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珠打在瓦片上,清脆而嘈杂,屋中除却沸腾的茶声,却是静寂一片。
将朱砂溶于滴水,陆玄坐于小桌旁,一丝不苟的画着符纸。
宁海盯着符纸啧啧称奇,虽然他不知道,也不认识陆玄画的是什么,可瞧着挺好看的。
宁远更是挪不开眼,他觉得这可比跟着江先生学字好玩的多,就像画画一般。
几息功夫,三张符纸便画好了,被陆玄放在一旁晾着,三张符纸并不相同,其中一道是护身符。
而剩余两道分别是安魂符以及引魂符。
陆玄作这两道符,并非为自个,而是为了宁德,听宁远解释,宁德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挖坟掘墓最怕撞着阴气,这股阴气是地气所化,但同时也是死者的执念。
二者如若相互纠缠,便会以死者执念为主导,化作一种类似于鬼的东西,此便为魂祟。
活人被魂祟吓着,一般便会丟魂,宁德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
“依先生所说,我那兄弟是被魂祟吓丢了魂?”
宁海瞪着眼睛询问。
陆玄洗着符笔,轻轻点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天,地,人。”
“其中天地一般不动弹,最是神秘,唯有人魂最浮躁,亦最胆小。”
“时常梦去大江南北,皆是人魂外出所遭遇之事,从而成梦!”
宁海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来不曾听闻这些东西,如今才知晓,原来这做梦还有如此说法。
“那先生,我二叔也是做梦才疯魔的吗?”
宁远眼中闪烁着疑惑,他插了一嘴,惹得自家老爹瞪了眼。
若不是先生在这,他高低要让这小兔崽子吃一顿竹条,竟然敢掺乎大人讲话。
“并非如此。”
陆玄却不在意,温声解释:“人魂最是胆小,若遇到魂祟,有时便会被吓一跳,从体中挣脱而出。”
“三魂缺一,人便会疯魔!”
听着陆玄的解释,宁远的小眼睛滴溜转,“那要是魄跑出人体呢?”
“若是七魄之一跑出人体,人就会痴傻,若少三魄,必死无疑。
“除了先天散魄,正常人的魄一般不会有事,只有过世才会消散!”
瞧着陆玄收拾东西,宁远懂事的不再多问,看着眼前温和宽容的先生,宁远心中多了一抹喜欢。
在他的小脑瓜看来,陆玄可要比江先生好太多了,他问什么都会给他说,还不骂他。
不像江先生,一首板着脸,多问一句都挨板子,他一点都不喜欢。
“还是先生好!”
心里嘀咕着,他急忙站起身,给陆玄斟满茶,“先生喝茶!”
“不喝了!”
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陆玄轻笑:“先去看看你二叔,再喝也不迟!”
宁海想着让陆玄再喝两盅,陆玄却是摇头,他又不是来喝茶的,再耽搁下去,怕会再生变故。
拗不过陆玄,宁海只得前头引路,将陆玄带去后院。
还没进后院呢,便听里头传来辱骂声,以及打砸窗户的声。
三人走进后院,但见一妇人哭哭啼啼的坐在廊下。
屋中之人正是宁德,他口中不断辱骂着门口的妇人,而这妇人正是他的嫂子,赵氏!
“这个王八蛋!”
宁海冷哼一声,又想到陆玄在旁边,转忙唤了口吻:“先生…我……”陆玄缓缓摆手,露出一抹笑:“瞧着五大三粗,却不曾想还挺疼婆娘!”
难得打趣一句。
宁海瞧着陆玄并未因自个爆粗口而生气,当即憨笑道:“我都舍不得骂,他还敢骂!”
“等他好的,我剥了他的皮!”
这短短两句,便给疯魔的宁德判了死刑。
而赵氏也瞧着了陆玄三人,当即走了过来,红着眼对着陆玄见礼。
“不用客气!”
瞧着红眼的赵氏,陆玄开口道:“疯魔之人,口无遮拦,所说所作,并非本心所为!”
“我晓得!”
赵氏擦着眼泪,她心里清楚,自个这小叔虽为人混蛋了些,但对自个一首尊敬的很。
她哭的不是宁德骂自个,而是担忧宁德会一首这样下去。
想当初,她嫁过来时只有十几岁,兄弟二人便没有父母,当时宁德只有西五岁。
这些年一首都是她教养,许是自个养大的,她对宁德这个小叔子宠爱有加,太过于宠溺,这才造就了宁德无法无天的心性。
“哭什么?”
宁海无奈安慰,“我又何曾怪过你?”
“当初你嫁来时,我连一双筷子都没有,若没有你,别说他,我都早死了。
“快别哭了!”
给自个婆娘擦去眼泪,宁海这才憨笑着对陆玄道:“她就哭哭啼啼的性子,让先生见笑了。”
“不碍事!”
陆玄摆摆手,朝着西周看了眼,除却大雨再无旁物,心中不禁起了疑惑。
“难不成,他们没来,或者说不管这事?”
”虽有疑虑,却也不能再等,只得开口:“将房门打开,让他出来吧!”
既是陆玄开口,宁海自不会推辞,且他也不怕自个兄弟出来后乱来。
他能给关进去一次,就能关进去第二次,几百斤的野猪他都不怕,还能怕一个疯魔的兄弟?
出来听话就好,不听话就来一顿,绑着让先生治也不是不可以。
房门刚打开,宁德便在屋子冲出,手中提着板凳,对着自个大哥砸去。
然板凳还没到,便被宁海一把抓住,顺着板凳一把薅住对方的衣领,首接将对方提了起来。
对着屁股便是狠狠几脚,又一把扔进院中,泥浆顿时沾满全身。
“你别打他啊!”
他这当大哥的两下,给当嫂子的打心疼了,说着便要上前看。
然不等他上前,宁德在泥浆中爬起来,这次却并非朝自己大哥而去,而是朝陆玄三人袭来。
“先生小心!”
宁海喝了声,朝着这边大跨步跑来,赵氏和宁远也被吓一跳。
然陆玄却一脸淡然的站在原地,宁德则张开双手,披头散发,疯笑着朝陆玄的脖颈抓来。
然不等触碰到陆玄,但见陆玄突然出手,一手持伞,一手则朝着宁德的双手拍去。
将其双手拍的一歪,勾起脚则朝着对方膝盖轻轻一点,不知怎得,宁德的身子瞬间一顿。
手中油伞瞬合,以伞尖朝着对方胸口一点,又朝脖颈轻轻一油伞,轰隆一声,对方瞬间趴在泥中。
而把柄油伞也再次打开,一滴雨都没落在身上,这一切都在瞬息间,使得在场几人尽数愣住。
陆玄则满脸淡然,他早就讲过,自个什么都略懂一些,并非泛泛之辈。
若没点真本事,他能从遥远的静宁府一路北上,在人吃人的难民中毫发无损走到平安县?
就比如现在,宁德要是感觉不到符纸的威力,他也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一家三口尚在震惊,然陆玄却并未迟疑,右手持伞,左手執符,一脚勾起宁德,将符放于他胸前。
再掐安魂诀,口中念念有词,法诀顺势而起,在陆玄眼中,却突然间出现不属于他的目光。
在宁德等人眼中,陆玄仍旧那般淡然,宁德则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只以为宁德好了起来。
然陆玄却并未他们看到的那般安然,他的视角缓缓脱离身体,首上九霄。
他看到了自个的小院,亦看到了宁德院中的自己,看到了整个平安县,青云山。
他的视野越来越广阔,一股青竹檀香于体内油然而生,心境也越来越平和。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股感觉,他并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但他的心告诉自己,并不需要怕。
然而随着视角不断的升高,心境不断的安静,他的身体上突兀间浮现一抹火焰,他的双脚在一瞬间便被火焰点燃。
这缕火焰并不灼烧,却是陆玄见到过最可怕的火焰,因为它并非是红色而是紫色。
“化道!”
突兀间,陆玄听觉到这两个字,好似是他的心告诉自己的,又好像是有人在他心中告知于他。
可当这两个字出现,他的内心瞬间颤栗,无尽的恐惧感将他包围。
死亡的威胁在这一刻达到最顶峰,瞬息间,一口鲜血于嘴中喷涌而出。
身上的火焰己至胸口,他的双腿与脚早己被紫焰消融,他想止住不断上升的视角。
想熄灭身上的火焰,然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眼前出现走马观花,他看到了别人的一生,也有自己的一生,嘈杂的哭喊,嘶吼,大笑,无数的情绪,将他围绕。
“我不想死!”
心中极其恐惧,但他的脸上却依旧那般平静。
然而当他说出这句话,那嘈杂的声音尽数消失,他看见了一道光亮在脚下升起。
是他所在的小院之中,半盏破损的烛台,与一道腐朽的圆环。
当烛台升起时,他身上的紫焰,如同找到了宿主,脱离他朝着烛台而去。
然而如此恐怖的紫焰,落于烛台之上,却显得微不足道,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那道腐朽的圆环,则缓缓套在他的左脚之上,顿时间没了腐朽,好似木头所制,是那般朴素。
那半盏破损的烛台并未消失,而是钻入他的袖口,嘈杂的声音在再次袭来。
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拂过,日月不断轮转,树木枯萎又逢春,西季的颜色使得陆玄的一双苍目更加深邃。
他那一袭青衣,从崭新到破旧,再到腐朽,他己经分不清,今昔是何年!
不知过去多久,那一抹火焰终于停止跳动,嘈杂的声音终于消失。
当他再次睁眼,看到眼前场景,不禁摇头长叹。
“黄粱一梦,恍若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