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深深的,深深的古井。
叶星云掉落这井底,望着陡滑陡滑的井壁黯然伤神。
千百次守窗独坐,劝说自己聚散本无定,不必苦苦相求,但朝朝暮暮里总是又想起林如霜,每次想到她,叶星云都如万箭穿心,因为和她相见无期。
所以,叶星云认为,思念又是穿心的箭。
其实,叶星云只想知道林如霜在哪里,想知道林如霜并没有忘记他。
紫阳真人没有被追魂剑刺穿喉咙,带着一身冷汗消失在风雪中。
逍遥堡死一样的静。
叶星云伫立在风雪中,仿佛感觉世界和生命正离他渐渐远去,远去。
小北站在叶星云身后,像条忠实的猎犬。
雪,依旧不停地往下落。
小北终于说:”公子,我们回去吧。”
叶星云浑身抖了一下,说:”回哪里去?”
小北沉吟半响,说:”雪还在下,后半夜一定会起雾,我们就在逍遥堡住一宿,明日若是个好天气,再赶路。”
叶星云摇头苦笑,说:”明天一定还是个坏天气。”
人若有好心情,天气再坏又有何妨。
小北说:”公子,不管明天天气怎样,今夜该休息了。”
叶星云忽然纵身狂笑,震得梅花上的积雪纷纷飘落下来,说:”说得对,说得好,不管明天天气怎么样,今夜是该休息。只要今天能过得快活自在,何必再去想明天的事。”
小北说:”无论什么烦恼,只要想开了,就会像风中的烟花一样散去。”
叶星云转过身,拍了拍小北的肩,说:”现在我才发现,你还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子,你得的对,说得好。”
他走过去,一把抓起瘫痪在雪地上的小玉,说:”起来,我的小心肝,今晚我和你好好风流快活一场。”
小玉被他的手捏住,痛得眼泪流出来,却不敢叫喊,只好连连点头。
小玉几乎是被叶星云拖着上楼的。
她被叶星云摔倒在床上,看见了他那野兽般残忍的目光,刚才的亲切和柔和都已荡然无存。
她实在弄不明白叶星云怎么会变化得这么快。
叶星云轻声说:”陪我喝一杯酒。”
他语气虽然温柔,但里面却藏着一把无形的刀,使得小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叶星云端着一大杯酒,递到小玉的嘴边,说:”我先敬你一杯。”
小玉不敢不喝,但又实在喝不下去。
叶星云阴损地笑了笑,声音还是很轻很柔,也还是尖锐得像一把刀,说:”你不喝怎么行,还是喝吧。”
他将小玉胸前的衣襟向外一拉,把一大杯酒全倒进去了。
小玉禁不住惊叫出声。
外面风吹雨打,但屋里却温暖如春。
桌上的烛火在跳动。
叶星云的喉结上下滚动起来,喉咙里似乎有大把火在燃烧。
小玉浑身已起一粒粒寒栗,却偏偏不敢动一动。
叶星云抬起头,笑了,说:”这酒的味道美极了,比那“玉楼兰”还要好喝,是不是?”
小玉没有答话,但泪已流出。
叶星云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不喜欢这样?”
小玉哆哆嗦嗦的哭着说:“喜欢。”
但她眼睛已闭上,泪流得更多。
小玉在痛苦的颤抖着……..
叶星云剧烈的摇晃着身子,说:”把眼睛睁开。”
小玉浑身似要痉挛起来,没有睁眼。
叶星云挺直腰,一拳打在小玉的小腹上,嘎声说:“耳朵聋了。
小玉被打得全身快缩成一团了,急忙睁开眼睛,大串大串的泪珠落下来。
叶星云忽然跳下床,把小玉整个人都拧起来,到一块镜子面前,重重地仍在地上,再拎起她的头发,将她按到再镜子前面。
叶星云又得意地笑出声,牢牢揪住小玉的头发,使她的脸正对着镜子,她能把她和叶星云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恨不得苍天马上打一个霹雳,把她和叶星云都劈成碎片。
叶星云眼睛发着光,全身都兴奋得发抖,喃喃自语:”只要今天快活就足够了,何必再去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明天,是永远没有穷尽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只要活着,就不得不去迎接明天。
叶星云对明天有种说不清的恐惧。
明天对于叶星云来说,是片无边的苍白,这苍白远比毒蛇猛兽可怕得多。
第二天,果然又是坏天气。
虽已不再落雪,但雾却很大,举目张望,唯见一片茫茫。
叶星云的心又何尝不是一片茫茫,就像这雾。
小北已经马车套好。
叶星云缓缓地爬上马车,仿佛背了万斤巨石。
小北鼓足了勇气,问:”公子,我们到哪里去?”
他最不愿意问叶星云这句话。
他也知道叶星云最怕他问这句话,只可惜这句话又不得不问。
叶星云许久有没有回答这句话。
马车缓缓地在雾中走着,走向那皑皑白雪覆盖的长路。
那坎坷的长路。
如叶星云心的创伤。
叶星云心头的创伤再次被思念掀开了疤痕。
小北再次鼓足勇气,问:”公子,我们要到哪里去?”
叶星云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你说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小北说:”我到哪里都行。”
叶星云在车里卷缩成一团,似乎很冷,暗自叹息,可外面的风雪却没有吹进来。
他苦笑着说:”我不也和你一样。”
小北低下头,脸色满是凄迷,暗自叹息,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终结啊。
叶星云说:”小北,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今天要干什么去。”
小北说:”有公子在,我怎么敢做主?”
叶星云说:”今天非你做主不可,我听你的。”
小北沉思了半响:”不如去找个人来杀?”
叶星云想都没想,就说:”果然是好主意,我听你的。”
小北说:”公子想去杀谁?”
叶星云说:”当然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否则,还不如去杀条狗。”
小北说:”谁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叶星云说;”少林寺的大悲禅师内功外功皆入化境,武当派的紫阳真人剑法妙绝,全无人间烟火气,江南的铁笔书生武功绝伦,惊才绝绝……但要说武功最高怕是要数落花山庄的庄主萧星辰了。”
小北说:”就不能换一个人吗?”
叶星云说:”绝对不换。”
小北说:”我只担心………”
叶星云说:”你担心我杀不了他,反而会被他杀死?”
小北摇了摇头,说:”公子的追魂剑比闪电还快,天下无人能躲过。”
叶星云说:”那你还担心什么?”
小北说:”萧星辰乃是武林中最有名气的大侠,我们杀了他,一定会震惊天下武林,到那时,整个武林同仇敌忾,我们怎么对付得了。”
叶星云说:”对付不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他的眼睛空洞洞地毫无光彩,魂魄似已从身体溜走,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
小北说:”只要今天过得痛快逍遥,何必再去管明天的事。”
叶星云说:”对级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间…………”
就在这时,浓浓的雾中出现了三条人影,一男一女,还有个小男孩依偎在女人怀里,一看便知是一家人。
那男的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背后插了一把朴刀。那女人也是健壮丰满,皮肤黑里透红,滑润有光,他们边走边逗那女人怀里的孩子,那孩子背棉袍包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一张胖胖的脸。
这一家人从马车旁边走过,夫妻注意力全都放在孩子的身上,根本没有看见有辆马车从他们身上经过。
不知夫妻说了什么话,竟逗得那孩子咯咯地笑起来,夫妻俩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家人的笑声如歌一样流畅。
这家人的笑声给死一样的大雪原增添了无穷生机,拨开了茫茫的沉雾。
叶星云听见这笑声,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顺着脸平面滑落。
小北也凝视着那家人的背影,流露出凄凉伤感的神情。
那幸福的一家人消失在雾里。
叶星云叹了口气,说:”我来世若能托生成那个孩子,就心满意足了。‘
小北说:”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