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尚食脸色微变,没想到程韵竟然真敢处置她。
她此前给程韵使过不少绊子,程韵哪一回不是忍气吞声咽下?
她还以为这人是个好拿捏的。现在突然发作,是不打算再忍了?
钟若烟冷哼一声:“慕尚宫,你不会以为单单凭一次失职,就能把我撵下去吧。”
若是有这种想法,未免可笑。
尚食局内噤若寒蝉,这样针锋相对的气氛,连跟在身后的司膳和司食都屏了声息。
程韵:“能不能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一偏头,笑容和善:“钟尚食以下犯上,怠慢宫嫔,违逆背上。扰得六局不宁,上下失序。”
“这般罪名,我是动不了你,太后呢?”
她一剪清水杏眸,漆黑若潭,琼鼻一点,檀唇微启,美得让人呼吸凝滞。
然而此刻她话语里的寒意胜似三秋雪,让周遭的宫人不禁心头发怵。
谁也没想到一件小事,竟然会闹得这么大。
钟尚食怠慢轻视惯程韵了,从前程韵都是大事化小,咽下这口气。
可如今她竟搬出了太后。
这种宫闱之事,要是闹得太后她老人家出面,必然是不能善了的。
革职是小,丢命是大。
更别提有可能牵连整个尚食局的人。
尚食局里较次一级的女官司膳和司食对视一眼,都掺了笑上来打圆场。
钟尚食一时不察,罪不至此,她们代为赔罪了。
程韵全当没听到。
今天这事儿既然已经闹到了明面上,她就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若是轻易揭过了,只怕以后整个六尚局都会上行下效,一齐不拿她当回事了。
那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顷刻就荡然无存!
程韵不理,司膳和司食也不敢生出不满,毕竟钟尚食敢同她对呛,那是有陛下身边的康副总管做靠山。
她们惹了她,真就是轻轻松松贬为低等宫女了。
可也不能眼见着慕尚宫闹到太后跟前,她们只得调转头去劝钟尚食。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就算是有康公公撑腰,您也不想在太后跟前落了不好的印象不是?
有些话能说出来,有些却是不好当面说的。
钟若烟脸色变了变,咬紧了牙关。
她当然知道两名下属的未尽之言,也当然知道闹到太后跟前,不管怎么说她也讨不了好。
可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程韵向来忍气吞声,不敢反抗的,今儿突然发作,钟若烟只觉得大失脸面。
当然,不想低头,也有其他一层隐秘的觊觎在。
司膳和司食死活劝不动,两个对峙的人还没怎么,她俩都快急哭了。
程韵见钟若烟死不悔改,挑了挑罥烟眉,转身朝着司局门外走去。
像是立马就要告状了。
司膳和司食又是想拦,就听朱墙黄瓦桑树的院门口传来了一道尖细透着神气的嗓音。
“慕尚宫,好大的威风。”
人未至,声先到。
先踏进院门的是两个褐服的小内侍。
康公公随后提摆踏了进来。
见了他,满院人纷纷裣衽下拜。
钟尚食拜完,眉宇间都飞扬了得色,那点愤懑不平的忧惧被抛之脑后,柔声道:“见过康公公。”
她嗓音里的炫耀之意隔着院墙都能听见。
康公公手肘斜倚拂尘,走进内院,
他一身窄袖蓝色飞鱼服,身形端正,面容瘦削,眼神阴冷。
一板一眼地环视院内一圈,给钟尚食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最后落到了程韵身上,笑意不达颧骨以上。
程韵微微拧眉。
康副总管,新皇太子时期就跟在身边的老人,因办事利落妥帖被重用。
在宫廷太监中,地位仅仅低了周总管一头。名副其实的二把手,掌管半个敬事房。
这钟若烟也不知什么时候摇了人过来。
程韵品阶略微低他一头,在宫规惯例里却是不分高低的,她见面行礼就算,说话却不需要敬着他。
“康公公事务繁忙,今儿怎么有闲工夫来尚食局了?”
康乃安抱着拂尘,抬皂靴走过来,侧身挡在了钟若烟跟前。
“慕尚宫哪里的话,杂家若是不来看看,我的钟尚食岂不是要被您欺负死了。”
程韵挑眉:“康公公哪儿的话,我只不过是照宫规办事罢了。公公掌管敬事房,这点规矩还不知晓?”
康乃安皮笑肉不笑:“不过是底下人稍有懈怠,怎么能全怪到钟尚食身上?”
“就算六尚局以尚宫局为首,可我大周历经六朝,也从没听说过哪朝尚宫如此小题大做,有撤除其他司局尚司的事儿。”
他嗓音低狠:“慕尚局的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点?”
程韵眉目冷淡:“前朝尚宫没做过,我便不能做么?”
“何况我奉太后之命以尚宫之职掌管六局,底下人不听话,我如何管得过来?这不得赶紧去请教太后她老人家么?”
康公公低嗤一声:“杂家自是敬重太后的。只是咱们在宫里做事,说到底都是围着陛下转的,这等升降之事,依我看,不如交由陛下来定夺更能服众。”
“慕尚宫,你说是不是啊?”
程韵面色阴了下来。
狗皇帝本就对她不喜,出了这档事能站她就怪了。
更何况她躲他还来不及,犯得着往上去凑?
这阉狗摆明了不怀好心。
程韵定了定神,道:“本尚宫的职责是太后娘娘安排的,管辖范围中出了这等怠慢之事,我难辞其咎,具体事宜,还是交由太后定夺为好。”
程韵不上套,也是康乃安意料中事。
他冷哼一声:“尚宫自是有太后做靠山,可杂家也不是在陛下跟前吃干饭的。尚宫不想轻了,杂家也不惧。”
这事谈不拢了,程韵点了下头,转身逶迤离去。
满院子的尚食局众人都被两人的对话吓得不敢吱声,只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只言片语。
这会儿好不容易送走位凶神,可剩下这位又哪能是好惹的?
康公公阴冷的眼扫过一院宫婢,把她们看得纷纷低头含胸。
事情到底还是没解决,钟若烟心怀忧虑地拉了康乃安的手,皎好的脸上溢了点水波。
康公公到底是疼惜这个多年对食的,牵了钟若烟的手出了院子。
尚食局外走廊搭有凉棚,里面堆满了杂物酒桶,遮蔽视野,两人走到里面停了步。
钟若烟先时还有几分端着,这会儿四下里无人,她将首埋进了康乃安胸口。
“安郎,你可要帮我。”
女人娇声哭泣着,让康乃安心疼不已,连忙拍抚哄着她。
康乃安是个断了根的人,世间女子都瞧不起没根的男子,多年来唯有钟若烟实心待他。
他不能人道,自然得在其他方面做到最好。
“放心,我定会找到陛下跟前为你分辨清楚。”康公公掷地有声道。
钟若烟得了保证,安定下来。
“让那个女人成天压在我头上,真是哪哪儿都不顺遂。”钟若烟哼声。
康乃安知她不甘心尚宫之位被夺,思量一番,郑重其事拉着她絮语。
“我看这事未见得不是一件机遇,她找太后,咱们就找陛下。届时陛下指定听我的。”
“倘若陛下发威想惩处这人,我再在一旁多多言语描摹几句,没准儿她的尚宫之位就会被摘下来。”
“届时,你还怕上不去么?”
钟若烟听得眼睛发亮:“这当真可行?”
康公公笑了声:“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两人商讨完毕,康公公一人先去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