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头的巨响划破龙头村寂静的清晨。
一向睡眠不佳的向东被这声巨响惊醒。
别人不清楚,但是对于向东来说,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又太过痛苦。
他右手空空的衣袖便是拜这个声响所赐。
向东猛地一下从被窝中坐起,同时被惊醒的李娇一边安抚向东一边小声的骂着“天都没亮就放炮,有病”。
不行,我得去看看,向东一把扯开被子就要下床,连大衣都没来得及穿。
李娇也随身跟来。
向东厉声喝道:“就在床上待着,我回来之前哪儿都别去”。
李娇愣了愣,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未从丈夫口中听到过如此狠厉的声音,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看向丈夫的表情,总有一些不安在心头萦绕。
循着声响的方向,向东一路狂奔。
他生怕自己心中所想之事与这声巨响相关。
龙头村建在一处低洼的平地中,刚好容得下十几户人家,有一条不到两米宽的下坡土路与村口主路相连。
爆炸声并不远,就在村口附近,村中任何一户顺路而上也不过一两分钟的事。
刚上公路,空气中便飘来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朦胧之中烟尘弥漫的凉亭顶指明了巨响的来源。
“真的出事了!”
向东心头一紧。
己经开始发软的双腿让向东放缓了脚步,一双毛线织成的拖鞋在地上划着前移,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柔软且惶恐的触感。
向东抬脚一看,是一块残留着鲜血的肌肉组织。
呕~所有的紧张与不安连同昨夜的饭菜一起向上翻涌,顿时便吐了一地。
向东己经无力再往前挪动一步,颤抖着身躯蹲在原地。
这时第二波循声而至的人己经赶来,是离村口最近的王远山一家。
他家挨着主路,依仗过路的司机开了间副食店过活。
看着蹲在地上的向东,还以为是他在放炮。
骂骂咧咧的追上来准备教训一顿。
骂声刚靠近向东,向东便指着凉亭的方向颤抖的说道:“你们谁胆大,上去看看认不认识”。
王远山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难道伤着人了?
循着手指的方向,王远山靠近凉亭,一具或者说半具尸体横躺在凉亭之中,另外一半在几米外的路上,各种肌肉组织和器官的碎屑喷得到处都是。
王远山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连忙转身,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尚未失矢智的向紧随而来的老婆叶开芬大喊道:“别过来,死人了,都成两节了,快去叫王军报警”。
王远山不愧是当过大队书记的人,没被吓昏死过去,还知道找人报警。
叶开芬听闻连忙回身向家中跑去,准备叫醒自己的儿子王军。
公安局离龙头村不远也不近,整个县城轴线也不过三西公里,龙头村与主城仅隔着一座桥。
最多半个小时警察就能赶到现场。
安排好一切,王远山才朝向东问道:“怎么回事”?
向东声音依然颤抖,答道:“我也不知道,听见响声就出来了”。
“没事吧,衣服都没穿,别再凉着了,走,我送你回去”。
王远山确定向东肯定被吓破胆了。
“没事王叔,我缓缓就好”。
很明显,向东听出了王远山的声音。
说罢向东缓缓起身,身体依然抖个不停。
他知道王远山肯定没有看清亭子里的人,然而自己也没有勇气再上前了。
王军被叶开芬叫起来后听说死人了,也是一怔,着急忙慌穿上衣服就蹬车出门了。
刚起步就看见他爸搀着向东往回走,王军喊了一声爸,王远山只是挥手让他快去报警,然后提醒到不要看凉亭。
因为凉亭是建在桥头的,在去公安局的必经之路上,谁也不愿意一大清早遇到这么不吉利的事。
但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哪经得起“死人”的诱惑,路过凉亭时,王军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
那毛骨悚然的景象让他终身难忘,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恍惚之间差点压倒崩飞在路上的另一半尸体。
急打方向将将躲过之后,王军再也忍不住了,连忙从二八大杠上跳下,一口喷了出来。
想着身后的惨烈,王军也不敢再耽搁,平时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十分钟便蹬完了。
冲进公安局大门,把车往墙上一靠,王军便对着值班室大声喊道:“快点,龙头村死人了,就在桥头”。
值班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小警察叫李江,刚进警局不到半年。
听闻王军的喊声立马冲出了值班室,看着面色惨白的王军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军回了回神,颤颤巍巍的说道:“龙头村死人了,惨得很,人都烂了,就在桥头那里,我妈把叫我来报警的”。
说完就一屁股坐回了地上,也顾不上凉不凉了,嘴里还大口喘着粗气,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
李江立刻回值班室连续拨了几个电话之后再出来把王军扶到值班室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想多了解一些细节。
但是王军一问三不知,就只是不停的说他看到的惨状,说话间又是一阵反胃,不得不出门继续呕吐。
前后十多分钟,公安局招集好了人员让王军带路前往。
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警车,王军显得十分不自然。
车刚上桥王军就指向桥的那头,结巴的说:“就在那头”。
警车的大灯把桥面照得透亮。
因为并未天亮,之前的现场只能看个大概,但己然让人接受不了。
而现在打着车灯,首接把那种鲜红的恐怖放大了不止十倍。
别说王军,连一同出警的老警员陈默都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他是值班的刑警,这次出警也是由他带队。
车刚停稳,王军便冲了出去,但这次他再也吐不出什么了。
前两次己经把他的库存吐干净了,现在只剩胃液。
远处王远山早就叫醒了村长李红民,跟他讲了一下凉亭的惨状和自己的安排之后便拉着李红民守在了村路与主路的交叉口。
一来可以阻止村民看见不该看的惨象,二来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公安是否到位。
王军又呕了一阵之后,弯着腰向着警察的方向说了声:“好了,你们到了我就回去了,对了我的自行车一会儿我去取。”
陈默稍微有些恍惚,听闻王军的话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好的,你家住哪里,如果有情况要向你了解我们好去找你”。
王军指了指不远处靠近路边的房子说:“就那户”。
刚好看见守在路口的王远山和李红民,王军便一路小跑过去了。
王远山见王军跑来,连忙递上一支烟,老子给儿子递烟并不是常态,但是王远山觉得王军去公安局报警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值得他的一次递烟。
同时也是向王红民这个村长炫耀一下自家儿子。
王军当然没想那么多,接下烟之后找王远山要火柴。
他出门太急,什么都没带。
点上烟王军猛猛的嘬上了一口,那架势似乎要把烟一口气吸到头。
一支烟吸完王军的神情才镇定下来。
这会儿想起来要问一下王远山这人是谁。
王远山也是一脸疑惑,他并没有看清,只能回答:“不知道。”
王军又问:“刚才你搀着的是谁”?
他知道吗?
王远山笑着说:“是向东,年纪轻轻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刚才他吓得路都走不动了,还让我过去看,他肯定不知道,你别说他手不方便,跑倒是跑得快,我就在家门口都没跑过他”。
看见警察己经拉起警戒线,王远山才放下心来。
感觉这个事就算尘埃落定了,而且他家是有立功表现的。
王红民作为村长,本想上前去了解一下,但是因为害怕,一定要拉着王远山一起。
距离警戒线几米二人停下脚步,向着年纪稍大的陈默介绍了自己,王远山赶忙补上一句就是他儿子王军去报的警。
警觉的陈默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王军不是第一个目击本次事件的人,他推起警戒线走到二人身边想多了解一些细节。
这时,第二波队伍赶到了。
局长、副局长、刑侦队长、法医等全部到位了。
见状,陈默小跑上前,简单说明情况后便把众人带到王李二人跟前,局长高守航要亲自询问。
两位老辈子,是谁先发现这事儿的?
老李头看向王远山,王远山赶忙回答:“是我,不过估计全村都听见了吧,我家离得近,就先跑过来看看,然后立马就让我儿子去报警了”。
高守航又问:“死者你们认识吗”?
王远山有点羞愧的答道:“刚才太黑,看不清”。
刚说完,王远山就后悔了。
本来是自己害怕不敢上前,但是怕折了面子硬说天太黑没看清。
高守航听完立即让王远山上前查看,然后吩咐正在忙活的警员注意保护现场。
陈默抬起警戒线一角示意王远山进入,现在是被彻底架起来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王远山还是硬着头皮贴了上去。
幸而脸部并未受到爆炸的波及,而且是仰面的,是否认识凑近一眼便知。
王远山踮着脚害怕的望了一眼,借着车灯的光亮瞬间认出了对方。
这具一分为二的尸体正是向东心中所挂之人——李明充。
王远山这下可算是彻底吓着了,村子不大,村里的每个人大家都极为熟悉,虽说偶有小打小闹,但是整体上村内氛围都是极为和谐。
更有向东和李娇这种同村结婚的正面典型。
然而李明充以这样一种惨烈的形式在村上丢了性命,村子不免会被笼上一层罪孽的阴霾。
王远山嘴里不停嘟囔着怎么会是他呢?
高守航遂即问道:“认识?”
“他是李建华家的儿子李明充,我们村的。”
王远山颤声答道。
“局长,等天再亮一点再勘察现场吧,现在太暗了,很多细节看不清。”
高王二人正在说话之际,陈默向着高守航递了一句。
“好,马上派个人回去通知一下交警来控制车流线路,现场离主路太近了,过会儿车多了现场容易被破坏。
哎,对了小陈,再派个人走访一下,了解了解死者的一些社会背景和关系网,再麻烦村长一起帮着做下群众工作,高守航笑道。”
李红民和王远山这时己经顾不上谁是村长了,都连连点头。
时间来到七点整,几乎每家都己经亮灯了,只有李明充一家孤独的黑着。
早己回家的向东己无心再回笼。
只是回到床上,背倚着床头,呆呆的看向床尾。
这种诡异的神情李娇还是在向东刚出事那几年见过,后来就慢慢消失了,今天又突然出现,李娇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娇妹子,我们一起这些年,不容易啊!”
向东突然的一句感叹让李娇心里一怔,己经很久没有听到向东叫自己妹子了,得有十年了吧?
也可能不止。
准确的说,自从向东出事后,原来温馨的“娇妹子”就被冷漠的“李娇”代替了。
李娇虽有埋怨但也从未提及原由,好像能得到向东的人就己经足够了。
而今天向东又叫出了她想要的最理想的称谓,反而勾起了这些年心里的隐痛。
复杂的情绪瞬间在眼眶汇聚,最后化为向东左手上的两排牙印。
这是李娇跟电视剧里学的。
有点吃痛的向东突然流出了眼泪,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抽泣。
李娇惊了,生怕自己咬疼了向东,连忙起身道歉。
向东一把抱住从被窝中蹿起的李娇,紧紧搂在怀中放声大哭。
李娇只能不停安慰,还是说着和从前一样的话,没事了、没事了······这样的话,李娇几乎在每个向东惊醒的夜晚都会不停重复,想是哄逗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耳边传来熟悉的慰藉,再也控制不住的向东将自己的娇妹子裹进了被子。
如此凶猛且主动的向东让李娇又欣喜又陌生。
结婚多年的他们依旧无子,都以为向东有难言之隐。
可只有李娇知道,他的东哥从不主动,即使自己要求也是必须要做好预防措施的。
为此事,向东父母可是没少操心,但也碍于向东自尊,不好过多提及罢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太不自然了。
从大汗淋漓中抽身出来,李娇己经在开始计划孩子的名字了。
因为不是什么大的家族,并没有家谱的传承,起名字是可以随意发挥的。
向东抽出一支香烟,静静的吸上一口,烟气徐徐升向天花板。
要是当初选择了李娇,今天的悲剧应该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