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像没看见一样,蹲下将地上撒出来的落叶捧进竹筐。
我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气愤的说,“你,你竟敢摔我?”
皎皎站了起来,看向了我,才肯开口说,“世子殿下,奴婢怎么会摔您呢?明是您自己没站稳摔的。”
“你不抽走竹筐,我就不会摔跤!”我没想到她竟睁眼说瞎话,同她对峙。
皎皎反驳,“那您要是不踩着奴婢的竹筐,也不会摔的。”
“你,我……”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皎皎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哑巴,一说起话来嘴却这么伶牙俐齿。
虽然吃瘪很叫人气愤,但是我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却又多了几分兴致和好奇。
我道,“你还是会说话嘛,那方才我问你,为何不应?”
皎皎再次不语。
“又不应我……”
看着她低垂着个头,我忽起了个坏心眼,上前就拍了一下皎皎的脑袋。
皎皎皱眉,看向了我。
我急忙朝远处跑去,还不忘回头对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皎皎皱着眉心,神情有些无奈。
不知不觉皎皎在王府已待了小半年。
这半年来,她有很大的改变,从开始的不断出错,到后来对任何活儿也都能游刃有余。
唯一不变的,就是她还是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搭理我。
有天,母亲的一个镯子不见了,而那天刚好又是皎皎负责打扫她的房间。
于是皎皎成为了众人所疑之人。
她被人审问。
皎皎只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常嬷嬷冷笑一声,说,“当日只有你一人打扫王妃的屋子,好好一镯子说不见便不见,就算是碎了那也会有个渣,可这镯子竟这般凭空不见,谁会相信?”
母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同皎皎说,“我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识相的认了,我也就既往不咎,镯子也就当施舍给你了,但你若不认,那便跪倒外头去,没有我的准许,不许起身。”
我在旁边听着,我想任何一个人听到这样的话,都知道前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皎皎却听到这些话没有反应。
我以为她吓的六神无主了,于是好心提醒她,“喂,小哑巴,我母亲的话,你可听着了?还不快些向我母亲从实招来!”
母亲看着她,我从她的眼中看出,母亲正耐着性子。
“快说啊?”我再次催她。
可皎皎却转身朝外走去,走到了外头的院子中,转身又看向他们,然后跪了下去。
我惊讶的看着她。
我大为不解,走上前,去说,“小哑巴,你会不会盘算啊,明明前者是最好的选择,你怎么不选啊?你是朽木脑袋,猪脑袋吗?”
皎皎不语。
“归舟,过来。”
房中的母亲喊我回去,我只好回到了房中。
母亲理了理我的腰带,看了眼外头的皎皎,说,“她既要跪,那便就跪着,一个奴才而已,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你何必管她。”
“母亲昨日让你背的,可有背下?来,母亲要考考你。”
母亲起身将我牵入了内室,让我背文教我识字。
她带着我在案桌边,手握着我的手,一边带着我的写一边说着要领。
可我的心思却全都飘到了外头。
我不停的瞥着旁边的香,眼看那么长一支香,都已经快要燃到了尽头。
母亲却还是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
这时常嬷嬷走了进来,说,“王妃,外头下雨了。”
下雨了?
我看向了窗外,果真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来。
“那丫头怎么样了?”母亲一边为我研墨一边问起了一句。
常嬷嬷回,“还在外头跪着呢。”
“你去告诉她,若她想认了就起身来告诉我,免得到时候叫某人觉得,是我假公济私薄待了她。”
母亲道。
常嬷嬷点头,欠了个身然后走了出去。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砸在青砖瓦上的雨声,像无数珠子落在地上一般,吹来的风,很冷。
另一支香也已过半,可是皎皎还是没有来。
我借着想上茅房的由头,暂时从内室走了出来,缓缓来到了门口。
她还是跪着,跪在院子里,跪在天地之间,就算浑身已经湿透。
入了秋的风,是冷的。
瘦小的身躯都已在寒风中不自觉的轻微颤抖,嘴唇也发了白。
可她还是那样跪着,笔直的跪着,像风雪里的苍竹,石壁上的青松,无不透着一股子倔强。
我走上前去,在她的面前停下。
她低垂着目光,视线中出现了我的靴尖和衣摆,缓缓抬起了湿润的长睫,看向了我。
我小声跟她说,“你真是傻了吧,不管是不是你偷的,就算不是,你去跟我母亲认一下又能如何,她都说了只要你认,就不罚你了,镯子也给你了,你这样傻跪着又是何苦?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吗?”
“我曾承蒙路先生教导,人活一世要敢作敢当,活的坦荡,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皎皎对我说道,她的眼神很坚定,态度很坚决。
我静静的看着她。
她的身体逐渐晃的厉害,可是她始终没有要认的迹象,手紧紧攥着地上的裙边。
就算亡国失家,放弃身份,可她终究是嫡公主,身体里始终带刻着北庭的皇室风骨。
我回头看了看屋内,母亲还是没有丝毫,要让皎皎起身的意思。
母亲也是个倔脾气,她向来说一不二,不会轻易的改变主意。
我是知道的。
我怕她真跪出事来,于是将那日的事情,向常嬷嬷细细问了一遍。
常嬷嬷十分确定,那日只有皎皎打扫过母亲的房间。
我又向房中其他几个侍女打听了一番,偶然发现那日还有赵嬷嬷进入过母亲的内室。
母亲那日在外头,曾唤她去内室取过发簪。
我觉得这很可疑,但是我并没有同母亲说。
而是自己偷偷溜入了赵嬷嬷的房中,在她房中翻找了一遍,可是我一无所获。
我离开的时间不能太久,只能有些丧气的打算离开。
但是又偶然想起,床好像还没翻过,他们那种年纪的人,最爱把一些贵重东西藏在床底。
于是我上前在床底下摸索了下,没能摸出个什么来。
我静了下,往床上看了看。
难道是这里?
我伸手掀开了被褥。
没有。
我又掀开了底下的垫褥。
一块布顿时出现在了我眼中,我伸手拿过,里面包着什么东西。
我打开一看,居然真是镯子,只是已经碎了,和我料想的一样。
我赶紧起身离开了房间。
路过时,皎皎还跪着。
我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房内。
“母亲!”我跑到了母亲身边,说,“我找到了你的镯子了。”
我打开布,给她看。
母亲看了眼,有些意外。
常嬷嬷惊讶的问,“世子,您这是从何处寻来的?”
“从赵嬷嬷那里,我刚刚问了其他婢女,从她们口中偶然得知,那日她也进过屋子。”我向她们分析道,“兴许是她打碎了这镯子,怕母亲您责罚,所以将这镯子藏了起来。”
“可是,她为何要藏?”常嬷嬷不解,犯了如此之大的错误,照常理应该丢掉为好。
我同她解释,“赵嬷嬷最爱贪取小便宜了。”
母亲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说,“这镯子虽碎了,但依旧值得几个钱,眼下又有替罪羔羊,于是她才胆大妄为的依旧留着。”
我点头。
常嬷嬷笑言,“世子妃,咱们世子虽年纪尚幼但却已会察言观色,足智多谋,将来必成大器啊。”
母亲淡笑了一下,又问我,“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还由你自己亲查,难不成是想要帮外头那丫头?”
我确实是想帮皎皎,但是眼下这情况,肯定是不能说的。
我回,“当然不是,我管她做什么,我只是想帮母亲你,能够快些寻回你最爱的这镯子而已。”
母亲抬手理掉了我头上的落叶。
然后她起了身,走出了房间。
她站在门口,看着门外跪着的皎皎。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认还是不认?”母亲开口问到。
我不解,寻思着母亲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问?
皎皎启唇,回,“我没有偷镯子。”
寒风已经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唇瓣上也干裂了。
母亲言,“明明已经给你一个很好的选择了,可你偏要选最差的,某人说你母亲惊才绝艳,怎生的女儿却如此蠢笨?”
皎皎不语。
母亲也懒得多费口舌,言,“罢了,镯之事,归舟已查明,确实不是你所为,你且起身吧。”
皎皎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一旁的常嬷嬷道,“还不快谢恩?”
皎皎看向了母亲。
母亲言,“怎么,觉得不公平吗?想想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一介奴才,我没有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已是仁慈,谢恩难道不应当吗?”
皎皎咬牙行礼,道,“谢王妃明察秋毫。”
“退下吧。”母亲低眸看着她的头道。
皎皎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拖着早已在雨地跪得僵硬的双腿,慢慢的向前蹒跚而去。
母亲看了眼,吩咐道 ,“常嬷嬷,给那丫头送瓶药酒去,别让她瘸了腿,到时候干活不利索。”
“是。”常嬷嬷行了一礼,去往了药房……
夜船吹笛雨潇潇,细雨层头赤鲤跳,一湾护城河绕了半座城,迷迷蒙蒙细雨洒在城中,庭中青竹轻撼。
皎皎躺在床榻上,手紧紧攥着被褥,眉心紧锁,一脸痛苦。
虽闭着双眼,可眼前却是满地清晰的骸骨,耳边全是撕裂般的惨叫和哭喊。
猛然,皎皎才从梦中惊醒,看着昏暗的四周,她不停的发着抖,慌张的从枕下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床头的油灯。
皎皎伸手将油灯捧到了自己面前,一点微弱的光照在她清瘦的小脸上。
四周其他人,睡的香甜。
皎皎缩在自己的床角,静静看着油灯中微微摇曳的灯芯,发抖的身体才慢慢停止了下来……
府里有一颗百年桃树,十分的高大,幼时的我极为喜欢爬到树干上去,因为我能俯视这整个宅院。
我躺在树枝杆上,背靠着粗大的主杆,吃着怀里的脆枣,一只脚在空中悠哉晃荡。
朝底下看时,看到皎皎拿着扫帚和竹筐,缓步而来。
她在树下打扫着。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脆枣,然后将剩下的朝她的头砸了过去。
她摸了摸头,抬头看了过来。
我笑盈盈也瞧着她,故意笑道,“哟,这不小哑巴嘛,又来打扫了啊。”
她没理我,低头扫地。
我又拿一颗脆枣砸她。
她没反应。
“你这小哑巴,被砸也没个反应。”我有些失望,从树上下来,这脚才刚落地,她一扫帚过来,地上的灰土直接扫在了我的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我赶紧拍了拍。
皎皎回,“扫地。”
“扫地,你怎么往我身上扫?”我道。
皎皎言,“世子恕罪,阿月不知您下来了。”
“我!”我刚想顶她几句,却又高兴的说,“你这不是会说话嘛,瞧瞧,说的多利索。”
皎皎又再次不语。
“又不说了,得了,小心往后啊,变成真的小哑巴。”我假意吓唬她,本来还想多吓唬她一会儿,奈何时辰到了,我只能离开去学堂念书。
从学堂回来后,我来到了母亲的院子,在院子里环顾一周,在远处看到了正在擦地的皎皎。
我走上前,她匍匐在地,我缓缓蹲下,笑说,“你还在干活儿啊?”
她继续擦着她的地。
我有点不开心,站了起来,报复性的在她擦干净的地方,踩了一脚。
鞋底还带着外头的灰土,很快就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鞋印。
她用抹布把它擦掉了。
我又在另一边踩了一脚。
她再次擦掉。
我还踩。
皎皎终于肯抬头看向了我,眼里有了掩盖不住的火气。
我小人得志的笑言,“怎么,生气啦?”
“沈归舟,你有完没完。”
皎皎瞪着我说到。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骂我。
我弯腰凑近了她,笑道,“没完。”
皎皎又一副无语的样子看了我,然后继续擦她的地。
这时母亲走了过来,我只好跟着母亲,进了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