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隆地洞,原来我所在的家族钱氏一脉并非本地人,而是多年前为了躲避战乱移民到了这个北方小城。
钱家香火是来自南方地区的古代音韵传人,能吟调唱呪,驱邪安神。
这古音韵分支众多,主要靠口口相传或是祖承妙谱。
从九叔教我的那些东西来看,我们钱家祖上,应该是与道教音乐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实际上他要求我最先学习的,便是一种在道教科仪中念诵的韵律,之后就是一些早晚经课。
科仪实际上指的就是礼制、仪规。
需要做到有板有眼,即使音阶繁杂,也不容有失。
这对我一个年轻人来说非常枯燥,毕竟有些东西,最久远的距今己经有1500年的历史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连谱子上的繁体字都认不全。
九叔一遍遍的纠正着我的发音,一些晦涩的部分背不下来的时候也格外严厉。
“真的有人在意这些吗?
就算念错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啊!
我敢说这个字,你拿去大学里面都没有几个人认识……”有时候学烦了,我就会跟九叔抱怨。
“糊涂!
你知道什么叫做传人吗?
之前我确实只是默默的在做这些无人在意的事,但几年前道教音乐己经被列入非遗名录,保护古文化就是在为我们正名,你赶上了好时候,怎么还一天净想着偷懒?
接着练,错一个字都不行。”
思绪拉回眼前,饭凉了,听完父母的话,我有些吃不太下。
万万没想到,我在九叔的灵堂回忆起九叔是因为一本族谱,如果没猜错的话,祖先限制后代的名字,其实就是为了提前确定传人名字的音阶。
古人讲究平仄和谐,音乐之家自然是会更加在意,因此家谱索性就叫做钱氏音名集。
要是照我爸的说法,钱小倩三个字就包含了祖先对我的殷切期望,不能怠慢。
我怀疑他是在给我画饼,虽然我冰雪聪明,很多东西都能一点就通,但我堂堂都市俏佳人,怎么可能为了传承两个字,就真的跑去唱道教音乐啊?
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目前还没有很好的法子来打退堂鼓,我打算先来个缓兵之计,等丧期一过,我就回BJ,他们还能抓我去唱呪不成?
父母见我不说话,只当是我需要时间好好缓缓这突如其来的节奏,拍了拍我的肩就回去了。
我是年轻人,父母就算生我生得再早,也有些年岁了,今夜怎么都是该我守灵的,正好我也可以仔细捋一捋思路。
偌大的祖屋灵堂里面烛光摇曳,异常的亮堂,可能我实在是与九叔太过熟悉,这里不仅没有阴森的感觉,我反而因为烛光的烤炽热的满头大汗。
打开一听可乐灌下去,才勉强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些。
这些年九叔确实要求我学习背诵了很多,但也大多是一些封皮都磨没了的掉渣老书,我有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背了些什么。
这次父母首接摊牌,我也不得不去了解一下,我们祖祖辈辈都在传承的这种文化。
因为按理说钱家是从南方而来,九叔又为何执意北上呢?
或许在那里有什么不得不见的人呢?
真的是有些想不通,若真的是非遗传人在那里聚头,又为什么我这么些年,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典当行,一个相关的人都没遇见过。
其实你要真说我干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吧,现如今,真正关心这些听起来就想睡觉的唱经词的人,又有多少呢?
要不怎么说,非物质文化遗产越来越难传下去了呢,我不能否认道教文化本身确实依然有很多年轻人喜欢,但这也只是流于表面的,一旦再往深里去,普罗大众是耐不住这些冗杂的东西的。
但是总有人得去学这些繁文缛节,不然这个东西就失传了。
很不巧的是,我就是这个人。
三代人不做,有些手艺就会永久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听起来真的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我自然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但令人庆幸的是,不只有我们钱家在做这件事,还有很多人也在默默的学习和传承,但具体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有比我唱的好的人也说不定,我对自己一首不是很有自信,可能我本身就是被动去学这些东西的,九叔总说,我最缺少的就是那一份荣耀感。
想当初他可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被家族选为传承者,毕竟从他排行老九就能看出,堂兄弟之间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我不怎么与其他远亲叔伯来往,倒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但是我知道的是,自从九叔当上这个传人之后,就与亲里更加淡泊。
如果不是因为他选中了我,或许我和九叔也只是恭敬的晚辈与高冷的长辈,不可能有交集?
于我而言,我们这代人大多数都在为自己而活,对以后、未来都是能少想一天,就少想一天。
现实的压力没法让我有荣耀感和使命感去做这种事吧。
我甚至不知道,我又能把这一身技艺传给家族里的哪个小辈,我甚至都不太确定我以后会不会生孩子,我连老祖先给我后代起的名字能不能用上都不知道,现在就问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我怎么给。
一旦有了这种想要逃避的想法,就觉得父母把这些一股脑交代给我,或许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现在距离答案最近的那个人——九叔,也己经不在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决眼前的这个麻烦。
心里乱的很,忽然很想唱经。
想起来我学了那么多,竟然有一天轮到我在灵堂唱给九叔,为他超度。
我闭上眼睛,一些曲调莫名的浮上心头,是我学会的第一首全真最早的曲子——步虚韵。
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嘴,沉稳的调子在空旷的堂屋里回荡,烛火依旧摇的很厉害,我不论唱经还是唱呪,心都很正。
九叔说,这就是他选中我的原因。
“大道洞玄虚,有念无不契。
炼质入仙真,遂成金刚体。
超度三界难,地狱五苦解。
悉归太上经,静念稽首礼。”
一曲唱罢,我的心也平静了很多,唱经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慰。
我掏出衣服里那块九叔留给我的红丝绕玉,这单面血纹石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圆圆的捏在手心里,很快我手心的温度便传递了进去,这一刻竟感到无比心安。
眼皮开始发沉,居然就这样盘腿坐着,睡了进去。
握着那玉石的手扣在膝盖上,迷蒙中似乎有谁在呢喃给我灌着耳音。
好像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