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兵们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干起了入殓师的活，七手八脚下你也不能要求一群糙汉子整理的多好，但起码看起来白净了许多。
看来藏起来的总是白的。
众人之间好歹是有了几件皮甲，多少是有点样子，不用再被老百姓当成流寇了。
虽然也差不多。
都尉看着站在一旁的王元说道：“一把趁手的都没有，你靠嘴皮子杀敌的？”
一时之间嬉笑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撅起了嘴，嘬嘬嘬的吮起来。
但他没笑，相反，看着王元的表情越发真诚。
王元看了看西周说道：“把人都扔进去，点火。”
一个跟树皮一样的老头嗫嚅着嘴巴小声地说：“造孽哟。”
其余的溃兵左看看右瞅瞅，七嘴八舌。
话一多，嘈嘈嚷嚷的就好像是一群鸭子。
说到底，不过是害怕起烟火罢了。
王元盯着这个自称的都尉，笑着说：“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
一番话，让人觉得是腐儒，但是被责令搬柴火的可不这么想。
手上的尸体还温热着，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一般是埋进土里，再不济也是装作没看到，哪有往火堆里丢的。
就是丢，也说不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事到如今，老头还是不情不愿的搬着，嘴里不时地蹦出几句不知道骂谁的娘。
谁让他是个医生，虽然被叫做老赤脚，但总还是个医生。
都尉就不这么看，他深情款款的对王元说：“你放心，有机会，我给你找件好衣服，不行，就把我的脱给你。”
王元自认为走过世界上最远的路，己经吃不下饼，但不得不说这句话对他自己来说很受用。
毕竟之前他好像活的很自私，每天都在被鼓励；但细细想来，己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代表参与了太多的事情。
他觉得活命的机会又多了一点，因为他看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转身就把正在帮百姓入殓的家伙一脚踹开。
被踹开的刺头，正是夺下皮甲的三人之一，他不满的叫喊：“干啥呀？！”
都尉倒也不废话，蹭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刀。
“我，不是，哎你这，死人脱，活人穿！”
刺头哆哆嗦嗦。
老赤脚对着旁边的小蛋头悄悄的说：“这货嘛是个疯子，他肯定带着咱们往舒人的刀尖上撞。”
“额没疯，额正常的很，”都尉拄着刀说：“你想穿，就要有人脱。”
王元看到都尉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这一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很多人回不了家，”他的刀尖扫过眼前的尸体，我们也第一次带着看向人的眼神看向他们。
“我只知道，和兄弟们埋在一起，哪怕是躺在一起就算是回家了，”他把刀收进刀鞘，“我不想你们死的时候也被人扒光。”
所有人在这一刻也从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变成了心甘情愿，甚至挖起了坑，准备给大家一个安葬。
哪怕这些人是死在自己的刀下。
除了王元。
看着这样的都尉，王元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的感叹：“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命就好。”
但是当时的他总是不屑一顾。
因为，努力，就该有回报。
只是时间，终于教会他什么叫做高级耗材。
于是，他认同了。
现在，他明白了。
林子大了总有些鸟会与众不同，但就算猎人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特殊，可当天空上高旋的秃鹫或是老鹰被风卷走，一场不知来源的野火过后，大风起兮。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
现在，王元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遇见了一个这样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
到头来，溃兵们还是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毕竟这是赖以求生的专业技能。
王元看着身后隆起的小土包，沉默着。
将手里的包袱递给旁边的小蛋头，看着他一脸讨好的傻笑，他知道，自己总算是融入进来了。
一份合格的投名状，既展示了自己的不可或缺，又让大家充满敬畏。
可终究是留下了破绽。
那么少的木头根本烧不干净，他原本的意思是都扔进去，彼此缠绕之下又有谁能认得出来呢？
更何况，这也很像是蛮子的作风。
只是终究是变了。
这一下，大家就从愉快的逃亡变成了紧张刺激的大逃杀。
回过神来，他看着身边不断大声吆喝着让大家跟上的罪魁祸首，低声说：“值得吗？”
都尉看着他，笑的露出了虎牙，阳光下，黑黝黝的脸上只有一对招子闪着光。
“我知道前面有一个好地方，草深、路窄还有树。”
说完，也不管王元的反应，乐呵的跑到前面引路。
王元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枪尖在他背后闪闪发光，就好像他背着一点星火，身后的路被随行者趟成了平地。
王元不知道以前是否有过这样的景象，以后会不会再也不见。
不知道这一点点的光芒会不会熄灭。
但他知道，现在的天空中响彻着命运的怒吼。
耀眼的，总是被厌恶着，因为他不属于平凡。
不过不重要，沉闷的天空总会响起惊雷，既然如此，那就临走前再疯狂一把，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告诉仅凭着两三个人就敢来追击的混账，一寸山河一寸血。
先祖，斩开了荆棘，我们，曾用敌人的尸骨浇灌着田野的禾苗，我们，将用自己的骨殖灌溉着沃土的桑梓，千秋以降，几度危亡，却总有人逆着刀锋而行，就算是死，也要让世界回荡着我们的怒吼，这里，是炎黄故土。
……闰月壬辰，舒兵登城，众皆披靡。
辛卯，大风吹石折木，府库积蓄为之空；辛酉北风大起，苦寒。
庚寅，夜有白气出太微，庚申，如日赤似火，拟大雾西塞，帝崩。
从者，指挥使姚终由，黄门黄锦国。
焚五岳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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