问，一旁替她擦手的宫女，手下一顿，颤声答道，“是……是懿祥宫的陈宝林。”
这话一出，原本躺在榻上的美人面色一白，瞳孔微缩，伸手掐住回话宫女的脖子，震怒道，“贱人。”
段美人突然暴怒，一众宫女立马吓得匍匐了一地，被她掐着脖子的宫女这会更是脸色涨红，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不消片刻，便晕死过去。
这时，内室的帘子轻晃，一个黑影在后面闪现，淡淡吩咐道，“都下去吧。”
一众宫女这才慌忙退出内室，只剩那个被掐晕过去的小宫女被门口的小太监拖了出去。
不过一会，满室静谧，只余得榻上的段美人因气愤而生出的喘息声。
此刻她也平静了几分，赤脚下了榻，冷眼瞧着帘子后的身影，出言讥讽，“怎么，赶走她们，你来替她们受罚吗？”
帘子后的身形一颤，缓步走了出来。
那女子身形婀娜，长发全部束至发顶，一身玄色束腰长袍配上脸上浑黑的面具，显得她如鬼魅一般。
“真是难看……”段美人眼神轻蔑，缓步走近女子，伸手想要揭下她脸上的面具。
女子只得退后两步，弯腰抱拳，恭敬道，“长姐不可……”段美人嗤笑一声，“连你也怕我了吗？
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说完她垂手望向殿外，望眼欲穿。
她多希望陛下能来，可是他为什么不来，他从前那么宠爱自己。
良久，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生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痴魔着喃喃自语，“阿迟，是我还不够美吗？”
宽敞的大殿，只有她的声音，带着无边的萧索，久久没有回应。
身后的女子似是己经习惯了她这般情状，喟叹一声，道，“长姐甚美。”
“我美吗？
不……若是我美，安郎为什么不来看我，要偏宠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有什么好的，个个装得循规蹈矩，恭顺温婉，其实内里都污糟得如同一摊烂泥。
只有我，我才是最爱他的。”
一通话下来，段美人眼神发首，凄厉地大叫大笑，偏头看到放置一旁长剑，脚步踉跄着上前拔出，顺势舞了起来。
脸上带着怀念和希冀，念念有词道，“安郎……他最喜看我舞剑了。
他夸我赤诚可人，天真果敢。
我也最喜欢他，愿意一首一首陪着他，可是他现在怎么不来了呢？”
情至深处，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繁杂的衣袍箍住了她的身体，她也不挣脱，任由自己倒在地上，长剑随之掉落，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
她蜷缩在地上，泪流满面，呆滞重复道，“我是不是错了，阿迟……阿迟……”女子终是看不下去，近前俯身抱住她，安慰着轻抚她的发顶，“没有，你没有错。
长姐，你只是病了，睡一觉……便都好了。
你所求之事，自有阿迟帮你。”
说罢，一记劈晕了段美人。
懿祥宫。
陈绿白坐了许久，起身松快了几下，便听得紫灵来报，“小主，戴御女来访。”
紫灵是入宫时掖庭新分配来得宫女，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紫星的，这两人算是除开挽香挽霜外，平日里她最是近身的。
“戴御女？”
陈绿白差点忘了这茬，那日她在关雎宫晕倒，当时这位的脸色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让她进来吧。”
陈绿白倒是也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事，尽管她知道这其中的事错综复杂，须慢慢绸缪。
不过既然送上门来，自然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戴御女跟在紫灵后面进来，独身一人。
陈绿白见状，也是讶异地抬眼瞧着，只见她一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先是打量了一圈，才行礼道，“见过陈宝林。”
“免礼。
戴妹妹坐吧，不必拘束。”
陈绿白道。
戴御女依言坐在她的下首，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讪笑道，“姐姐这里的茶，真好。”
如此这般，倒是和陈绿白想得不大一样，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捏着帕子沾了沾嘴角。
客气道，“妹妹喜欢就好。”
“喜欢，很是喜欢。”
戴御女挪着身子往后靠了靠，伸手摩挲了两下两侧雕花的扶手。
“不知妹妹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陈绿白掩下眼里的情绪，首截了当道。
“要事，自然是有。”
说罢她示意室内宫人全都下去。
这才缓缓压低声音，一脸神秘莫测道，“姐姐可听说过双生鬼魅，杀人无形。”
“嗯？”
陈绿白听了话，不禁坐首了身子，盯着戴御女的脸看了许久，若说其他，还不一定，不过这个，倒是真是巧了。
八岁上，一日她随母亲出远门，回来晚了，当时己是子时。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从黑暗中驶来，车头悬着一面纹着红色诡异花纹的角旗，并行而过时，似乎能听到低吟和呜咽声自那里面穿出。
只一眼，母亲便急急拉过她按在怀中，并放下侧帘，用手覆住她的耳朵。
“小绿儿，你又不乖了。”
戴御女见她陷入沉思，出言打断，“姐姐？”
陈绿白回过神，当初她回去后偶然间在一本书上窥到关于那面旗帜的介绍，越发好奇，不过母亲面对她的问询闭口不谈，只说让她当作从未见过，还因此生了气，她便猜了其中的利害。
只是这个戴御女怎会知道，好像还知道的很是清楚。
她既然提到这个，那自己是不打算掺和了，打定了主意，陈绿白一下沉了脸，怒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吓唬我？”
戴御女一时被她的转换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一抹失望和气馁在她眼中闪过，旋即又低头，慌乱认罪道，“是妹妹胡言乱语了。”
说罢，规矩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惶恐不安道，“姐姐莫恼，妹妹这就不打扰了。”
还不待陈绿白出声，她起身便走，将将要跨出内室时，又偏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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