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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秋实是什么小说

重生后修仙大佬被迫走宅斗剧本 著

女频言情连载

【传统玄幻+女主+无系统+非穿书+宅斗】渡劫失败,邵秋实重生回八岁。此时末法时代,灵气稀薄,除非在洞天福地或有符篆丹药不能引气入体。邵秋实以女使的身份进入傅家,一心一意借助傅府地下灵脉重登修仙路。可逐渐的,邵秋实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扇巴掌能引气入体?为什么砸玉佩能获得鸿运?为什么杀娘子能获得真灵?还有这个什么系统,为什么能炼出道德金光万物母气?也有人跟她一样是重生的?穿越而来夺舍的元婴大能简直要按打算?气运之子也是多得数不胜数?还有锦鲤团宠真假千金?而她只要牵扯其中就能获得异宝机缘?邵秋实终于不得不相信,这一世,无需禁地历练拼死搏杀,只需在后宅扯扯头花就能提升修为。在修为快速提升的过程中,邵秋实更惊讶地发现,她成功地……入魔了...

主角:邵秋实   更新:2022-12-06 17: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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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邵秋实的女频言情小说《邵秋实是什么小说》,由网络作家“重生后修仙大佬被迫走宅斗剧本”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传统玄幻+女主+无系统+非穿书+宅斗】渡劫失败,邵秋实重生回八岁。此时末法时代,灵气稀薄,除非在洞天福地或有符篆丹药不能引气入体。邵秋实以女使的身份进入傅家,一心一意借助傅府地下灵脉重登修仙路。可逐渐的,邵秋实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扇巴掌能引气入体?为什么砸玉佩能获得鸿运?为什么杀娘子能获得真灵?还有这个什么系统,为什么能炼出道德金光万物母气?也有人跟她一样是重生的?穿越而来夺舍的元婴大能简直要按打算?气运之子也是多得数不胜数?还有锦鲤团宠真假千金?而她只要牵扯其中就能获得异宝机缘?邵秋实终于不得不相信,这一世,无需禁地历练拼死搏杀,只需在后宅扯扯头花就能提升修为。在修为快速提升的过程中,邵秋实更惊讶地发现,她成功地……入魔了...

《邵秋实是什么小说》精彩片段

四月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篱笆前新爬的黄瓜嫩苗上。

也照在破旧茅屋前,正卖力地在院子里切猪草的邵秋实脸上。

“你去跟爹娘说,说你想去太原府给人当丫鬟。”邵春花忽然走到邵秋实面前道。

邵春花比邵秋实大两岁,今年十岁了,是邵秋实的亲姐姐。

平日里就仗着自己是姐姐总指使邵秋实做事,此刻更是用命令的口吻指使邵秋实跟爹娘说要去太原府。

邵秋实兀自切着猪草,没有搭理她。

“我可是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才把当丫鬟这样的好事让给你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邵秋实仍是没有搭理,埋着头自顾自地切着猪草。

这些猪草是邵秋实天不亮就上山打的,叶片上还带着清亮的露水,细嫩的草茎切起来脆生生的。

邵秋实虽然年纪小,刀法却十分利落,几刀就切完一把,伸手又从她还大的背篓里薅出一大把来。

“你聋了还是哑了?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邵春花拔高了声调,“我看你是又想挨揍了。”

邵秋实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你要是打我,我也会打你。”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邵春花是不信的,从小到大她打了邵秋实多少回,哪回见邵秋实还过手?

但自打三天前邵秋实从昏迷中醒来,虽然样子还是瘦小的八岁女娃的样子,但邵春花总觉得邵秋实和以前不一样了,眼睛乌沉沉的,看得人心惊。现在听邵秋实这样一说,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

邵春花咽了一口唾沫:“去太原府给人当丫鬟,进的是大府,进去就吃香喝辣,可舒坦了。”

邵秋实又低下头切猪草,她可没工夫跟邵春花闲磕牙。

鸡鸭已经喂过了,但为了节约粮食喂得很少。等喂了猪,她得把鸡鸭赶到田里去吃些野草蚂蚱。

之前她足足昏迷了两天,醒来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家里的鸡鸭都瘦了。吃些蚂蚱既可以让鸡鸭养膘,又可以避免蚂蚱啃食才发芽的小麦苗,她的活还多着呢。

“你去了太原府,就再也不用喂鸡喂鸭,不用上山打草下田插秧,更不用洗猪圈切猪草了,我可是为你好。听见了吗?别切了。”邵春花的声音又忍不住拔高了。

“好。”邵秋实头也不抬,忽然道。

邵春花一愣:“什么?”

切完最后一把猪草,邵秋实把竹篓翻过来在地上敲了敲,敲干净挂在篾片缝隙里的碎叶:“我说好。”

“你同意了,”邵春花高兴起来,“你同意去太原府当丫鬟了?”

“我同意了,”邵秋实点头,“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别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第一个条件,你得把那件红褙子给我。”

红褙子?邵春花自然知道是什么红褙子。

说起来,邵秋实之所以昏迷都是因为红褙子。

家里穷,难得母亲邵氏扯了一块红布,熬了两个晚上做出一件新褙子来,给了作为长姐的邵春花。

邵春花穿着褙子去村头晃悠了一大圈,就是要叫整个山头的人都看见她穿了新衣裳。

一回家,却连邵秋实想看两眼都不让,连忙脱下来藏在了柜子里。

邵秋实打开衣柜,邵春花便大叫邵秋实要偷她的褙子。

父亲邵山城听见叫声,冲进屋子,二话不说提起邵秋实就往地上摔。

邵秋实才八岁,哪里经得住这样摔,重重地砸在地上几乎晕厥。

邵山城却还不解气,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院子里打。

隔壁张良叔叔实在看不过去,跟婶子一起过来让邵山城住手。

“你们别为这个小贱人求情,我知道你们平日里都说我打她打得没有理由,今天老子打她光明正大,她竟敢偷她姐姐的褙子,眼皮子浅的烂货,往日里哭哭啼啼触老子霉头也就罢了,如今还学会偷鸡摸狗。”

边说,邵山城便提着腿狠狠地往邵秋实心窝子踹。

偷东西啊?听见邵山城这样说,张家叔婶就迟疑了,偷东西的确不是好事。

邵山城见张家叔婶迟疑,越发得意,踹向邵秋实的脚也越重了。

“偷鸡摸狗的贱人,我老邵家打从根上起就没有这样鸡零狗碎的种,也不知道跟哪里学得。许是跟那些自家管不好还跑到别人家管别人孩子的烂人,才学得这样狗眼里只看得见别家的东西。”

自家管不好还跑到别人家管别人孩子的烂人?骂谁呢?张家叔婶脸色一黑。

听见邵山城说邵秋实偷东西,张家叔婶只是一瞬间的迟疑。邵秋实是什么样子的孩子,他们看着长大还能不明白。老实,也木讷,怎么可能偷东西?

反倒是她那个长姐邵春花,平日里眼睛滴溜溜的转,是个心术不正的样子。

多少次邵秋实挨打,都是这个邵春花挑拨离间。

张家叔婶虽然明白过来,却被邵山城乌七八糟的一通话骂得面上无光,也是没有办法,赌气走了。

邵山城越骂越起劲,一边骂一边踹。

邵秋实被踹得满地打滚,想辩解自己没偷,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只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她后半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听见母亲在哭。

“当家的,二娃可能是不好,吐了那么多血,咱们给她请个大夫吧。”

“呸,她皮实着呢,装晕就是不想挨打。大不了让她休息一天,明天让大丫去山上打草。”

邵山城话音未落,邵春花叫起来:“我才不去,太阳那么晒,草里蚊虫也多。她想偷我的东西,她干了坏事,我凭什么还要帮她打草。”

“老子叫你去就去,赔钱货。”

啪!邵春花挨了巴掌,哭起来。

“二娃,”一双粗糙温热地手抚摸着邵秋实的额头,母亲也哭了,“我苦命的二娃。”

也是邵秋实命硬,靠着邵氏在山里采的草药汁,平日里都是拿来喂邵光宗的米糊也大半进了邵秋实的肚子,如此足足睡了三天,竟然缓了过来。

邵秋实醒来那天,邵氏很高兴,抱着她又哭了,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宝:“二娃,我苦命的二娃。”

邵山城却在旁边说风凉话:“我就说她是装的吧,醒了就快点起来,别赖在床上睡懒觉。”

邵春花也把背篓往地上一丢:“快上山打草,我可是都帮你打了两天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姐妹俩自然都对红褙子印象深刻。

提起红褙子,刚刚还满口答应得好好的邵春花一下子跳起脚来:“你休想!我是姐姐,红褙子是娘买给我,等什么时候我穿不了,穿烂了才轮得到你。”

“那我就不去了,反正爹嫌弃你明明比我大两岁却没我会干活,本是打算把你卖了,补贴家用,顺便少张嘴吃饭的。”邵秋实无所谓地耸肩,端起切好的猪草往猪圈走去。

“你别走,”邵春花一把拉住邵秋实,“谁说爹是嫌弃我才让我去的,他是爱护我,对,是爱护,才让我去享福的。要知道去的是太原府的大户人家,就是当丫鬟也比在家里享福。”

“别骗我了,我还不知道你,”邵秋实撇开邵春花的手,“就算去的是大户人口,肯定也是起早贪黑,看人眼色,不比家里轻松半分,不然你能想得到我?”

听见邵秋实说的前半句话,邵春花浑身一僵,难道被邵秋实发现了?

待听到邵秋实说的后面半句,邵春花便松了一口气。以为变聪明了,还不是一样的傻,也不想想那种大户人家的牙人怎么可能到他们这种穷乡僻壤来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做丫鬟?

自觉看得透彻,邵春花的姿态又高人一等起来:“我说大户人家里当丫鬟享福也不全是骗你的,大户人家的确规矩多,稍有不慎便要被惩罚,但有钱拿,而且月钱还不低,不比在家里享福?”

邵秋实仍是不松口:“反正你不给褙子,我就不去。”

“我看你是真的想挨揍了!”见邵秋实“油盐不进”,邵春花气得抬起了手。

“打,打打!”几步外传来孩子天真的笑声,是邵秋实刚满两岁的弟弟邵光宗。

邵秋实平日里除了干不完的农活,还要带弟弟妹妹。尤其是邵光宗这个邵家唯一的男娃,邵秋实需要异常精细的照顾,因为一旦有半点差池,就会招来邵山城的一顿毒打。

邵秋实对邵光宗照顾周到,按理说邵光宗应该很喜欢她,实则不然。

约莫是父亲长姐行为的潜移默化,每次邵秋实挨打,邵光宗都会很开心。两岁的男娃话都说不利索,却会反复念叨着打这个字,咯咯地笑着不停。若是邵秋实被打得爬不起来,他还会笑得吐泡泡。

此刻,邵光宗坐在屋前的门槛上,听见邵春花说要打邵秋实,开心得手舞足蹈:“打,打打。”

“听见没有,这可是光宗叫我打你的。”邵春花的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说着,邵春花就向邵秋实伸手,狠狠地抓向邵秋实的头顶。

邵春花的计划很简单,她先揪住邵秋实的头发,再狠狠地抓邵秋实的脸。若是邵秋实马上跪在地上认错并且答应去太原府,她就踢两脚肩膀出气就行了。要是邵秋实死性不改,她就抠邵秋实的眼睛,撕邵秋实的嘴巴,一直撕到邵秋实答应为止。

眼看着邵春花指甲缝里藏污纳垢的黑爪子就要抓住邵秋实的头发,忽然被邵秋实扼住了。

邵秋实一手扼住邵春花的手腕,另一手抬手就给了邵春花一巴掌。啪!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当场就把邵春花打懵了:“你敢打我!”

说着,邵春花用另外一只手去抠邵秋实的眼睛,邵秋实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啪!

“你竟然真的敢打我,我跟你拼了!”邵春花大叫着向邵秋实扑过去。

邵春花虽然比邵秋实大两岁,但平日里偷奸耍滑,身体反而没有邵秋实结实。

邵秋实一个弓步顶住,用肩膀直接把邵春花撞得摔倒在地上,骑在她的身上左右开弓。啪!啪!

“别打,别打,”邵春花开始还想反抗,后来被打得灰头土脸,便只能求饶。原来邵秋实以前一直都是让着她,真要打,能把她打得还不出手:“我叫你别打了听见没?

邵秋实停了一瞬:“我以前每次也都会叫你别打,你记得吗?”

邵春花表情尴尬,不知道该说记得还是不记得。

“你从不会因为我求饶而停手,只会因为打累了,打尽兴了而停。那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求饶而停手?”

破旧的院落里,巴掌和尖叫痛呼声再次响起。

破屋前的门槛上,看见这一幕的邵光宗满是童真的小脸写满了迷惑和慌张,然后嘴巴一瘪,哭了起来。

邻居张婶子听着传来的哭声,无奈又痛心地摇了摇头:“邵家又打孩子了。”


“给你。”邵春花终于将红褙子递给邵秋实,这时她已经被打得满脸又红又肿,开了酱油铺似的。

“这就对了,大姐,我穿得好看些,也容易被牙人选中不是?”

“是啊,穿得显眼,容易被牙人选中。”邵春花嘴上这样应付着,其实心里打定主意等父亲邵山城回来就告状,一定要让邵山城把邵秋实狠狠打一顿给自己出气。

邵秋实似乎对邵春花的恶意浑然不觉,抖开红褙子穿在身上,细细地摩挲着布料:“姐姐明白就好,我还怕姐姐又冤枉我偷褙子,又让爹把我打得昏迷。那去太原府当丫鬟的事情,就只有姐姐自己去了。”

又冤枉偷被子?又打得昏迷?邵春花浑身一僵,是啊,如果邵秋实被邵山城打坏了,被卖的就是她了。

“行了,我不会跟爹告状的,”邵春花想了想又问,“你真的愿意去太原府当丫鬟,不会反悔吧?”

“那可说不准。”

邵春花急了,她刚被邵秋实打了,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不敢威胁要打邵秋实,只急得母鸡似的团团转:“我褙子也给你了,人也被你打了,你为什么要反悔?”

“我打你是因为你要打我,又不是我故意要打你。”

邵春花顿觉得吃了哑巴亏,牙都要咬碎了:“那你怎么才肯答应去太原府?”

“我刚才说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给褙子是第一个条件,现在还有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你自己去跟爹说你不想被卖。”

邵春花犹豫起来:“我这样说,爹一定会打我的。”

“那你让我说,好让爹打我?倒是打的好算盘,”邵秋实耸肩,又端起切好的猪草,“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去太原府。你自己慢慢想想吧,我喂猪去了。”

邵春花想了好一会儿,一直想到邵秋实赶着鸡鸭往外走,她才慢吞吞地过来:“好,我自己找爹说。”

邵秋实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不能反悔,你答应了的。”邵春花追着邵秋实的背影叫道。

邵秋实不再理会邵春花,拿着细竹竿赶着鸡鸭往田里去了。

邵秋实当然不会后悔,她才不会后悔呢!

明明五天前才打了邵秋实,把邵秋实打得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躺了两天才下床。刚刚能下床就开始干农活,邵山城看邵秋实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已经五天没打她了,拳头痒得厉害”。

邵秋实早就想离开了,从三天前她醒来的那一刻。

邵秋实能够打赢只比她大两岁却没有她结实的邵春花,却绝对不可能以八岁的身躯打赢身为壮年男子的邵山城。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不知道还要挨多少打。

能够有机会离开邵家,这是瞌睡遇枕头,求之不得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后悔呢?

快中午的时候,邵山城和邵氏回来了,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一进院子,邵氏就看见邵春花脸上的伤痕:“春花,你怎么了?”

“娘!”邵春花一下子扑进了邵氏的怀里。

“娘,”邵光宗也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他已经不哭了,但是脸上尤有泪痕,“打,打打。”

邵氏不愧是当娘的,顿时听懂了邵光宗的意思:“春花,谁打的你,跟娘说。”

邵春花正想告状,一抬头看见邵秋实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自己,想起邵秋实说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变成:“没谁打我,我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邵氏惊住了,怎么摔能把自己摔成这样?

邵山城懒得管这些,一把将邵春花拉过来:“大哥您看,就是这个孩子,十岁了。”

男人眯着本就只有绿豆大的鼠眼看着被推到面前的邵春花,看了许久:“你想卖多少钱?”

“两百二十个钱。”邵山城早打听好了价,他的最低价是一百八十个钱,喊高一点,留了还价的余地。

牙人摇头,沉默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二百一十个钱?”邵山城试探的问。

“十个钱我跟你说个屁,”男人呸了一口,“是一百个钱。”

“怎么才一百个钱,”邵山城大惊,“她十岁了,马上就十一岁了。”

“你自己看她这张脸,破了相,我给你一百个钱,已经是想着大老远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要空跑了。”

“都怪这小贱人不小心摔伤了脸……”邵山城骂骂咧咧,反手就给了邵春花一巴掌。

邵山城还想再打,男人制止了他:“要卖就一百个钱,不卖,你可以留着自己打。”

邵山城只得强忍着怒气:“一百个钱太少了,您再添一点。”

邵春花挨了一巴掌,本就五彩斑斓的脸更五彩斑斓了,强忍着痛::“卖秋实吧,她的脸没有花。”

“老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邵山城抬手又给了邵春花一巴掌。

邵春花被蒲扇大的巴掌打得头晕眼花,豁出去了,冲上去抓住牙人的衣袖。眼前的牙人穿着粗衣,也就比他们好一点,没有补丁,谁家大府招丫鬟的管事穿得这样寒酸:“你看看我妹妹,多少钱?”

牙人又眯着耗子眼睛看邵秋实。

邵山城虽是做好打算卖邵春花补贴家用,留着邵秋实干活,但邵春花的卖价实在太低,又动摇了:“这是我的二娃,今年八岁了,别看她年纪小一些,很能干的。一个能顶两个,不,三个人用。咱们村的人谁不说她吃得比鸡少,干得比牛多。”

对上牙人的目光,邵秋实道:“买我吧,进城之后,我一定好好打工,绝不给管事叔叔丢人。”

“管事叔叔?”牙人重复着邵秋实的话,耗子眼睛眯得更细小了,嘴也咧开,露出一口黄牙。

“是啊,你帮大府采买,肯定是大府的管事吧?我自然得叫你管事叔叔啊。”

“三百个钱。”牙人终于开了价。

“三百个钱?”这可比邵山城预期的价格高多了,一时间欢喜得有些发懵。欢喜过后,邵山城又动了心眼子,“管事的,这孩子真是一把干活的好手,您看是不是再……”

“呸,我还不知道你这种眼浅的贱皮子,想坐地起价,也不看看老子是谁。给你三百个钱是看得起你,别狗掀门帘不识抬举,你满太原府打听打听,谁家能比我出价高?”

“管事说得是。”在家里一言不合就揍得老婆孩子满地找牙的邵山城,被男人训得孙子似的点头哈腰。

卖邵秋实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趁着邵山城跟牙人签契,邵氏牵过邵秋实,偷偷地往她怀里放了五个铜钱:“二娃,这些钱你拿着,到了太原府好好照顾自己。快拿着,别叫你爹看见。”

邵秋实捂住胸口的铜板:“娘,太原府很繁华,东西肯定比咱们这里贵,贵很多的。”

邵氏想了想,又摸出五个铜板:“去了太原府好好做工,不要担心家里。”

“我从没去过太原府,那么远,我好害怕。”

邵氏有些为难:“你爹给我的钱不多,这些都是我偷偷攒的,家里还有大丫,还有光宗,都要用钱。”

“要不还是让姐姐去吧,虽然她卖的钱少,爹会不高兴,但她比我大一岁,肯定能够应付。”

邵山城不高兴?邵氏打了个哆嗦。

邵氏咬牙将剩下的十三个钱连着荷包一起给了邵秋实:“你虽然比你姐姐小,却比你姐姐能干,你一定能做得比她好。这些钱你收着,别怪娘,更别怪你爹,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不好。”

“好,”邵秋实握着二十三个铜钱,点头,“我不怪你们。”

这次,是她自己要去太原府,她不怪母亲,不怪任何人了,但也跟他们再无瓜葛。

邵秋实跟着牙人离开了邵家,到村口,隔壁张婶子追上来。

张婶子匆匆地煎了几张葱油饼,还是热的,塞在邵秋实手里:“拿着,拿着路上吃。”

邵秋实接了油饼:“谢谢婶子。”

“好孩子,多好的孩子。”张婶子叹着气,她实在喜欢邵秋实。

如今儿子张浩正寻摸着亲事,张婶子东看一家不满意西看一家也不满意。

媒婆都生气了,从来都是好姑娘挑儿郎,张浩的确不错,可以挑挑姑娘,但也没有这样个挑法的啊。

张婶子也觉得自己挑得过分了,但她每看一个姑娘都忍不住跟隔壁的邵秋实比较,比来比去,越发觉得满山头再找不出邵秋实这样勤劳踏实听话能干的小姑娘了。

早些年,张婶子还动了让儿子张浩娶邵秋实的念头。

邵秋实年纪小?年纪小怎么了?可以等嘛。

娶妻不贤祸三代,选夫不好毁一生。

庄户人家又不会纳妾,她的儿子一辈子就娶这一个妻子,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

但她看邵山城那个样子,不是个好父亲,也不会是个好亲家,也就歇了心思,对邵秋实只剩下可怜。

“走了也好,哪有你爹那样打亲闺女的。我刚出来听见你爹又在家里打春花,也不知道惹着他什么,哭得可惨了,造孽。外面再怎么过得差,至少没有人会这样打你了。”

闻言,邵秋实心里明镜似的,自然是因为恼怒邵春花破了脸。

虽然最后卖的不是邵春花,是邵秋实,但这完全不妨碍邵山城打人,毕竟他的手已经痒了好几天了。

邵春花不是想留在家里吗?不是说邵山城疼她吗?那就让她留在家里好好享受邵山城的疼爱好了。

“这是我跟你张叔的一点心意,你拿着。”说着,张婶子往邵秋实怀里塞了个小荷包。

荷包里面是硬的,邵秋实触手就知道是铜板,连忙拒绝:“不行,我不能收。”

“拿着拿着,平日里帮我喂鸡喂鸭,你叔腿脚不好,你上山打草也不忘记给他带草药,我心里明白的,”张婶子叹了一口气,“到了太原府安稳下来还是给我们报个信。你爹狼心狗肺,我们还是记挂你的。”

“好。”邵秋实眼眶忽然有些发烫。

“走吧走吧。”张婶子摆手,眼圈也红了。

“你人缘倒不错,”牙人绿豆大的鼠眼瞄着邵秋实手里的荷包,“给了多少钱,快数数。”

邵秋实把荷包揣进怀里里,将葱油饼分出一张给牙人:“叔叔也吃。”

吃人嘴软,牙人接了葱油饼,倒不好继续问荷包的事情。

晚上,牙人带着邵秋实到了驿站。

他们会在山下的驿站住一晚,然后第二天一早坐牛车去太原府。

驿站是供传递文书的驿兵及往来官员中途更换马匹休息住宿的地方,不是寻常旅店,不接收百姓住店。

但这里实在偏僻,三年五年的没有驿兵和官员上门,给驿丞的俸禄也时常短缺克扣。

那驿丞没有办法,才偷偷摸摸地让百姓住店,借以糊口。

进了驿站,牙人开口就要了两碗阳春面,又问最便宜的房间多少钱。

驿丞心善,还以为粗布衣衫的两人是父女,给他们的面里窝了鸡蛋,又说后院的马棚可以睡,不收钱。

牙人也不客气,稀里哗啦地吃了鸡蛋面条,嘴巴一抹,就往后院马棚去了。

邵秋实跟牙人一起窝在马棚的干草上,闻着马粪味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发呆。

“还没问叔叔姓什么。”

“李。”牙人也在发呆,他丝毫不嫌弃马棚肮脏,还叼了一根干草在嘴里。

“李管事叔叔。”

牙人豁然一侧头,冲邵秋实龇露出一口黄牙:“小丫头别装了,你早看出来我不是什么管事了。”

“李叔叔不是管事吗?”邵秋实反问。

“谁家管事穿我这样的衣衫,谁家管事采买丫头没有车马,谁家管事为省几个钱睡马棚?”

其实邵秋实早知道牙人姓李,知道他不是管事。

知道他既赌又嫖,五毒俱全,寻常干着牙人,逼急了也拐孩子,人送诨号拐子李。

梦里,或者说前世,她就被父亲以二百二十个钱卖给了拐子李。

是的,邵秋实是重生的。

前世的许多年后,她成了婆娑道修第一人,万年来最有可能踏破虚空渡劫成仙的修士。

谁知渡劫失败,眼前一黑,就回到了八岁这年因为一件褙子被父亲打得昏死过去的时候。

“但李叔叔一口气给了我爹三百个钱。”

“我想着你心里明白我为什么买你,也认了命,多给几个钱就当买个安心,省得一路提防你逃跑。”

说开了,邵秋实也就不装了:“李叔叔,你往太原府的傅家送过孩子吗?”

“傅家?你怎么知道傅家,你爹说你从未离开过困牛山。”拐子李面露疑惑。

“李叔叔你先回答我,往太原府的傅家送过孩子吗?”

“倒是送过。”

“那可以把我送进去吗?”

拐子李一愣,嗤笑起来,绿豆大的鼠眼里都是精光:“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原来也做着梦呢?傅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以为阿猫阿狗想进都能进去?”

“叔叔不是说往里面送过人吗?”

“那是……”拐子李话说到一半,住了嘴,“反正你就只管安心地跟着,我已经跟你找好了下家。”

“是勾栏瓦肆吗?”


拐子李有些惊讶:“你这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勾栏瓦肆吗?”

她知道啊,经拐子李手里的孩子虽然也有正经送进大宅里当丫鬟的,但这样的少,多是进了勾栏瓦肆。

上辈子,她就被拐子李卖进勾栏瓦肆了。

她在勾栏瓦肆里待了一年,后来被一个散修赎身,拜那散修为师,从此走上修仙之路。

在勾栏瓦肆的一年里,她喝了不少红花,年纪到了,也没有来过葵水。

后来她定了亲事,那亲事却被匀给族妹,因她没有葵水,不能生育,成亲也是没用的。

“终归不是正经来钱的地方,我想正正经经的,靠着自己努力挣钱。”

拐子李嗤笑:“说得跟努力了就能挣钱似的。”

邵秋实也不反驳:“傅府的丫鬟一个月多少钱啊?”

“总有一贯钱吧。”拐子李说得含糊,其实他也不清楚。

邵秋实却似是当真了:“如果每个月有一贯钱,我愿意拿五百个钱给叔叔算作答谢。”

“一半的月钱?给我?”拐子李一愣。

邵秋实点头:“我要是能去傅府,都是叔叔的功劳。一半的月钱答谢叔叔,希望叔叔不要嫌弃。”

“五百个钱?每个月都给?”拐子李再次确认。

“我在太原没有亲戚,等领了月钱,一半给叔叔。剩下的一半还要劳烦叔叔跑一趟,把钱给我爹。”

不仅直接给一半的月钱,剩的一半还让自己捎带到家,这不等于全给了吗?

这小孩是傻子还是骗人?拐子李狐疑地看向邵秋实。

此时的邵秋实完全是山里孩子的模样,黑瘦,干瘪,看人的时候直愣愣的,透着真诚。

倒不像是骗人,大概是世面见得少,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年老成,想法终究简单。

拐子李放下心来,便开始想月钱的事情,每个月白来的钱。

五百个钱给了他,自然就是他的了。剩下的五百个,他会往小孩家里带,但家那样远,不能每月都带,三五月半年带一次就行。那钱既然有三五月半年的不急着带,挪来利生利很合理吧?

这不叫私吞,挪用的事情,能叫私吞吗?

“行了,睡吧。”拐子李扔掉嘴里的稻草,闭上眼睛。

“李叔叔,你答应了吗?”

“我会想办法的。”拐子李一扭身子,屁股对着邵秋实,一会儿便响起鼾声。

邵秋实松了一口气,果然,说再多漂亮话都不如许之以利。

邵秋实闭上眼,正想也睡过去,忽然听见前面热闹起来。

驿站是朝廷机构,不收百姓投宿,收也是悄摸的,邵秋实心里明白大张旗鼓的定然是驿兵或者官员。

驿丞好心收留,邵秋实不想给他惹麻烦,先抱了些干草遮住拐子李,自己也躲在干草堆里。

邵秋实刚刚躲好,便听见脚步和马蹄由远及近。

驿丞的声音响起:“困牛山太偏了,虽然还养着马,却是十几岁的老马,年纪大吃得也差。养着它们,只是想让它们为朝廷奔波了一辈子,不能饿死了,长途奔袭肯定是熬不住的。你们看看吧,都在这里了。”

驿丞将一些人带到马厩前,邵秋实躲在干草里看不清脸,只看见靴子是很好的靴子。

一阵沉默,须臾,一道男声响起:“那我们歇上一天,后天一早再出发。这期间劳烦老丈,给我们的带来的马饮足了草料。”

声音清朗,邵秋实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好,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喂。”驿丞应着,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马厩,傍晚投宿的那对父女呢?

“先给我们来点酱肉汤面,要快,有胡饼也行,什么快上什么,饿死了。”那边人又在喊。

“来了来了。”驿丞叠声应着,快步离去了。

邵秋实仍是没想到那声音耳熟的男人是谁,索性不想了,在干草里闭上眼睛,反正就是某个驿兵吧。

驿站里热闹了一阵子,因为明日歇息不用赶路,驿兵们喝了点酒。

到底一路奔波,没喝多少,很快就累了,各自回房休息。

随着各个房间里的烛火熄灭,驿站再次恢复了安静。

安静中,邵秋实却忽然坐了起来,她想起那耳熟的男声是谁了,瘸相,苏培伦。

说起苏培伦这个人,很有些传奇。他是个瘸子,位列“五弊”鳏寡孤独残中的残弊,本是连仕都不能入的一个人,却不仅入了仕,还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同平章事,是十三位宰相之一。

邵秋实与苏培伦只见过几面,印象却很深刻。

前世邵秋实被拜为国师,有一年做大祀,她陪着官家站在高台上看着百官入列,苏培伦极力挺直脊背依旧一瘸一拐的身影一下子从各色朝服里脱颖而出,想不深刻都难。

邵秋实对苏培伦的印象如此深刻,刚才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一个原因是因为方才的声音清朗,并没有后来邵秋实寥寥数次见面听到的阴鸷,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对方没有瘸。

是的,后世将以“瘸相”闻名的苏培伦,此时一双脚穿着上好的登云靴,脚步利落,还没有瘸。

邵秋实想起前世在汴京城里听到的坊间传闻,说苏培伦是侯府郎君,却是庶子,德才俱备遭嫡母忌惮,唯恐抢了嫡子的爵位,设计他坠马被马蹄踩断了腿,后来虽然接上,却瘸了。

邵秋实算了算时间,前世她见到苏培伦的时候已经是十九岁,苏培伦二十七。如今她八岁,苏培伦该是十六岁,也就是刚刚离家,在外面寻摸差事的年纪。

大概这个时候的侯府夫人还没有意识到苏培伦的厉害,所以还没有设计他。

咔。稻草被踩破的声音,很轻微,打断了邵秋实的思索。

邵秋实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刚刚坐起,不是因为想起了苏培伦的身份,而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这处驿站很偏,方圆七八里没有村舍。

驿站里的烛火熄灭了,四周就都陷入了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

黑暗中,点点星光映出了驿站外朦胧的数个人影,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夜色之中。


墙外鬼影重重。

盗贼吗?前世邵秋实不愿去太原府,在家中耽搁许久,下山的一路哭哭啼啼又数次试图逃跑,折腾得错过了宿头,当晚跟拐子李两人露宿在野外,自然没有遇到这些盗贼。

为今之计,只能先以不变应万变。

邵秋实躲在草堆了,之前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身上盖了干草,星夜暗沉,一时半会倒不怕被对方看见。只是需要摇醒拐子李,免得他发出声响,惊动了对方。

思及此,邵秋实捂住拐子李的嘴巴摇醒了他,附耳低语,“有贼,别说话。”

陡然被人从睡梦中摇醒,拐子李下意识要出声,却被捂着嘴巴出不了声。再听见邵秋实的提醒,一下子吓得全然醒了,鼠眼瞪得绿豆大,也看见了驿站外鬼魅般的人影。

驿站外的人影悄摸的,鬼似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夜风吹过,拐子李打了个哆嗦,该不会真是鬼吧?

“是贼,”邵秋实低语,“别说话,我们躲在草堆里,他们发现不了。”

拐子李忙无声点头。

话音未落,人影已经翻过了驿站本就不高的院墙,跳进了院子。

邵秋实也连忙噤声,连呼吸都屏住了,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些人。

来人一共十二名,动作干净利落,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的贼,难道是……山贼?

马厩里的马匹也被惊醒了,纷纷不安地用脚叩击着地面。

一匹棕色的老马是退役的战马,见贼人翻墙,张嘴仰天便打算嘶鸣示警。

打头的人影上前一刀突刺再收回,只听一声轻吱,如风过芦苇,鲜血从马脖的伤口喷溅而出。老马不甘地重重倒地,却还没死,只睁着满是泪水的眼,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带了刀!刀法还如此凌厉!

虽然老马因拴在马厩里不能抬腿踹人,但能够一刀准确刺穿马脖,这群山贼的武功不容小觑。

邵秋实和拐子李越发不敢动更不敢做声。

打头的山贼一个手势,十二人兵分两路。十一个人往前院去疾跑而去,剩下一人却往马厩走来。

难道是被发现了?看着向马厩走来的山贼,邵秋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走近了,虽然星月暗沉,还是能够看见这人影腰间支棱出一块,也是配了刀的。

山贼穿过马槽,一直走到在草堆前站定,探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邵秋实的越发心如鼓擂。

呼,随着一口吹气,那东西顶端燃起簇幽的火苗,山贼摸出的是火折子。

他想放火!电石火光的刹那,邵秋实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邵秋实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是山贼没有发现自己,不幸是山贼打算放火,选中了他们藏身的草堆做燃火点。

但无论幸或不幸,被发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山贼拿着火折子靠近草堆,映亮了草堆里一大一小两张瓦白的脸,簇幽的火光下歪嘴斜眼。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草堆人脸,青面獠牙,山贼先吓到了:“鬼!”

“去你妈的。”拐子李趁机跳出来,对着山贼狠撞过去。

山贼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

火折子也掉在了地上,四周又黑了下来。

邵秋实赶紧上前抢对方的刀,对方慢了一步,只抓住刀鞘。

锵,锋利的刀刃摩擦着刀鞘悍然拔出的声音。

刀鞘还在对方腰间,刀柄却握在了邵秋实和的手里:“别动,动一下我就砍了你。”

暗沉的月华下,只有邵秋实手里的刀如同敛聚了星光,亮得扎眼睛。

山贼眯了眯眼,这把刀是他的佩刀,他自然知道有多么锋利。但再怎么厉害的神兵握在个比刀高不了多少的丫头手里,威力都是要大打折扣的,所以他并不慌张。

他只是懊恼,懊恼自己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山贼已经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大一小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躲在草堆里睡觉的普通人。在他火光移过去的时候做鬼脸,唬得他以为见了鬼,才吓得掉了火折子丢了刀。

这要是叫其他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所以必然不能让人知道。

而不想让人知道,只有杀了眼前的一大一小,因为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砍我?”山贼嗤笑一声,“你看清楚,我是个人,不是小鸡小鸭,你长这么大,连鸡都没杀过吧?”

邵秋实的手抖了抖。

见邵秋实手抖,山贼越发认定这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片子,被抢刀只是大意。

拐子李也看见了邵秋实颤抖的手,咽了一口唾沫:“你是不是拿不住刀,要不换我拿着?”

“别动,都别动,谁动我砍谁!”邵秋实大叫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山贼侧耳听了听,邵秋实叫完之后,耳畔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不禁松了一口气。

幸好前院离得远,他们是来搞偷袭的,悄摸地割人头。要是把人都吵醒了,还怎么搞偷袭?

松气之余,山贼看邵秋实的眼神更加冰冷而戏谑了:“你会砍人吗?敢砍人吗?知道想要对方一刀毙命该怎么砍吗?对准脖子,这里,一刀砍下去。要快,更要用力,不然砍得还留着半拉脖子多不爽利,要一口气把脖子砍断,这样脑袋会高高地飞出去,血会一下子从腔子里冲出来,比脑袋飞得还高。”

山贼边说边梗着脖子往前伸,看似是狂妄自大,把致命的弱点递给邵秋实,其实单腿后撤,脚掌抵地用力,眼看着他即将一个弹射,瞬间完成从坐姿到冲出夺刀的转变。

唰!大刀挥下。

原来是真的,脑袋会高高地飞出去。

原来是真的,血会一下子从腔子里冲出来,比脑袋飞得还高。

拐子李看着,竟觉得形容得分毫不差。

山贼的头没了,飞起来,远远地落在院中。血从腔子里冲出来,力道之大,甚至冲散了马厩棚顶的稻草。没头的身躯晃了晃,倒在地上,就倒在那些冲出腔子又落在地上的鲜血里。

刺鼻的血腥味瞬间扩散开来,拐子李闻之欲呕,磕磕巴巴地开口:“死人了。”


是啊,死人了,如果她不杀对方,对方就会杀了她。

邵秋实的手又颤抖起来,先前是装的,现在却是真的。她如今只有个八岁的女童,力量不足,这一刀用了全身的力气。挥下之后只觉得浑身脱力,几欲跪倒。

“快叫,”邵秋实张了张嘴,却中气不足,只能看向拐子李,“叫。”

对上邵秋实的目光,拐子李往后退了一步:“叫什么?”

“随便叫什么,把驿站里的人都叫起来。”

“还是跑吧。”拐子李望着茫茫夜色,没错,跑,其他的山贼都去了前院,他们趁这个时候翻墙出去,跑到树林里,有夜色遮掩,山贼找不到他们。

“如果一开始没被发现我们还可以这样做,”邵秋实摇头,“现在我们杀了山贼的人,等山贼把驿站里面的人都杀了,腾出手来,你觉得他们不会找我们报仇吗?”

“不是我们,人是你杀的。不放过也是不放过你,不是我们。”拐子李绿豆大的鼠眼里闪过精光,琢磨着抛弃面前的女娃的可行性。三百个大钱这样丢了的确可惜,但小命丢了更可惜。

邵秋实也不反驳,只道:“你说他们会信吗?杀人的不是你,而是我。”

拐子李鼠眼中的精光一僵,是啊,他们一个是八岁的女娃,一个是壮年男子,谁更像凶手一目了然。

别说其他人,就是他自己,亲眼看见邵秋实杀了人,一刀砍下对方的头颅,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拐子李看着邵秋实,又想起了对方挥刀时的冷峻克制,目光不由得带上畏惧,犹如看一尊杀神。多可笑,一个八岁的女娃,还没有他一半高,在他眼里却比杀神还恐怖。

邵秋实和对上拐子李的目光:“叫,不想死就大声地叫,把所有人都叫起来,还有一线生机。”

“来人啊!起火了!”拐子李终于咬牙向前院冲去,边冲边叫,“快来人,救火啊!”

邵秋实先前防着拐子李夺刀反杀,强撑着没有倒。此刻拐子李跑了,她双腿一软,终于跪在了干草上。

干草上也溅了不少血,邵秋实这一跪,衣服裤子都沾了血。

邵秋实喘着气,一边尽快恢复体力,一边百无聊奈地想,身上的褙子染了血,倒真是大红的了。

邵秋实也不敢歇太久,若是歇得山贼获了胜,她可就安歇长眠了。

身上稍微恢复一点力气,邵秋实便站起来往前院走去。

这驿站虽然偏,虽然克扣驿丞俸禄,建的时候却是按照标准的驿站规格建的。

前院吃住休息,后院蓄养马匹,前后院之间颇有一段距离。

邵秋实到前院的时候,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邵秋实借着点点星光看去,双方互有伤亡。没看见拐子李,人都醒了,自然不需要叫了,这泼皮精明,估计是找个地方猫起来了。

“丫头,丫头。”邵秋实听见人叫自己,循声看去,驿丞躲在墙角的角柱后面冲她招手。

邵秋实连忙猫腰跑过去:“伯伯,你没事吧?”

“没事,你也没事太好了,”驿丞当驿丞之前是兵卒,立了军功想带战死的同村返乡,才求了恩典退伍做驿丞,在战场见惯了打杀,倒没想到眼前几岁的女娃也这样冷静,“你爹呢?”

“我爹?”

驿丞点头:“你爹贼眉鼠眼,没想到能生出你这样浓眉大眼的孩子。你既然没事,他呢?”

邵秋实明白了,驿丞以为拐子李是她爹,想起拐子李贼眉鼠眼的长相,一时无语:“不知道。”

哐!一个人影横飞出去,重重地撞碎了一张桌子,掉在地上。

自这人撞碎桌子的声音之后,打斗停了,驿站恢复安静。

驿丞点燃烛火,驿站里亮了起来。

借着烛火,驿站里的情形便看得更加清楚了。

打斗损毁了驿站里本就不多的桌椅,散落的木块间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全都穿着黑色的夜行服,竟全部都是来袭的山贼,官兵虽有受伤的,但无一人身亡。

见此,邵秋实的心中闪过一些异样。

一名锦衣的少年人面沉似水:“清点人数。”

大家都是睡梦中被惊醒, 穿着中衣便起来仓促应战,中衣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血迹。偏生这少年的中衣华贵,暗有云纹,织料细密平滑,甚至在烛火下隐隐生华,一滴血迹都没有,顿时脱颖而出。

邵秋实认出了少年的脸,正是年轻一些的“瘸相”苏培伦。

苏培伦一声令下,身后的大汉们都行动了起来,有的给受伤的部曲包扎,有的翻检倒在地上的尸体。

“别杀我,我不是山贼。”部曲翻开一句山贼的尸首,下面一名活蹦乱跳的男子跳起来。

部曲当即拔出了刚回进刀鞘的佩刀:“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来驿站投宿的普通百姓,”男人满面堆笑,“刚刚山贼来了,不是有人满院子大喊,把你们喊醒吗?那个人就是我,就是我。”

“他的确是今晚早些时候来投宿的,”驿丞辨认对方容貌,“原来是你把我们叫醒的,倒要多谢你了。”

男人手无寸铁,又有驿丞证实身份,部曲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你既然满院子大叫,怎么又被山贼的尸首压在地上?”

男人的表情尴尬:“我叫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心里着急,没看清路撞在角柱上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压在地上,周围打得乱糟糟的,我觉得还是躺在地上安全,就没动。”

没看清路自己在角柱上撞晕了,倒在地上被尸首压住索性装起尸体,部曲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嗯,我们早知贼人要来,所以听见你叫也没出去,按兵不动就为了引君入瓮,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

难怪,邵秋实恍然,难怪她先前刻意大喊,前院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难怪双方伤亡悬殊,山贼全数伏诛,官兵却一个死的都没有,只有人受伤。

男人连忙狗腿地抱拳:“大人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英明神武,神武英明,英明英明,神武神武。”

眼看男人连说三个成语,就搜刮完了所有的脑细胞,只把最后一个词颠来复去地念,部曲又扯了扯嘴角:“行了,少拍马屁。”

男人讪笑:“哪里是拍马屁,我是真心称赞大人们。”

笑声中,邵秋实摸了摸胸口,从怀里的荷包取出一枚铜钱,抬手丢向男人,同时叫道:“有暗器!”


听见邵秋实的大喊,男人下意识地看向掷向自己的东西。

邵秋实如今没有丝毫修为,这一枚铜钱掷出自然是毫无杀伤力。

划出抛物线软绵绵地打在男人裤腿,弹到地上骨碌碌地滚走了。

男人当即明白这只是佯攻,但所有被吸引过来目光的人都看见了他下意识握在指尖的银光。

男手无寸铁的确没藏兵器,却藏了暗器。

“郎君小心!”部曲目眦欲裂,长刀出鞘挥出只在瞬间,狠狠砍向男人。

男人自知此非绝佳的刺杀时机,但没有时间再等更好的时机,也在瞬间决定长臂甩出。

部曲挥下这一刀便砍在男人伸出的手臂上,力道之大,直接将男人整条手臂斩落在地。

但在手臂斩断之前,暗器已然脱手,银芒如电,直直往苏培伦的方向激射而去。

眼看着暗器即将刺中身体,苏培伦一个后仰,他还只穿着中衣,素色衣带勒出的劲瘦腰肢,凹出难以想象的下弯弧度。肩头弯到极限的瞬间,苏培伦单手撑地,紧接着一双长腿在素色衣袂中虚蹬,已然跃起,以撑住地面的手掌为支点,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圈,轻盈地再次落地。

见此,邵秋实的眼中闪过异彩。

那个瘸相,没瘸之前身手竟然如此漂亮,虽然没有修为,硬桥硬马也足以叫人惊叹了。

也难怪瘸了之后那样阴鸷,邵秋实联想了一下自己失去修为并且永无重练之日,情绪只怕比瘸相还差。

突突!暗器射进苏培伦身后的木板上,齐根而没。

苏培伦保持着脊背挺拔的站姿,仿佛没有移动分毫,但见过他行云流水的躲避,莫不感慨这弱冠少年的身手敏捷飘逸,苏培伦冰冷地看了刺客一眼:“拿下!”

一声令下,部曲当即上前。

刺客还想顽抗,但他缺失一臂,全然不是部曲的对手。五花大绑,还被扣住下颌抠出藏在牙里的毒药。

眼见苏培伦安然无恙,刺客也被拿下,部曲纳头就拜,额上已是冷汗淋漓:“属下大意,置郎君于险地,若郎君有半分不测,属下拿什么面目去见老爷夫人,还请郎君治罪。”

苏培伦想了想:“你的确疏忽,但念在你补救得当,又未酿成大错,便罚你军棍三十。因目前军情紧急,不得延误,暂且记下,待回了汴京城再行清算。”

部曲拱手:“谢郎君。”

“这暗器有毒。”另外一名部曲上前取出了没入木板里的暗器,三面棱的尖端闪着幽蓝的光。

“哈哈,蓖麻剧毒,碰破油皮就能让人不死也残,本来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刺客笑起来,他本想笑得豪迈,但刚因抠除毒药而生生拔掉了槽牙,嘴角溢血,又缺失一臂,痛得站都站不稳,跪在地上,只剩败者为寇的狼狈,“都怪你这贱人!”

说着,刺客一个转头,满脸怨毒地瞪向一旁的邵秋实。

不死也残?听见刺客的话,一丝异样滑过邵秋实的脑海。难道苏培伦的残疾压根不是因为什么不靠谱传闻中的嫡庶之争,而是因为在这荒僻的驿站里被刺客的暗器所伤?

正在思索的邵秋实又听见刺客的斥责,一抬头就对上了整个驿站投来异样的目光。

邵秋实忙跑过去,从地上捡起方才丢出的铜钱:“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众人一愣,开玩笑?

邵秋实捏着铜钱,十分乖巧地向众人展示:“拿铜钱假装暗器,我在家里跟爹娘都是这么玩的。”

“……”竟然是玩笑?枉费他们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这个八岁的女娃是什么神秘的厉害人物,结果就是个拿铜钱当暗器打人玩还一口一个爹娘的普通小女娃。

就连刺客也是一个大无语。

苏培伦知道他们会来刺杀,因此请君入瓮。

他们又何尝不知道苏培伦知道他们会来刺杀,因此将计就计。

前面十二名兄弟牺牲性命,都不过是为了掩饰他这个最后的杀招。待苏培伦将所有的兄弟杀掉后掉以轻心时,就是他出手绝杀一击毙命之时,便是所谓黄雀在后。

谁能想到,如此精密的计划,一环扣一环,竟然输在一个女娃的玩笑上,他不甘心!

“我不甘心!”刺客的怒吼,很快被塞进嘴里的破布堵在了喉咙里。

“将他押到我房间,”苏培伦示意部曲将刺客押走,“我马上过去。”

“郎君,小心为上。”眼看着苏培伦向邵秋实走去,一名部曲连忙上前阻拦。出了刚刚的刺客那当子事,他们所有人都是浑身冷汗淋漓,谁知道眼前这小女娃是不是又是一个刺客。

“无妨,”苏培伦摆手,走到邵秋实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邵秋实,哥哥你呢?”

苏培伦愣了一下:“苏慎,慎重的慎。”

慎是苏培伦的字,倒也不算说谎,邵秋实笑起来:“阿慎哥哥。”

苏培伦又愣了一下:“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

“八岁了啊,”眼前的女娃又黑又瘦又矮小,只有一双眼睛乌沉沉的,苏培伦还以为只有五六岁,倒是当得起她一句哥哥,“秋实,你告诉阿慎哥哥,你怎么知道他是刺客?”

“我不知道他是刺客,”邵秋实摇头,“我只是知道不是他叫醒大家的。”

“难道是你,”苏培伦一顿,“不对,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邵秋实承认:“不是我喊的,但是我叫人喊的。”

“你叫人喊的?”

邵秋实点头:“我和李叔叔没钱,驿丞伯伯心善,让我们睡在后院的马厩里。看见这些人翻墙跳进来,一进来就放火要烧我们睡的干草,肯定不是好人。所以我就让李叔叔到前院来叫人,他可不是李叔叔。”

“李叔叔?他人呢?”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直没看见他。”

“那你怎么不直接解释?”苏培伦看了一眼邵秋实捏在手里的铜钱,不直接说,还搞这种把戏。他才不信邵秋实说的只是开玩笑的话,哪里就那么凑巧?

“他说他只是投宿的百姓,驿丞伯伯已确认了他的身份。我也只是投宿的百姓,与他一样。对峙起来,他说是他喊的,我说是我叫人喊的,却不知道李叔叔跑到哪里去了。我笨嘴拙舌,肯定说不过他,”邵秋实微微一笑,“索性直接让你们看看。”

笨嘴拙舌说不过,索性直接让你们看看啊,倒也是个办法。

“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

“阿慎哥哥是聪明人,我想着跟聪明人说话,哪怕我笨嘴拙舌,你也能明白。”

邵秋实说得认真,瘸相苏培伦以五弊之身官拜同平章事,不是一句聪明可以形容的,那是绝顶的聪明。

苏培伦失笑,这女娃是在拍马屁吗?刚还自称笨嘴拙舌,转头就拍起马屁来:“你就不害怕吗?”

“刚刚打的时候有点害怕,怕山贼赢了。后面看见山贼都死了,就不害怕了,死人没什么好怕的。”

真是奇怪的小女娘。

死了就不害怕了,所以不害怕死人,这说法就跟笨嘴拙舌说不过,索性直接让你们看看一样,虽然奇怪,但也不是没有自己的逻辑。


“你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

苏培伦点头:“你今日救了我,我自然要报答你。”

“什么都可以吗?”

“力所能及,”担心面前的女娃不懂语意,苏培伦又耐心地解释,“但凡我能够办到,都会尽力做到。”

“李叔叔要带我到太原府去给傅家当丫鬟,说每个月有一贯的月钱,我很想去,你能帮忙吗?”

这个要求,苏培伦一阵缄默:“你方才就一直提这位李叔叔,不知是你的什么人?”

“其实我也是今天头一回见这位李叔叔,他给了我爹三百个钱,我爹就让我跟他到太原府去当丫鬟了。”

苏培伦恍然之余又十分愕然:“你爹把你卖了,李叔叔是买你的牙人,买你去太原傅家当丫鬟?”

“阿慎哥哥果然聪明,”邵秋实点头,“李叔叔说傅府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我很想进,你可以帮忙吗?”

一旁的部曲先听不下去了,自家郎君开口,让她去当小姐都是不是难事,她却一门心思要当丫鬟?

“你这丫头知不知道我们郎君……”

“好,”苏培伦抬手阻止部曲说下去,“我可以帮你去傅家当丫鬟。”

邵秋实笑起来,开心得像个八岁的普通孩子:“真的吗?那就多谢阿慎哥哥了。”

苏培伦看着邵秋实,目光略微幽深,:“你进了傅府,我欠你的恩情也就还了。”

邵秋实直觉自己今天所为避免了苏培伦腿瘸的命运。但那又如何?前世苏培伦瘸了,依旧位极人臣。

如今换得一个进傅府的机会,不亏。

“好,谢谢阿慎哥哥。”

话音未落,门口探进来一张贼眉鼠眼的脸,正是先前不知道到哪里去的拐子李:“诶,别杀我,我不是山贼,我真的不是山贼,刚刚山贼来了,不是有人满院子大喊,把你们喊醒吗?那个人就是我,就是我。”

看那张脸,再听他说的话,所有部曲当场拔刀。

“李叔叔,”邵秋实叫道,“真是李叔叔叫你们的,他还在马厩那边杀了一个山贼。”

“你杀了一个贼人?”苏培伦看着门口形容猥琐的男子。

拐子李一听就知道邵秋实是想把杀山贼这事儿栽到他头上,但看着部曲们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咽了一口唾沫,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的,我杀了。”

苏培伦略昂下颌,一名部曲快步离开。

须臾,部曲回来:“后院马厩旁的确有一具斩首而亡的男尸,还有一匹黄色老马的尸体。”

拐子李忙道:“马可不是我杀的,马想示警,被这些山贼杀了。”

众人这才收了刀,一名部曲甚至道:“想不到你长得贼眉鼠眼,倒是个敢于斩首贼人的热血汉子。”

拐子李的笑容更难看了。

“今夜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到太原府告官。既然你手刃了一名贼人,便一起吧。”苏培伦道。

“我就不去了,”拐子李赔笑,“我只杀了一个,而且就是凑巧,不是真本事。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就当做全都是你们杀的,不要提起我,我就不去了。”

苏培伦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可以,秋实说你们明天也去太原府,我的人骑马送你们一程,会快一些。”

拐子里还是想拒绝。

邵秋实却知道苏培伦这是要履行昨晚帮她入傅家的诺言,当即答应:“好啊。”

第二天一早,驿丞给大家烧了酱香马肉。

苏培伦迟迟没有动手:“这是昨晚被贼人杀掉的那匹马?”

驿丞笑着点头:“我用大料炖了几个时辰,吃起来可得劲,可惜你们有任务不能喝酒,不然更香。”

邵秋实恍然,便连昨夜喝酒也是作假的,苏培伦等人果然心思缜密。

一名部曲抿着嘴:“怎么不好生安葬了?”

“它是匹战马,别看现在老了,年轻的时候载着我一口气跑五六十里不带喘气的。如今被山贼杀死,也算是战死了,战死的马被战士分吃,是最光荣的事情。”

这样说着,驿丞眼中隐隐有泪,叫邵秋实想起昨夜,濒死的老马眼中映着漫天星子的眼泪。

部曲还要再说什么,苏培伦却夹起一块肉来:“吃。”

吃过早饭,邵秋实和拐子李便在一名部曲的带领下出发了。

因为是骑马,原定坐牛车要坐一天的路,一个时辰就到了。

驿站里没有合适的衣衫,邵秋实还穿着沾了血的褙子,经部曲解释,才过了城门尉的盘查。

三人进了城门,部曲跟拐子李和邵秋实道别。

“这个人真是的,都到城门口了,怎么不把咱们送到傅府门前。”拐子李望着部曲骑在大马上骁勇的背影撇嘴,全然忘记一开始他是不乐意跟部曲一道进城的。

邵秋实估计部曲是自行先去傅府打点,嘴上却道:“大概是急着禀报知府大人山贼的事情吧。”

“狗屁山贼,”拐子李啐了一口,“我在太原府住了三十几年,从未听说附近有山贼。而且什么山贼这般胆大包天,敢夜袭驿站?估摸着是那好看的小郎君身上有要紧的东西,这些人就是专门冲他去的。还想让我一起去报官,我才不淌这浑水呢!”

难怪拐子李拒绝一起去府衙,要知道杀匪可是有赏钱的,倒是一点不笨。

“走走走,带你买衣服去,你这一身血次呼啦的。”

拐子李先带着邵秋实去成衣铺买了衣裳换下血衣,当然是邵秋实自己付钱。

一套衣服,邵氏给的二十三个铜板,加上张婶子给的十二个,一共三十五个铜板用得干干净净。

“换了衣裳倒似是换了个人似的。”看着换了衣服出来的邵秋实,拐子李咋舌。

邵秋实生得瘦小,身上的红褙子却做得很大。倒不是专给邵春花穿才做得那么大,乡户人家都是这样给孩子做衣服的,做得大一些,可以多穿两年,穿在邵秋实身上空落落的,显得她越发地瘦小。

邵秋实常年干农活,皮肤黑,大红的颜色显得她黑得比碳也好不了多少。

所以邵秋实陡然换了一件合身又不显黑的靛青色衣服,拐子李顿时觉得她换了个人似的。

邵秋实看着换下的拿手里的褙子,看了许久:“是啊,一点都不合适,丢掉吧。”


丢掉旧衣,邵秋实跟着拐子李沿着街道往城内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一条青石街板的小巷。

拐子李上前叩开了一扇厚实的木扉,对探出头来的门房赔笑:“劳烦,找一下魏妈妈。”

“等着。”门房不耐烦地丢出一句,门哐地一下关上了。

邵秋实顺着木门往上,看见挂在门楣上的写着傅府的匾额,真是底蕴深厚的大户人家啊,门房甩门发出那样大的力道,头顶的匾额竟是青石巍峨纹丝不动的。

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紧闭的木门再度开启,高门槛里站着着圆脸水桶腰的中年妇人,似是刚吃了饭,肥厚的唇上一片油润:“拐子李,又从哪儿拐来的孩子?”

“是买,买来的,有白纸黑字的身契,明码实价地买来的,”男人嘿嘿地笑,露出一口黄牙,牵着邵秋实往妇人面前一送,“若不是清清白白来的孩子,我哪里敢往魏妈妈面前送?”

魏妈妈看向邵秋实,因为拐子李不着痕迹的恭维而露出笑容的脸上笑意缓了缓:“这么小?有六岁吗?”

“八岁了,就是吃得不好,看着瘦,其实健康得很。”拐子李忙道。

魏妈妈上下打量邵秋实,摇了头:“八岁了?还这样瘦小,谁知道有没有暗病,不要不要。”

“真的不是病孩子,她干活特别利索,又快又好。”拐子李忙道。

“都说了不要了,”魏妈妈语调尖利起来,“你怎么这般帮她说好话,莫不是你跟哪个窑姐生的?”

“哎哟,魏妈妈,”拐子李叫起屈来,“哪里就是我生的了?我这个德行,就是我愿意,那些个窑姐也不愿意啊!不过是看她可怜,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知道魏妈妈你最是良善不过了”

“拐子李,你这人……”魏妈妈还要再嘲讽两句,看着拐子李不着痕迹塞进手里的东西,垫了垫,拔高的声音陡然低下来,“倒是会做人。”

邵秋实瞄了一眼拐子李塞进魏妈妈手里的东西,该是铜钱,这是下血本了。

拐子李赔笑:“哪里就是我会做人,都是贵人们给脸,魏妈妈你给脸。”

魏妈妈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得了好处,还是因为被恭维,表情畅快:“行了,去账房签单子吧。”

“我再嘱咐她两句,这就去,”拐子李点头哈腰地给魏妈妈赔笑,转头冲站在旁边的邵秋实低语两句,“别忘记你应承我什么,一半的月钱,别忘了。”

邵秋实默默点头,原本请苏培伦帮忙就只是买了个保险,如今看来只拐子李就够用了。

早知道有拐子李说项就能成功进入傅府,她就不浪费向苏培伦开口的机会了。哪怕是要个三五两银子傍身,也比现在一穷二白浑身上下摸不出一个铜子强。

“你同她说了什么?”魏妈妈状似不经意地问。

“自然是吩咐她快快好起来,好好干活,报答府里,报答妈妈。”拐子李瞎话是张嘴就来。

“算你识相,”魏妈妈又哼了一声,“行了,去签单子吧。去账房那路你是常去的,就不让小厮领着了,一路上管住了你的眼睛和腿,否则就小心你的命。”

拐子李点头哈腰地走了。

关了门,魏妈妈叫上邵秋实:“跟着我,别乱走乱看。”

“是。”邵秋实应了一声,低着头跟在魏妈妈后面。

邵秋实轻手轻脚地跟在魏妈妈后面,松了一口气,总算,她总算进傅府了。

邵秋实跟在魏妈妈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傅府。

傅府是太原府里的大府,虽是从侧门进来,却也瞧得出钟鸣鼎食之家的端倪。

其实前世邵秋实来过傅府,不过不是这时,是在数年之后。

前世邵秋实被拐子李卖进勾栏瓦肆,后被散修赎身开始修仙。

那散修不是正经收徒,也没有修士到勾栏瓦肆去收徒的,而是大限将至,寻找有根骨的女子炼做鼎炉。

数年后,邵秋实鼎炉将成,也就是死期将至,为免被散修吸成骷髅,索性先发制人偷袭散修。散修境界远高于邵秋实,但大限将至天人五衰,被邵秋实侥幸击杀。

邵秋实杀了散修,却也受了重伤,循着灵气来到了傅府养伤。

那时的傅府破败,不复本来模样,但灵气依旧充盈。

邵秋实在地下找到一条几近化龙的灵脉,因被拦腰斩断已经枯竭。残留在附近的灵力依旧让当时炼气巅峰的邵秋实足足吸收了半个月,炼化完不仅伤势痊愈,更直接筑基。

有充裕的灵气可汲取,也是邵秋实执意进入傅府的原因。

凡人要想引气入体,要么有充裕灵气,要么依赖丹药符篆。丹药符篆昂贵且稀缺,别说邵秋实没钱,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思来想去,还是傅府里的灵气更加现实一些。

重活一世,邵秋实再次进入傅府,见傅府瑰丽恢弘,心中不免有些微妙。

谁能想到,不过数年,这些雕梁画栋就都付了断壁残垣?

走了一刻钟的工夫,魏妈妈把邵秋实带进了一个院子,邵秋实注意到院子门上挂着务本苑的匾额。

“务本苑是丫头们学规矩的地方,务本,务本,就是叫咱们下人要老老实实谨守本分。不管是外面进来的还是家生子,都要在这里跟教习嬷嬷学在主家伺候的规矩。学好了规矩,才能出去侍奉主家。”大约是拐子李塞的银钱的作用,魏妈妈介绍得还算详实。

邵秋实顺着魏妈妈的示意看去,果然看见屋子里成排的矮几前坐着一群小女娘,小的八九岁,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正听着前面的一个妇人授课,想来就是学规矩的丫头。

那妇人教习的,邵秋实听了一耳朵,说的是冬被如何折叠如何收捡入柜,倒真是伺候人的课程。

魏妈妈挥手招来一个坐在窗边的小姑娘:“她是新来的,给她找件衣服,带着认一认屋子。”

那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笑得很甜:“魏妈妈放心,我一定办好了。”

魏妈妈有些惊异:“你认识我?”

小姑娘笑得越发甜了:“魏妈妈时常到院子里来,甜杏便认得了。”

“叫甜杏?嗯,甜杏,你带着她去吧,”魏妈妈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甜甜的笑容,转向邵秋实,“在务本苑里好生学规矩,过些日子赶上六娘子和九娘子选女使,你若是得了福气去到娘子院子里,便是做粗使的三等女使,也比在后院子里做烧火丫头强。”

“多谢妈妈。”


魏妈妈走了,甜杏果然待邵秋实十分悉心,先带她去领了衣服被褥和日用品。

甜杏自称姓李,叫李甜杏,十分健谈,一路上问邵秋实姓名,问她年龄,问她来历,邵秋实一一答了。

最后,李甜杏将邵秋实带进一个房间:“这是你以后住的屋子,你先在这里呆着。今天是高嬷嬷的课,她为人严厉,不喜欢别人打扰,下午的课你就先别上了,明天再上吧。”

“好,多谢你了。”

邵秋实应下,李甜杏便起身走了。

李甜杏走后,邵秋实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因为来这里住的都是小丫头,也摆下了五张小床,想来是五个丫头合住。床虽然小,却有窗幔可以适当遮挡,倒比邵家宽敞自在一些。

邵秋实将刚领的衣服放在空置的床上,开始铺被褥。

不多时,外面渐有人声。

“听说今天来了新人,”一个女孩子从门外走进来,“你就是今天来的人?我叫江婷,你叫什么名字?”

“邵秋实。”邵秋实回答。

江婷坐到邵秋实身边:“你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江婷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邵秋实正琢磨先回答哪个,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江婷,你不用献殷勤了,献了也是白献。”

邵秋实循声看去,见门口站了几个穿着同样的鹅黄色纱裙的小女孩,那纱裙跟邵秋实刚领的一模一样。说话的是打头的小姑娘,生了一双眼尾上吊的丹凤眼,显得有些跋扈。

“谢雪兰,你什么意思?”坐在邵秋实旁边的江婷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谢雪兰笑起来,上吊的丹凤眼看着更加跋扈了:“甜杏早问过了,她就是个山里来的乡巴佬,跟你一样的乡巴佬,不然也不会安排在你们屋里。笑死我了,一屋子的乡巴佬,哈哈!”

甜杏?邵秋实下意识看过去,只见谢雪兰身后,李甜杏甜甜地笑着,见邵秋实看过去,笑得越发甜了。

邵秋实恍然,难怪方才带她领衣裳找屋子时问得那样详细,恨不得将祖坟刨一遍。

江婷也恍然大悟了:“你们是故意的。”

“都说了要把乡巴佬放在一个屋子,自然是故意的了。”谢雪兰冲江婷做了个鬼脸。

江婷是个八岁的小姑娘,经不住挑拨:“你……”

“江婷!”一个声音叫住了江婷,是跟江婷同屋的季月怀,比江婷大两岁,今年十岁了。

见江婷被叫住了,谢雪兰露出有些扫兴的表情,又挑衅道:“怎么,你要打我吗?就因为我把跟你一样的乡巴佬放在你的屋子里?你就想打我?”

“你!”

“江婷。”季月怀又叫了一声。

江婷极为信服比她大两岁的季月怀,虽然依旧满脸愤愤,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什么。

谢雪兰越发露出扫兴的表情:“孬种,早晚把你们这些乡巴佬赶出去。只要敢动手,就让我娘赶出去。”

说着,谢雪兰带着一群小姑娘走了。

“她谢雪兰有什么可牛的?长得那副样子,嬷嬷教的功课门门都是差的。不过是仗着老子是庄子上的管事,仗着娘在老夫人面前做事,仗着是家生子便成天惹是生非。偏偏教习嬷嬷看在她老子娘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发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这样说着,江婷到底膈应谢雪兰一口一个乡巴佬献殷勤,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床上。

“行了,”季月怀道,“你既知道她有这些可依仗的,又何必跟她争嘴舌?”

“是啊,争一时的嘴舌痛快是没有用。”另外一个叫唐春香的丫头也道。

“我只是气不过,”说着,江婷瞪向一旁的邵秋实,“被人叫乡巴佬也不敢回嘴,你可真是怂包。”

迎上江婷的目光,邵秋实道:“我住的地方叫困牛山。”

江婷越发生气了:“谁问你住哪里了?”

邵秋实又道:“我是从山上来的,所以她叫我乡巴佬,并不算叫错。”

江婷瞪圆了眼睛,没想到邵秋实如此轻易就接受了乡巴佬的称呼,眼中写满愕然,这邵秋实是傻子吗?

“你呢?你也是从山上下来的吗?”邵秋实问。

“我才不是从山上下来的,我家就住在太原府里。我爹可厉害了,宰一头猪就能赚三四百个铜钱,他一天能卖三头猪呢!”急于跟“乡巴佬”这样的称谓划清界限,江婷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邵秋实听明白了,江婷家是做屠户的:“那谢雪兰为什么叫你乡巴佬呢?”

江婷撇了撇嘴:“谢雪兰是傅家的家生子,从小在傅家长大,在她眼里不是家生子的都是乡巴佬。”

“家生子是什么意思?”

“这个都不知道,你可真是个乡巴佬,”江婷被谢雪兰叫乡巴佬就炸毛,转头却用嫌弃的口吻叫邵秋实是乡巴佬,“家生子就是说,她老子娘、她兄姐和她都跟傅家签了身契,他们一家都是傅家的家奴。”

“那你呢?也跟傅家签了身契吗?”

“我才没有,我爹说签了身契就是奴婢,是贱籍,他没有签,我还是良籍,傅家最多算雇佣,对啊,”江婷的眼睛一下子亮,“我可是良籍的民,她谢雪兰一家子都是贱籍奴婢,谁瞧不起谁还不一定呢!”

邵秋实的目光在屋子里略一逡巡,除了江婷兴高采烈,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沉沉的。

看来这个屋子里只有江婷没有签身契,其他人都是签了的,包括邵秋实。

季月怀也在看邵秋实,邵秋实身上穿的应该是新衣裳,依旧能看出又黑又瘦。手上有老茧和刀口,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苦孩子。一双眼睛乌沉沉的,一看就不够机灵。

就是这样一个一看就不够机灵的山里孩子,几句话就安抚了暴怒中的江婷,凑巧吗?

并不知道季月怀心里的弯弯绕,自觉在户籍的事上踩了谢雪兰一头,江婷看邵秋实也顺眼起来:“你住都住进来了,也不能换了,我跟你说说傅家的事情吧。”

“好。”

“傅府可是太原府的大府,不然我爹也不会把我送进来当女使。要知道我爹可厉害了,他宰一头猪就能赚三四百个铜钱,一天能卖三头猪呢!”

这话邵秋实已经听江婷说过一次,此时只作不知:“那么多钱呢,真厉害。”

“可不是,我爹还很疼我,我在家,他总给我买甜糕饼。我娘不让,说吃多了上火,还长胖,女孩子长胖就不好看了。我爹就偷偷地给我买,被我娘发现了,娘揪他的耳朵,疼得他直叫,但是他下次还给我买。”说到这里,江婷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是小得意。

一直没有说话的最后一个女孩姚丽华嗤笑一声:“可算来了个新人,又能让你穷显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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