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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cp!!无女主!!】欢脱高考状元X狷狂冷傲皇帝竹里第六次考公失败后,仰天长叹:“瞎了眼的皇帝不识人才,这国家完鸟蛋了。”他心灰意冷打算回家继承家产,出门就被一人拦住,“考公吗?全套包过,免费试学三个月,不满意全额退款。”慕念手持戒尺:“再背不出来,惩罚翻倍!”次年,竹里如愿上岸,却知慕念就是这些年六次从考卷上划掉他名字,一直阻碍他上岸的罪魁祸首!竹里骂骂咧咧写了两千字吐槽小作文后,官也不做了,钱也不要了,连夜跑路!*慕念第一次微服出访,刚出皇宫大门就听到有人骂他,还说他瞎!是可忍,皇帝不能忍!抓过来,教训之!打手心之!罚背书之!要求他每天一千字美文赞美自己之!一年后,他乖巧可爱软糯叽叽的小宝贝再赴考场。慕念御笔一挥,特设:中正掌...
主角:竹里,慕念 更新:2022-12-09 23: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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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竹里,慕念的其他类型小说《穿成病弱后疯批皇帝夜夜逼我考公》,由网络作家“离昶泫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无cp!!无女主!!】欢脱高考状元X狷狂冷傲皇帝竹里第六次考公失败后,仰天长叹:“瞎了眼的皇帝不识人才,这国家完鸟蛋了。”他心灰意冷打算回家继承家产,出门就被一人拦住,“考公吗?全套包过,免费试学三个月,不满意全额退款。”慕念手持戒尺:“再背不出来,惩罚翻倍!”次年,竹里如愿上岸,却知慕念就是这些年六次从考卷上划掉他名字,一直阻碍他上岸的罪魁祸首!竹里骂骂咧咧写了两千字吐槽小作文后,官也不做了,钱也不要了,连夜跑路!*慕念第一次微服出访,刚出皇宫大门就听到有人骂他,还说他瞎!是可忍,皇帝不能忍!抓过来,教训之!打手心之!罚背书之!要求他每天一千字美文赞美自己之!一年后,他乖巧可爱软糯叽叽的小宝贝再赴考场。慕念御笔一挥,特设:中正掌...
竹里穿越了。
在他猛然惊醒的瞬间,手中因紧张而死死抓着的毛笔猛地往前一推,白净的试卷上出现了一道又黑又粗的墨痕。
竹里惊魂未定!
缓缓抬头正好对上一张不屑轻嗤的脸。
泽毅微握成拳的手轻叩在他的桌上,便是他刚才叩桌唤醒的竹里。
泽毅目光中带着一抹不屑的轻讽。此刻,见竹里醒来,才收回手,抬步走远。
竹里猛然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神识回拢,却还是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他正在教研室写课题报告,只是迷迷糊糊打了个盹,怎……一睁眼整个世界都翻了天。这里的人都穿着古装,看这布置像是科考场上,那刚才从他面前经过的那位应该就是巡考官之一了。
竹里看了自己面前的卷子只字未动,姓名一栏,写着:竹里二字。看样子,他是穿越到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举子身上。
他细看卷面,卷题叫做《定风波》,而答题区白净的纸面上只有一道长长的墨迹划痕。便是他刚才惊醒时分,手滑留下的。
卷子右下角的朱红批示:天赤七年,夏闱,词论,六月初四,启。
词论……
竹里主修历史,虽然毕业后改去研究各朝各代的瓷碗、瓷碟、瓷瓶子去了,但对于“词论”这个词,他却不陌生。
这是唐宋科举中专有的一科。
有人可以凭一词飞升,官拜宰相;有人因为一词得罪权贵,断送了自己的仕途。
他脑海里面过了一遍并没有搜寻到关于天赤的记忆。
中国历经二十四朝,唯独没有一朝叫天赤!
竹里握笔犹豫了片刻又缓缓放下。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他贸然动笔写了什么忌讳,恐怕下场就要与历史上某几位被车裂、五马分尸、抄家灭门的朋友一样了。
竹里心想好不容易赶一次穿越时髦,还是一日游!早上人在科举现场,下午就到了菜市场满地找头。
竹里打了个寒战,这卷子宁愿空教白卷,也绝不能乱写!
他打定主意,放下笔,闭上眼睛开始入定,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关于原主的一些记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竹里,是江淮一带一个富商大贾的儿子,这富商大约就是这个时代的沈万三,家财够得上半座扬州城。这位竹里少爷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豪门公子哥儿。
可这位大少爷放着百亿家产不去继承,中了科举的毒,一心迷恋考科举,六考六败,锲而不舍;坚信只要自己坚持就能上岸。
果然,工作的尽头就是考公,这一点在古代也不例外。
一直到几天前,有人告诉他考公上岸靠的不仅是学识,还有家世,还有人脉;原主学识是过关的,但家中从商贾,家世略逊色了。
那人又和他说,可是今年的主考官是泽毅,这官家与他是同乡,又是同门;在他少年成名的时候,泽毅也以一篇《京华赋》名动长安,得了当朝宰相祝之渠的赏识,次年便在进士科中状元及第,而今官拜四品侍郎。
如今,既然他是本科的主考官,原主若能带上自己的文章去找一找他,让他做个保荐,那本次科考有望及第。
原主当即便将自己写的一首《鹤冲天》又润色一遍,在苏河畔的杏花楼摆了一桌酒席宴请。
可那日,泽毅姗姗来迟。不等原主拿出自己的文章,便掀了掀眼皮,淡淡问:
“听说你是写词的?”
原主十分恭敬的回答:“某与大人一样,都是写词的。”
泽毅哼笑着,替自己斟上一盏茶:“我与你是不一样的,我可写不出‘浅曲低吟唱,凝眉盼夫归。’这样的词。”
最后的结果不欢而散,原主带着自己的词回到家,一连几日没再出过门。
泽毅打从心底就是看不起他的,他出身商贾之家就算勉强进入士大夫阶层也会被冠上下里巴人附庸风雅这样的评价。
他看不上他,又何止是他这一句有关风月的词!
于是,原主在考场上一遍遍想起那日在杏花楼发生的种种,想到最后气血上涌,怒火攻心竟背过气去,一个没挺住就去了!
恰此时,竹里穿越过来顶替了原主的身份。
一道收卷的铃声猛然响起,打断了竹里的思考。
竹里一抬眸正好对上来收卷子的泽毅,四目相撞,火花崩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泽毅轻蔑开口:“你为何不作答?”
竹里不屑的笑了一声:“谁说我没作答,我的卷子只有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才能看见,傻蛋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说罢,他推开号房的门走了出去。心中鸣鸣得意,他这也算是替原主出了一口恶气。
竹里走出来一段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抬头只见杏花楼三个大字,他抬脚便走了进去。那店小二似是认识他一般,朝前引路带他去了一个雅间。
“竹哥儿,还是老三样?”
竹里点点头,应该是原主常来常吃的缘故,小二哥都已经记得他了。
不过片刻,一个美娇娘身后跟着两个年少的妹子端着一壶美酒就进包间了,竹里一口水呛进喉咙,差点没被呛死。
“咳咳咳,我有女朋友的啊!我们都订婚了!别乱搞啊!”他惊恐喊道,他女朋友是系花!他追了两年才追到手的美女,他们感情很好连双方父母都见过了,今年年底就要结婚了。
竹里可是一个很重视男德的传统男人,洁身自好是他的优良品质!
打头的少女娇俏的捂嘴一笑:“竹哥儿是考试考傻了吧,我敬你一杯酒。”竹里默默和对方保持距离,喝了一口。
酒是美酒,人是美人,但他只爱酒,不爱人!
别问,问就是道德品质高尚,自我约束能力强!
一番纯聊天竹里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原主的红颜知己,原主常年流连于烟花巷陌,与青楼风尘女子混迹一处,写词大多赞扬风花雪月之事,但这个朝代还是以正统词为流行,所以泽毅看不上他。
酒足饭饱,竹里付了饭资,在店小二的搀扶下出了店,他一路摇摇晃晃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左手捧了一袋桃酥,右手揣了一只鎏金犰狳蒜头瓶。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个摊上买的了,只是觉得好看,好像都没有和人家讨价还价。
竹里拍了拍头,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嘭。
他重重一掌拍在大门,把门拍开。
却是还没进门就被吓得“嚯——”大叫了一声。
屋内端坐着一男人,也不点灯就在黑暗里坐着,差点没给他吓出心脏病来。
男子端坐儒雅,面前黑玉棋盘上琉璃棋子摆了一副珍珑棋局;他捻着一颗翠玉般冰凉的黑子在手中把玩,面如冠玉,赫然抬眸,霎时间散发出睥睨天下的强大气势。竹里缩了缩眸子,醉意被吓醒大半。
他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辞退原主从大马路上捡回来的不靠谱的教书先生!
竹里把瓶子和糕点放下,坐到慕念对面打了一个酒嗝:“你,被辞退了,今天收拾好东西就可以走了,小爷我不需要人教。”
他说完趴在棋盘上,大手一挥把慕念摆好的棋子全部打乱,捏了一颗白子在手中把玩。玉石做的棋子冰冰凉凉的,握在手中手感极好。
慕念起身,从外面舀了一瓢凉水直接往竹里脸上泼去,突如其来的一击,瞬间给竹里泼醒了,他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你干嘛!”竹里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水滴,一脸怒气的盯紧了面前的慕念,可那人只是平静的背着手看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就不敢让竹里放肆。
竹里轻咳一声,敛眸收敛了一些怒气:“咳,我先前给你付了一百两黄金作为订金,原是答应了事成之后再付一百两。但现在是我主动毁约,那一百两我就不追讨了。”
“扪心自问这些日子你在我家白吃白喝,我也没收过你伙食费,就算是好聚好散,这考试我已经不打算再考,你且回去吧。”
慕念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当空喊了一个名字:“薄七。”
一道黑影从房梁上翻身而下,恭敬跪在慕念面前。他开口道:“竹公子出考场之后便去了杏花楼,要了卤鸡爪和两斤酱牛肉,一坛杏春归,点了三个姑娘作陪。”
话说到这里,一束寒光从身边直射过来,刺得竹里后背发凉。
“不是的,店小二说老三样,我说好,我以为老三样是三个菜……”
薄七:我信你个鬼!
竹里住了嘴,再说下去就该说自己不是原主,所以不知道老三样是这玩意儿了!
他一转念:“对!就是我叫的姑娘,跟你有关系吗?我已经辞退你了,带着你的人赶紧走!”
很快,竹里就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个话,惹怒慕念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没有之一!
慕念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薄七,取戒尺。”
吩咐之下,竹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跑!但对方根本没给他跑出房门的机会,一把拽住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拉,竹里只感觉自己膝盖一软,跪下的瞬间整个人伏跪在慕念膝上。
竹里已经顾不得理智了,恐惧占据了上风。当即扯着嗓子就吼道:“混蛋!王八蛋!你敢动小爷一下,小爷就弄死你!你也不看看小爷是什么身份,小爷在扬州城可是叫得上名号的响当当的人物。”
他这般说完,身后的人果然没有动作了,竹里哼笑:“怕了吧。怕了就立刻松开小爷,我还能对此事既往不咎……”
——啪,一记戒尺重重拍在了他后臀上。
竹里当即就叫了出来。
疼痛和羞耻混合在一起,瞬间涌上心头的是想把这人杀了的心情。
在家里面连父母都没有打过他,在这里他居然被一个不知所谓的死骗子打了!
这是一生的耻辱啊!
“混蛋!王八蛋!去死吧你!你个黑了心肝的死骗子,要我跪你、拜你、叫你师父,你凭什么啊,我杀了你!”竹里红了眼睛,愤恨骂道。
他几番挣扎,可慕念扣在他身上的手仿佛铁链,叫他挣脱不开。
——啪!
又是重重一戒尺,第二下与第一次的位置重合在一起,但力道却重了好几倍。
痛,宽戒尺打在后臀上的那种钝痛一点点侵袭全身。但于他而言,更重的是恨意!
“你再敢动我一下,小爷明天找人揍死你个王八蛋……啊!!”
第三下更重,抽落在他臀下的位置。
竹里能感觉到肯定出血了,这混蛋居然对他下这么重的手,是想要他死么?!
可是不管他怎么挣扎,始终被他牢牢禁锢着,也不知道这混蛋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他居然挣不开他的束缚!
他的动作在慕念眼里犹如刚出生的小鸡崽。身后那人完全忽视了他的挣扎,每一下都精准的打在对方最能让他痛的地带。
一连被打了十戒尺,竹里叫嚣着吼骂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只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止不住。
慕念衣摆的一角已经被少年的眼泪濡湿。
“呜呜,别打了,求你,我知道错了,不要打了……”少年嗫喏着,打着哭嗝低声求饶。
许久后,慕念才松开桎梏少年的铁手,竹里从他身上翻下来,屁股疼的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揉揉,却发现在碰到之后更痛了。
竹里不得已把挺直了腰板跪在慕念跟前,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声暗道:“体罚学生是不对的,这德行也配为人师父……”
“你说什么?”那人目光扫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竹里瞬间怂了,缩了缩脖子。
慕念薄唇轻启开口道:“徒弟,看在你认错‘及时’的份上,吾就给你一个机会说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竹里心说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把你招进了门!
当然,他没有这个胆子。他小声嗫喏:
“我不该惹师父生气。”你也惹我生气,还打了我,扯平了!
“不该醉酒回家。”小爷爱喝多少喝多少!
“不该找姑娘作陪。”小爷喜欢找谁就找谁!
“不该辱骂师父是混蛋。”混蛋!王八蛋!小爷就骂你!
竹里敛着眸子,面上恭敬乖巧,十足的好学生做派。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慕念的眸子又沉了几分。
竹里心中暗骂原主就是个有钱的大冤种!找个会打人、会骂人,唯独不会好好教书的便宜货回来,给他留一堆的烂摊子!
慕念朝前微微躬身,挑起竹里下巴:“小徒弟,你好像对吾的责罚心怀不满啊。”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只是微眯,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竹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真的知道错了!”屁股的痛提醒他不敢再乱说话。
慕念盯了他半响才撤回身子,他居高临下看着竹里的那瞬,当真有种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概。
竹里被自己的想法也惊了一跳,就这死骗子,还睥睨天下?还王者?
竹里心中一转,他抿唇说道:
“我也有几个条件。第一,我不跪任何人,你是我老师也不行;
第二,你不准再打我,你是我老师也不行!
第三,你不准用老师的身份来压我,我与你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师生之间也该平等对话!”
慕念缓缓将戒尺放在桌上,眸子微敛:“徒弟,你做错了事情,还敢与吾谈条件?当真是吾罚你太轻了么?”
竹里心一横,这是原则问题,当然必须谈!大不了就是再挨一顿打,“你若是想继续做我的师父,就得答应我的条件!”
慕念眯着眼睛玩味的盯了他半刻,上次他罚他抄书,他就耍赖;这次又生出这许多条件!看来,他这个小徒弟颇爱与他谈条件啊。
慕念心中觉得好笑,只是竹里说的这几条也无关精要,他不动声色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下了。
竹里低着眼眸转了一圈好看的桃花眼,刚哭过的声音带着糯糯奶奶的鼻音,“是不是我听你的话,你就不会再罚我了?”
慕念见他态度诚恳,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确认。
竹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才算是点点头,艰难的扶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却不慎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痛的龇牙咧嘴。忽然,一只大手搭过来,从身后一揽,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慕念把他带到床上,刚趴下竹里就又要动作,却被慕念一掌拍了回去,他没用力,只是很轻的拍了一下把他的动作挡回去。
“不准动。”边说着,慕念从外间的柜子里面找出一瓶白药,“趴好,吾替你上药。”
“不……不用……”竹里从床上弹跳起来,激动的瞬间红脸,却又牵动了伤口,咧着牙阻止慕念。“我自己可以……”
“伤在后臀,你打算怎么自己处理?”慕念垂着眼眸在看他,一脸严肃庄重的表情。他没有任何打笑戏弄的意思,就是很认真的在问他这个问题。
见竹里迟迟回答不上来,他也不再废话,往床边一坐,直言:“照顾徒弟也是师父的责任之一。”
竹里腹诽打人的是你,现在又说什么照顾徒弟,感情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我只剩下服从了呗!
他刚动了一下,后腰就被大掌轻轻拍了一下,“不许动,趴好。”
说罢,他掀开竹里的衣摆,露在外面的屁股一阵凉意,薄面皮的少年瞬间脸红成了熟柿子。竹里把整张红透了的脸埋进枕头里面,这辈子是不打算再拿出来了。
慕念的动作其实已经很轻柔了。
但那地方,竹里从未叫人碰过,对方还是一个男人……瞬间,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后背袭及大脑,浑身都布满了鸡皮疙瘩。
时间过得有些宁静,慕念问:“你今日为何突然对吾说那些话?”
竹里想了想,回答:“先生,扪心自问你觉得咱们现在的科举考试公平吗?审查的时候看家世、看背景、看身份、看谁是谁的学生、谁是谁的外甥,唯独不看学识。”
“真的有人关心我文章写的怎么样吗?”他目光垂落下一抹失落,大概也是真心替原主感到不值得,“开考前,状元、榜眼、探花郎不都已经排好了,贴榜前,榜上的人名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就这样还要假惺惺的举办一场考试,那请问公平在哪里呢?”
竹里说完,不再说话。慕念也忽然沉默下来。
竹里所说的这些话不仅是他这么想,恐怕全天下追求公平的仕子都这么想。
“好了。”许久后,慕念结束了上药,他体贴的替竹里穿好裤子,盖上被子。做完这一切后,慕念又从厨房端了一碗白米粥来,放在竹里床头。
“翻过身来,吾喂你喝粥。”
喂粥??
不不,这种羞羞的事情,他和他的系花女友都没有做过!
竹里瞬间煞红了耳尖,“不不,不用了……不劳烦您老人家了,我手好着呢,我自己能吃……”
慕念倒是也没再勉强,微点了下头。
吃过饭后,慕念陪着竹里温了一会儿书,一直到天色擦黑,才起身。
慕念要他翻过身来,他要再看看竹里的伤口。
竹里心中一噔:还来?!
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已经好多了,不疼了。”
慕念眸子微敛招手唤来一个仆役,吩咐让他一日三次按时给竹里换药。
竹里却觉得这人假惺惺的,先给他一巴掌,再给一个蜜枣。要是真的在乎关心,一开始就不会打人!
打了人又来这一套,真是令人作呕!呕!
竹某人心中正愤恨,却遇上慕念转过身来看他,慕念道:“徒弟,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卯时开始早读。”末了,他想了想问了句:“可以吗?”
竹里忽然意识到,对方好像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他一秒回神,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慕念应了一声,这才拂袖离开。
竹里一直有早起的习惯,所以对于此并不抗拒。
他目送慕念出门,心中却想简直要命!辞退也辞退不了,赶也赶不走!他又不想自己的屁股再遭殃了!
这个人……简直叫他头大!
竹某人想到这里悲哀的叹了一口气。
出门后,慕念对薄七吩咐了一句:“去府衙将竹里的卷子调来。”
说罢,他才大步离去。
入夜。
一道人影风风火火的闯进了竹里家中。
“竹离难!你丫给我滚出来!”蕴钰一身风尘仆仆,把马套在大门口的石狮子上,怀抱着几卷东西便冲进了卧房。
竹里被吓得坐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后臀上的伤口。又龇牙咧嘴的抓了一个攒金丝软枕垫在身后。
“你这着急忙慌的来找我,什么事儿呀?”
竹里话音刚落就被迎面飞来的一卷画册差点砸在脑门。
还好他反应及时躲开了。
蕴钰毫不客气的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还不是为了你的事!你自己看吧!”
竹里记得这人是原主的死党,从小一起穿开裆裤上树掏鸟蛋的那种关系。
他所拥有的原主记忆很模糊,断断续续的,像是穿衣、吃饭、找路、认人,这些简单的事情只要遇上了,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但要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或者和某人某次对话具体交谈了些什么,脑子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竹里拆开卷轴,一个翩翩玉公子的形象跃然于眼,倘若只是一个美男子他一定了的欣赏,可——画面上的人物就是下午打他屁股的混蛋慕念!
如果目光是刀,这张画一定被他用割裂成了上千碎片!
蕴钰边喝茶边道:“你不是一直在问你家老头子给你找的对象是什么货色吗?喏,我瞧着还行,形貌身段都是绝佳的。不论性格合不合适,娶回家当花瓶摆着总是好看的。”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丝毫没注意到竹里脸色已经垮了。
“他可知我的身份?”竹里阴沉着脸色问道。
“怎会不知。”蕴钰白了他一眼,直接坐到他床头,“我去你家的时候,正巧碰上他家人往你家里送聘礼呢。”
“我趴在房梁上听了一会儿,好像你家老头正在和他们商议婚期,说什么……让两个孩子再相处相处,结婚的事情不宜太早,放在明年秋天你金榜题名时,最为合适。”
——啪。
竹里没拿住卷轴,手一松,整张画便滚在地上。
瞬间,他就悟了!
原主为何花一百两把一个骗子找回家好吃好喝的供着?
感情一切都是郎有情妾有意!
去他娘的的师徒,惩罚,打屁股。
都他娘的是情侣之间爱的小游戏吧!
两个见色起意的人在一起一拍即合,表面上一句师父,一句徒弟,喊的比谁都正经。
谁曾想背地里都玩出花儿来了!
竹里越想越气,别人家穿越都是什么皇帝、将军的身份,到他这儿,连未婚夫都给他选好了。
可……
“咋啦?”蕴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半天。
竹里迟迟回神:“我喜欢女的。”
“你喜欢个屁!”蕴钰狠狠白了他一眼,“当年你邻家那个苏晴儿趴在墙头看了你十年,你连正眼都没给过人家一个,老子就知道你是弯的!”
竹里:……你知道个屁,小爷就不是你那个爱好男的死党啊!小爷爱好女!小爷的女朋友是系花!系花!
蕴钰继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慕念长得不错,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小竹里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竹里摸了一下他那还在阵阵作痛的娇/嫩的屁股。
温文尔雅个屁!
都是假象好吗!
“你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竹里伸手只要把脸蒙住,就不会有悲伤。
蕴钰:……
这是咋了,怎一副受了情伤的糟心样啊。
“钰啊,你先回去吧,我想静静。”好一会儿,竹里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蕴钰的手臂。
蕴钰不明觉厉,但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挺难过的。“要不要我陪陪你……”
竹里摇头,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蕴钰抬手揉揉他发顶,“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聚。”
蕴钰出门的时候似想到什么,又转头对他道:“哦,对了,你家老爹还有句话让我带给你,说是顶多放你明年考最后一次,要是考不上就老老实实回家去继承家业。”
竹里心烦意乱,这都什么时候了,便宜老爹还来给他找事儿!他连连挥手让蕴钰快走吧,他得一个人好好静静。
竹里盯了那幅画足足有大半夜。
若当真原主和慕念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那他还不能在慕念面前暴露真实身份!
他得一直装作自己就是原主?!
竹里更烦躁了,把自己一整个的扔在床上。
躺平!摆烂!
初霁别院
这院子乃是江淮隐士甄扈所建,约莫三十年前遭了一场大火,他全家和宅子都尽数焚在了那场虐焰毒燎里面。大概在十年前,皇帝批准了老相国陆明衣锦还乡的奏折,命人重新翻修了这间宅子赐给陆明,重建后的初霁别院不可不谓是华丽非凡。
如今,慕念便下榻在初霁别院的西厢。他已经在书桌前面坐了小半个时辰,面前展着一张白卷,上面只有一道墨迹长横,从卷子的右上角一直划到末端。
慕念脸色铁青的盯了许久,房间内始终被低气压笼罩。
他轻叩案面,终于明白竹里今天白天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荀月前他去见了泽毅?”
慕念开口,这话是对案下跪了许久的暗卫所说,虽不曾明说他是谁,但两人都很明白此刻的话题中心只会是竹里。
暗卫点头应下,将那日竹里见到泽毅两人的对话原封不动的转给慕念。
难怪那日之后他总是闷闷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上劲。
所以……这就是他的态度么?
这么一点挫折都遭受不住,把如此重要的考试当成玩笑,交付白卷!他可知本朝法律中清清楚楚明文规定若仕子在考场上交了白卷,当以欺君罪论处,罚三十大板或流放三百里,两年内不得再参与任何科考!
慕念眼底沉寂了一汪寒潭,他终未再发一字。
“君上。”却是忽一道声音打断了慕念的思考。
来人年过花甲,发色尽数花白,但腰背却挺的板正,身边有一个小童搀着他进门,来人可不正是陆明。
“老师请坐。”慕念起身上前扶住陆明。
“君上此次出游也半年有余,待此次夏闱结束也该班师回朝了吧。”
慕念敛着眸子听着,却不曾应答。
陆明长长出了一口气:“君上可是还在为太后赐婚一事恼怒?”
“老师。”慕念沉声:“朝中有太后,有孤的皇太弟,有李相国坐镇,孤很放心出来监督东南海事。”
陆明眸子一转自然明白慕念话中意思。
太后李嫣扶持的李家一脉声势渐大,如今大有一掌朝堂的局面;而皇太弟慕韬,虽是慕念一母同胞的兄弟。
但为人凶残狠戾,行事主张严刑厉法,而且此人心思城府阴深,没有一点帝王作风。是在也是担不起大事的主儿。
只是现在朝中内忧外患,局面严峻。
李嫣又一直在逼慕念迎娶她的侄女李潇潇。
慕念以不想娶亲作为借口远离朝堂,心思却放在东南海事之上。
此次战事若能成功,或许朝中局势便能打开局面也未可知。
陆明躬身回道:“君上勿要牵挂,此次大战定能大获全胜。”
慕念弯了下唇角,“老师请看。”他领着陆明往后堂走去,翻手一拍,原本的桌面瞬间翻转了一圈,一个巨大的沙盘模拟出现在两人面前。
屋内,烛火照亮彻夜。
屋外,一夜西风卷落花无数……
司考局中,泽毅已经在廊下站了一宿。主考官的桌案上展着一张卷子,一首七律呈在卷面上,而卷子的一角是一条巨长无比的墨迹,这条墨迹彻底乱了卷子的整洁。
这卷子是那个名叫竹里的考生的,他记得这个人,开考前几天带了篇文章来找他,想得他的举荐,他拒绝了。
然而,就在昨天这科刚考完,便有御林军带着金牌圣令来要走了这份卷子,他清楚的记得这卷子上除了那条醒目的墨迹半个字都没有。
可半夜卷子还回来就多了一首七律!
末尾两句“白衣卿相姿狂荡,黄金榜上鹤冲天。”他反复念了数遍,总觉得其中意有所指。如今令他烦闷的便是这首七律乃是何人所作。
晨光微熹,一道身影飞快的往司考局的后堂跑来,“大人大人……”徐平气息还没有喘匀,便先忙着跪下给泽毅行了一道礼。
泽毅眼睛一亮:“起来说话。”
“小人看清楚了是初霁别院!”他一边大喘着气,边道:“小的一路跟在御林军后面看清楚了,这卷子就是从初霁别院中送出来的!”
“哦?”泽毅眉头越发紧锁,难道竹里还和那位陆宰相有关系?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听闻陆明是当今皇帝的太傅,皇帝即位主理国事之后也很信任这位老师,封了当朝三品宰相;一直到四年前,因着他年事已高,才特赦回乡养老。
但皇帝尊师重道,从国库花费重金重修了初霁别院给这位老师居住。泽毅心中有了猜测,但这份猜测更多的是担心,如果竹里是陆明的学生……
陆明特意调走他的试卷查看,又在卷子上写了这样一首七律,只怕是在埋怨那日他对竹里的轻慢;同时又要他给竹里一个功名。
泽毅细想下去只觉得这事情很是难搞啊!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徐平眼珠子一转,弓着身说道:“大人,小人有一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泽毅点了下头示意他说。
徐平道:“小人觉得竹里这人是不可小看的,且不说他背后靠山是不是陆相国,就说调他卷子的是御林军这一点便可知他背后来头不小;那日他来是求咱们赏脸,也并非大人驳他面子,是今年仕子中人才辈出,竹里在他们中间便显得平庸了。
可不管怎么说,那日他与大人撕破脸皮总归是不好看的,如若今日大人主动请和,那是大人大度,顾念同乡的情谊。”
话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看向泽毅的表情,对方微微颔首,面上并无异样,他才继续说道:
“再说,如果他真的同陆相国有些关系在,大人这番举措不也是卖了陆相国一个面子吗?陆相国桃李满天下,朝中数半官员亦是他的学生;今日您于他一个便利,便是于您便利呀。”
话尽于此,泽毅豁然开朗,当即写下一封请柬让人在五日后,上巳节前夕送去给竹里。
另边,竹里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辰时刚过,天色蒙蒙。他动一下就扯动屁股上的伤,那痛感瞬间传来。
他咧着牙,一瘸一拐的下床走到外堂的橱柜面前,找出昨天买的桃花酥,就着凉水吃了两块,边吃边骂:“王八蛋,再要我见到你,小爷我必将你打的屁股开花!”
话虽这样说,少年却还是从书架上扒拉出一本《杂书》,杵着脑袋一页页翻看。
目光所及,正好翻到一篇无名氏所作五言绝句。
竹里一边啃着桃花酥,手指着一行行韵脚对过去。这诗明显符合《平水韵》的韵律,而且满足“四声八病”的声律要求,按照后人的总结,这是一首典型的唐代以后的新体诗。
竹里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下有了底,若是这般,下次再遇上写诗作词的情况,他也能随口胡诌出两句。
他懒懒的翻看着书中其他内容,大多是描写这个朝代一些乡野轶事、农活水利木工这类的生活技巧;不觉时间到了中午。竹里伸了个懒腰,起来活动,顺便到门口看了一圈。
街上已经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几缕炊烟,而那个说好的卯时要来盯他背书的混蛋却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明摆着,他被那厮放了鸽子!
竹里其实是知道慕念住址的,但他并不打算去找他,更不想见他!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管制,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又不是受虐狂,才不会上赶着去找抽!
时及下午,他理了理思绪,抱着那只鎏金犰狳蒜头瓶一边看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些什么。他从事的是文物分析与鉴赏。最近在写的一篇课题正是瓷器的变迁与发展。
这种官窑生产的鎏金蒜头瓶当世鲜少,据他所知的只有一只九龙描金蒜头瓶出自大清皇家,后来被收藏在国家博物馆中,市场估价已经到五百万之多。
他去博物馆中看过两次,但都是隔着玻璃远观,那种感觉犹如隔靴搔痒,终究是难解心头喜好。
现在得了这只犰狳蒜头瓶,虽不如九龙瓶尊贵,但工艺上却不差官窑所制。竹里心中那叫一个高兴,接连几个晚上都是抱着这只瓶子睡觉的。
后来的几天慕念都没有出现,竹里也乐得自在,已然成了珍古斋的常客,不是在家写材料就是在珍古斋看瓶子,日子过得飞快。
一直到五日之后,一早他家房门就被敲响。
他汲了鞋子就往门口跑去,一个衙役打扮的人站在门口,递上了一张请柬。
竹里看过之后,不由蹙眉:“主考官大人请某和慕先生同游雪香云蔚亭?为何?”
衙役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大人的吩咐小人不敢多问,只是照令传达,还望公子明日不要迟到。”
说完,那衙役朝他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留下竹里一人在风中凌乱了许久。
他总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他从原主继承到的记忆中泽毅并不喜欢原主,为何又突然会邀请他和慕念同游。
难道是因为慕念?他脑中一闪而过,那个死骗子不太可能……
他几经考量,第六感告诉自己这大概率是个鸿门宴,那个泽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可千万不能自己孤身去赴宴,就算要死也该拉个垫背的!
而慕念就是那个他打算拉上的垫背!
竹里这般想着不觉就晃荡到了初霁别院的大门口。
小厮已经去通传了,他站在大门口心中七上八下,焦虑中带了几分紧张,紧张中还有一点害怕。
这些可都是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少有的情绪。
却是来这里的寥寥几天被这混蛋生生折磨出了心理阴影。
慕念停了停手中的公文,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处理东都校场的事情,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现在却因为竹里打断了思路。
慕念蹙了蹙眉头,在对少年的惩罚中又记上了一笔。
“带他进来。”他沉声吩咐。
竹里背着手弓着身子对着花厅一角摆放的冰裂青釉鱼耳瓶仔细端砚了许久,心中正赞叹道:好瓶子!
“玩物丧志。”却冷不丁背后一声冷哼传来,那道寒潭般深邃带着压迫的目光瞬间落下来。
竹里心下一颤,不回头也知道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冷冰冰的盯着他。
再见慕念,竹里心中对他已然完全变了看法。
他抬着头看了慕念好几眼,这帅的惨绝人寰的脸,可“未婚夫”三个字几乎魔怔了在他耳畔循环往复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竹里恭敬行了一礼:“未婚夫……啊呸,先生好。”
慕念眸子深邃了几缕,这小子这些天又在看什么无用的话本。
慕念一袭白衣从他身边走过坐到主位,幽深的目光看过来:“这几日你可曾用功学习?”
竹里暗暗一吞口水,也算学了吧……对于各代瓷器发展与变迁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了解,为他进一步写文章提供了优秀的理论基础。
但这肯定不是慕念想听的话。
竹里轻咳一声:“学了,额,一点点。”
慕念微微眯了眯眼睛,对于不诚实的徒弟他有一百种方式叫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薄七。”他淡淡开口,一道身影从屋外闪身而入。
竹里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慕念只动了一个手势,薄七便开口回禀:
“六月初五,申时到酉时出没珍古斋;六月初六,午时到酉时出没珍古斋;六月初七……”
竹里鼻尖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薄七说的都是他这几日的行程,这王八蛋居然一直派人跟踪自己;该不会是担心他出轨吧!
两人这信任多少有点岌岌可危啊!
只听慕念又问:“这几日的早晚读可曾进行?”
薄七回答:“从未。”
竹里心想到底是想问他是否早读,还是想问他这几日有没有偷人。
呵。
同为男人,他难道还能不懂慕念的心思?
这狗男人还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可竹里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配合他继续演,装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徒弟。
他演技一秒换上,恐惧已经深深从脚底往上爬,曾被戒尺打过的地方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很想掉头就跑,可双腿像是被钉在地上半步都挪不动。
周围的气压瞬间骤降,冰冷冷、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害怕让他连吞了几口口水。
“呵。”慕念冷哼了一声,竹里心中又是一颤。
竹里假装害怕的喏喏道:“先生……”
“薄七,你先退下吧。”慕念道。
竹里余光往薄七的方向瞄过去带了几分求救的意思,可他目不斜视,直直退出大门,还体贴的把门关上了!
随着大门一点点落下,竹里心口莫名发紧。
慕念勾了勾手指,竹里立刻乖巧的走到他面前。
却不觉被他猛然一拽领口,整个人扑到在他身上。
“徒弟,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调调?吾一天不罚你,你就皮痒。”
竹里腹诽:分明是你喜欢!
他面上装出楚楚可怜:“先生,求您……不要惩罚可不可以?”
不罚?
呵,慕念暗笑:“罚不罚你是吾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乖乖接受惩罚。小徒弟,你最近做的事情可有太多令吾不快了!”
竹里眼眸一转,缓缓抬起眸子一双桃花眼灼灼夭华,“先生,我知道错了。”
如果竹里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动人,正是他这一次次不经意的撩拨彻底让慕念喜欢上他的话。
打死薄七他也不会在慕念面前做出这种勾人摄魄的表情。
慕念莫名一怔,他喑哑着嗓音将人拽到自己跟前:“你可知按照本朝律法,考生无故交出白卷,当以欺君罪论处,罚三十大板或流放三百里,两年内不得再参与任何科考!”
竹里惊吓抬头!
有这么回事儿吗??他不知道啊!!没人和他通过气啊!!
“我……那也不能算是白卷……吧……”竹里弱弱摸了摸鼻子,多少还有一条墨痕不是么?
——啪。
慕念直接用手一巴掌拍上竹某人的后臀,被手掌打和被用戒尺打的感受没有什么不同。
痛,痛的撕心裂肺。
竹里叫嚣着就要躲,却被慕念摁住,又是一巴掌,慕念半分没有留情。
疼痛以数倍反馈上来,竹里很快就被逼出了眼泪。
他边哭边骂:“王八蛋,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一直派人跟踪我监视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他越骂慕念打的越凶。
原本就没有好全的屁股,再遭此劫难。
竹里觉得这狗男人就是想把他打废了!
“你还让人去查我的卷子……我就交白卷了怎么了!我早说我不想考了,是你逼我的!你偏要逼我去考,我这样的身份能考上才有鬼了……”
不觉,慕念已经停了手。
他把小人儿拉近自己,“这是你的心里话?”
竹里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恨恨瞪了他一眼之后,撇过脸去。
他不想说话,不想理他。
慕念一把将人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过半公分,鼻息都几乎交织在一起。
“徒弟,说话!”他冷了脸色。
竹里敛下眼眸,他现在还不能露陷,“难道不是吗?我出身不过是商贾之家,身份卑微,不能和那些世家大族相比。”
慕念蹙了下眉头:“不许妄自菲薄。”
竹里道:“我没有!这是事实!我的文章怎么样,你平心而论真的比那些上岸的人差吗?不见得吧,可我为什么还挣扎在这泥沼中,你就承认吧!你们就是看人下菜碟,看我家世不够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慕念默了半响。
竹里说的都是心里话,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代表原主说的。
看到慕念因为他的话沉默了,竹里多少是有些欣慰的。说明他的话让慕念也深有感触,甚至开始反思了。
片刻,慕念问:“什么叫上岸?”
竹里:……你是想气死我,去继承我的家产么!
“这不是重点!!”竹里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就是科考及第,官拜大夫!”
“奥~”慕念恍然大悟。
他顿了片刻:“吾记得好像泽毅大人给你送了一张请柬,邀你与吾一同赴宴?”
竹里怒火瞬间燃起,叉着腰就大吼道:“你不许再派人跟着我!”
“吾是保护你。”
竹里:“你知不知道被人窥探,生活得没有一点隐私,让人有多绝望!”
他大骂,但心中更有顾虑害怕自己哪天无意暴露出自己不是原主的一面被慕念发现了,那他就凉凉了。
慕念淡然啜了一口茶:“那你搬来和吾同住,吾便不再人看着你。”
竹里:!!!
感情是在这里等他!
他转念一想,只怕这份郎情妾意是早有预谋,只是互相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保住身份不暴露要紧!竹里点头应答道:“好。”
“我让薄七去帮你搬家,你进了这院子就专心学习,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知道了吗?”
“晚饭后,吾亲自去陪你晚读。”
竹里心中腹诽:狗东西,人是不打算做人了是吧?!
随即就听他招呼了一个守卫进来:“去将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竹公子住。”
说到底,他还是残留一分不忍,在原主的书桌的桌角上数道带血的印子。他自己也读过书,就能知道那是常年写字磨出来的血痕。
如果不是他鸠占鹊巢,说不定原主写完最后一篇文章真就入选中举了呢?可现在,他考公这个梦想落在了竹里头上。
竹里似乎也只能替他尽力一试,唯一的缺点就是要继续和慕念再纠缠一段时间!
他边走边又叹了口气:“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唉,愁啊!”
“呵呵,好诗。”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桃林深处传来。
“谁?”竹里惊了一跳,转向四周看了一圈。
骚动声过后,一道影子从林中走出来,他手中拿着两截桃树枝。走近才发觉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他背脊挺立,站在竹里面前若不是满头银发和眼尾皱纹,很难让人感觉到他已经是高寿老翁。
“老先生好。”竹里拱手行了一礼。
“哈哈,小友刚才所吟两句很妙,可还有后续?”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一马当前朝前走着,竹里便跟在他身后。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竹里将整首诗吟出。
老翁当即停下,鼓掌拍手道:“妙!妙!妙啊!”
竹里点头:“放翁这诗确实精妙。老先生也喜欢放翁的诗吗?”
“恩?”老翁不解:“谁是放翁?”
“陆游啊,因为家里面开的出版社,所以当今流传诗作最多的那个妈宝男呀。”竹里说了一大串,对方却脸色茫然。
“为何老朽从未听说过此号人物。还有……小友你说的‘妈宝男’又是何物?”
从未听说过?!
不可能吧!按照陆游在宋代超高的人气和留下来的超多诗词,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吧!
竹里又问:“那苏轼老先生可知道否?就是那个三更半夜去找张怀民聊天,一路被贬一路写东坡食谱的苏轼。”
老翁笑而摇头。
“这么说来,苏辙、苏洵您也不认识?”
老翁继续笑继续摇头。
竹里一颗心激动又惊讶,顺着把唐宋八大家问了一遍,又问了大李杜小李杜,由古至今各朝各代的历史名人都点了一遍。
他,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
问及最后,老翁笑问:“小友近来打算编排话本?”
竹里疑惑,摇了摇头。
老翁抚了一把胡须,恍然大悟:“老朽给小友请祝大夫来看看,小友莫要担心,祝老在脑科上颇有建树。”
竹里:……现在解释我没疯还有用吗?
“老先生我真没有病。我们那儿是有这些人的,我也不知道为啥你们这儿没有。而且,我们那儿也没有一个叫天赤的国家。”
“我来到这里已经够离谱的了。我奉信科学但这里已经超出了科学的范畴。你们这个国度不属于我们的历史,唯一能解释的就只剩下平行时空了。”
竹里洋洋洒洒说完一大段,缓缓抬头看向他:“我这么解释您能明白吗?”
老翁看向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多少有点像桃花源里的村民看武陵太守。
半响,老翁才开口道:“不如老朽今夜就把祝大夫请来?”
竹里:……好嘛,白解释了!这次算是坐实他脑子多少有点毛病的结论了。
他放弃挣扎了,跟着老翁走了一段路之后,一个华丽的亭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六角的亭子之上是琉璃做顶,月华从屋顶倾泻而下皎洁又柔和的洒落在亭子里面,四根白玉柱子撑起整个亭台,内置桌面、圆凳一应是白玉所做。
不仅奢华,巧夺天工更可见一斑。
“呵呵。”老翁见竹里看呆,笑了两声:“此乃月华亭,原本是一整块的白玉,叫工匠掏空做了台面、玉桌和亭柱。夏日乘凉最是舒服。”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老师。”
竹里陡然转头,除了慕念还会是谁!
但他居然叫他老师?!而且这恭敬的样子居然也会在他身上出现?
他目光不停的在两个人之间转圈圈。
老翁笑呵呵的拍拍慕念的肩膀:“去亭子里面坐下说话。”
慕念面上虽还是那张冰块脸但话里面已经显然有了些温度,“是。”
他忽然叫住竹里,“徒弟,你可曾拜见过师祖?”
竹里:?您没事吧?
慕念接着道:“陆老是吾之老师,你是吾之徒弟,你见师祖为何不拜?”
这老翁居然是这死骗子的老师!
竹里心里瞬时起了反抗的情绪,上次跪拜这死骗子完全是屈于他武力的淫/威。
“不知咱们是什么门什么派,可有什么核心的学术思想。”竹里对于这种随时喊他拜来拜去却不见教授什么真才实学的忽悠学行为大赏已经厌烦至极。
今日既然说师祖也在这里,那就别怪他把话挑明了。
陆明看向慕念的同时,对方也在看他,师徒二人交换了一记眼神,却都暗暗笑了起来。
若说本门派的核心思想那便是驭人之道,驭天下之道,帝王权御术。
倒不是不能说给竹里听,就怕这小子听完被吓死。
慕念脸上只出现了一秒钟的笑,他看向竹里的时候瞬间变脸。
“徒弟,你又打算不听吾的话了么,恩?”他眸子微眯,一记眸光扫过来。
竹里后背发冷,那嚣张气焰瞬间消失。
陆明忙打了圆场:“小友叫我老先生这个称呼,我很喜欢。师祖这般如老学究的称呼还是罢了。”
老狐狸眼底划过一抹浅笑。就算竹里愿意跪下来喊他一声师祖,他也万万不会答应。
他虽然是天子的老师,但竹里却是天子门生,天子门生叫他师祖那是坏了规矩的。他和慕念也是先君臣,后师徒。
这是规矩,是礼,是不可跨越的天堑。他入仕途懂分寸,这才是他能干到告老还乡、安享晚年的诀窍。
陆明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慕念自然是点头说好。却是走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看了竹里一眼。“回去再同你算账!”
竹里委屈巴巴,一路嘟嘟囔囔:“人家老先生不要我喊的,关我什么事!”
席间,竹里坐在慕念旁边,身边就跟做了个制冷机一样,不停的往外冒冷气。
他夹一块鸭腿,慕念盯他。
竹里忙把腿放进他的盘子。
他夹一块鱼腹,慕念又盯他。
很有眼力见的竹某人又放进他盘子。
竹里踌躇着,第三筷子落在了一块豆腐上,竹某人侧转目光去。
“要吃便吃,你看吾作甚!”
竹里:?
是他想看吗?还不是他一直在盯着自己!鸭腿不给吃,鱼腹不给吃。三个人的饭桌上,我就只配吃块豆腐是吧?!
竹里怒气汹汹的把豆腐夹进自己碗中,大卸八块!
拆的不是豆腐,是他旁边坐着那个慕扒皮!
这顿饭刚吃一半,忽然有个守卫匆匆忙忙的跑到慕念旁边耳语了几句。
竹里本来想从他神情中捕捉出什么异样,但这死骗子脸皮厚得根本没变化。
慕念起身冲陆明行了一礼:“老师,学生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完,陪老师用饭的事情就交给竹里了。”
陆明和蔼一笑:“去忙吧。”
慕念走出几步勾了勾手指,分明是在叫竹里,只是那姿势用来唤一个小猫小狗还差不多!
竹里不想过去,但随即就遭到对方一记眼神杀。
他磨蹭着从座位上站起走到慕念旁边。
“吾忙完之后便会到西跨院去抽查你晚读的情况,不要想着耍小聪明,除非你想被罚。”
他语调一如往常冷淡,话落扬步潇洒离去。
竹里一腔愤火发不出来。只得在心中骂道:狗东西!死骗子!慕扒皮!
一连骂了很多句之后火气才稍微降下来了些。
他返回席间,没有了慕念气氛都放松了不少。
“老朽有一坛珍藏了二十年的杏花村,小友陪老朽喝两杯如何?”陆明笑眯眯的凑到竹里跟前。
竹里连声应好。他不是酒蒙子,但佳酿当前不喝一杯岂不是辜负?
陆明即刻差人去取来,两人几杯佳酿下肚。
竹里抱着陆明竟忍不住哭诉起来:“老先生我是真不曾骗你啊,这里不是我家。我……罢罢罢,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他抱着一把石凳就开始哭:“我是真的想家了啊,李白、杜甫你们在哪呀,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陆明小口啜饮着,心中暗暗重复了一遍。不由叹道:这小子作诗确是一把好手,就是脑子不太好用。
他问:“你说你不属于这个时代,那你的时代是什么样?”
竹里想了想,道:“我所在的时代是一个公平法制的时代,我们制定规则,遵守规则。我们那个时代最引以为傲的公平就是高考。”
“没有一个学生没有参加过高考!那是对所有人都公平,是寒门士子的出头道路。几亿考生面对相同的考卷,择优者录取,这就意味着只要好好学习,就有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机会!”
“不需要靠关系,没人看你的家世,没有人关心在乎你的名声。那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的时代;是一个不会有人抱怨出身,责怪父母门第的时代。是你们永远追赶不上的……”
他说到最后,陆明好像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他描述的那个世界。但他缺了自由和平等的钥匙,无法打开通向那个世界的大门……
竹里醒来的时候,脑袋晕晕乎乎的。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慕念,呵呵傻笑:“你,你怎么分身了?”
慕念脸色完全垮了,他离开不过一个时辰,这小东西就把自己灌醉成这副模样!
让他晚读,他跑去喝酒!
当真不给他点惩罚,他是不会好好听话!
慕念揪着他衣领把人拽起来。
“哎哟!痛痛痛!”竹里扶着腰大叫起来:“腰疼!”
慕念微微蹙眉:“怎么回事?”但放他躺回去的动作明显温柔了很多。
竹里闭着眼睛还伸了只手去挡刺眼的烛火。
“不知道,疼,动不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声音奶奶的,软软的;不觉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慕念一只大手一把捞住就将人带着翻了个身,他掀开衣服,光滑白皙的皮肤上面并不见伤痕。
他用手按了一处,竹里就咧着牙大叫起来:“哎哟哟哟!别碰!痛!”
慕念顿时明了,该是小厮背他回来的时候抻着了!
却是他活该,自己是怎么吩咐的。倘若他乖乖呆在房间读书,又怎会遭这一灾?
思及此,慕念寒潭般幽深的眼底激起一抹愤怒。
照着竹某人的受伤的腰上就是一掌拍下。
“啊!”
杀猪般的喊叫声传遍了整个院落。
“别动!”慕念已经将动作放到最轻了。
竹里仍疼的龇牙咧嘴,他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心中已经对整件事情盘算了千八百遍。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
坑他的就是慕念他老师,陆明!
骗他喝酒,将他灌醉,害他受罚。这学生不做人,果然都是老师教的!
竹里这般想着,忽的一本书落到了他面前。
“你既爬不起来,便趴着晚读吧。”竹里陡然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
慕念一记眼光冷冷扫下,如果目光中的冷意能化作冰束,大概率竹里现在已经被万冰穿心了。
他认怂,低下头一篇一篇去翻书。
嘴里面还在碎碎念:“资本家都没你能剥,你个慕扒皮!”
慕念那一掌拍的他直到后半夜腰上都还在火烧火燎的痛,别说睡觉,就是动一下都费劲。
竹里就趴在枕头上看了一夜的书。
慕念则是占着一侧的桌子批了一宿的折子。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倒意外的安宁。
破晓时分,守卫将早餐送到房间门口却被一直守在门口的薄七拦住,“给我吧。”
他昨夜被竹里一声尖叫吓醒,睁开半只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家主上在扒人家的裤子,他心中一惊立刻从房梁翻出了房间。
整整在门口守了一夜,前半宿那小子还很闹腾,后半宿倒是安静下来了。
但……倘若主上还抱着那小子睡觉被外人闯进去瞧见。
薄七只是想想就打了个寒颤,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端着食盒在门口守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打更的已经敲过了五更天,他才试探着轻轻敲了下门。
“进。”屋里的人回答的很快。
但薄七不敢进这么快,他仍等了一会儿才推门。
“主子,早餐备好了请主子慢用。”他低垂着眉目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对了,主子,泽毅大人请柬上说的是辰时相约可需要退了?”
慕念走到竹里旁边,“徒弟,你可还想去赴约?”
竹里瞪大了眼睛:“泽毅大人是主考官,他主动邀约某岂有不去之道理。”
慕念大笑道:“你既交了白卷,这主考官见与不见都并无差别。”
竹里暗暗垂眸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慕念:“还是要去的。”
慕念虽不知他想了什么,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便点了下头,“薄七,你去寻根拐杖来。”
薄七斗胆抬头看了一眼瞬间蹙起眉头,他只觉得竹里这般趴在床上的姿势着实不雅!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他也不该这样不注意形态吧!
他可知这样丢的不仅是他自己的脸,更丢了主子的人。
薄七退出房间,越发对这个不学无术、空有皮囊的富家少爷嗤之以鼻了。
出门的时候陆明也来了。竹里才知道是慕念把他也给叫上了,不过他也没多想,便一同出发了。
原本一行人是打算坐马车出行的。但刚上马车没几步路竹里就叫着要下来走路。
他本就腰痛难忍,再遇上颠簸的马车,这把子老腰可就真要不成了。
“徒弟,等你走到天都黑了。”慕念皱着眉头嗤了一句。
见他这幅表情,竹里瞬间秒懂这个煤气罐子的火还没炸完。
他沉着脸色和旁边人吩咐了几句,其实慕念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神情一如既往。只是竹里觉得他还在生气,直接定义他此刻脸色低沉。
不多一会儿一辆华丽的牛车就出现在竹里面前。
车板上铺的是鹅毛软羽蜀锦被,整整铺了四床,这做工、这手感、这华丽程度。竹里见了直呼:乖乖啊。
他坐在一车的古董上面,心里的负罪感越叠越重!
几千年后他只能对着从墓里面启出来的几片碎布去做研究,可现在,整床的鹅毛软羽蜀锦被子就在他屁股下面。这种滋味真的很难形容。
到雪香云蔚亭的时候,是徐平出来接的他们。他远远的就将来人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走在慕念旁边的陆明身上。
顿时他心中有了定数,确定竹里就该是陆明的学生了。
他立刻笑脸迎上去:“许久不见陆先生可还安好?”
陆明浅笑着应好。徐平没再去管同行的慕念和竹里,孤自引着陆明,往前走去。
竹里看得好笑,冷冷道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他可帮原主记着呢!
就是这个泽毅,他一番贬低原主,抬高自己的话,将原主活活气死!
今日,他倒要看看这货能有多厉害!
上到亭子中,竹里一眼认出端坐一侧和陆明在侃侃而谈的那个精瘦的男人就是泽毅。
他瞬间感觉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又痛又闷,很是难受。
这是原主的感情,原主心气甚是高傲,他那几句话堪比催命符。
不过换言之,竹里也没有办法接受别人这么说自己。只是他和原主有一点不一样。
倘若真有人这么说了,他会毫不客气当场回怼!
“竹里。”泽毅又喊了一遍,竹里才回过神来,“原来陆先生是你的老师,你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呢。”
这话里话外反倒像是他的错。
竹里直言:“他不是某的老师,某的老师在这里。”他说着,错开身将还在楼梯上的慕念让了出来。
慕念缓步踏上楼梯,他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块脸,只是泽毅看到慕念的瞬间脸色刷白。
怔在原地喏喏了半天,嘴唇一个劲的颤抖不停,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君,君……”
“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以厚德载物。”慕念缓步上前,拿了一只茶盏啜饮一口,漫不经心的抬头看向泽毅:“泽大人是想说这两句吧?”
那目光中带了隐隐的威胁,泽毅混迹官场这些年不会看不懂!
他瞬间明白慕念的意思,讪笑着陪坐下来:“是,是……下官……本官要说的正是这两句。”
他表情实在不自然,汗水一颗颗从脑门上滚落下来。
慕念恍若未闻冲竹里招招手:“徒弟,坐吾旁边。”
竹里愤恨:能不能不要用唤狗的姿势唤我!!
他撇着嘴一脸不开心走到慕念旁边坐下。
慕念给他倒了杯茶,“吾喝着像是明前,你尝尝看呢?”
竹里不是很懂茶,他看过陆羽写的《茶经》,但品茶嘛,主要没有这么灵敏的舌头。
竹里小口的喝着没说话。
两人间的互动惊的泽毅心惊胆寒。君上竟然亲自给竹里斟茶?!
且不说竹里天子门生的身份,君上对他的好简直堪比护犊情深,可那天他那样羞辱折煞。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换回来的卷子上有一首七律。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句“白衣卿相姿狂荡,黄金榜上鹤冲天。”是什么意思了。
泽毅一头的汗水顾不上擦,他脑子里面不停的滚过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只想还有没有可解决的方法。
却忽然听自己身边的徐平开口:“这雪香云蔚亭原是有典故的,听说竹公子博学多知,可知这处典故是何?”
此话一出,竹里一头雾水:典故?他哪里知道什么典故?
遂转头看向慕念。
这是他拉来给自己垫背的,要死也是慕念先死!
慕念饮茶、倒茶。这里一切都是浮云,不管他事。
泽毅吓得冷汗涔涔:蠢材!要死了要死了,他这猪队友开始卖他了,活不成了啊!
泽毅眸光一转,“都是前朝旧事,又何必再提?”
话音落下,他狠狠瞪了徐平一眼。
徐平心领神会,大人这是要我打配合呢。他道:“听闻先前令堂便是听说了亭子的典故打算买下它,竹公子一定对这亭子颇为了解吧。”
泽毅忙打断他后面的话:“竹公子的家事,你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呢。”他咬牙切齿。
徐平笑了两声:“宴饮而已,竹公子说说何妨?”
竹里缓缓放下茶杯,这两人在这跟他唱黑脸白脸呢。
据他所知,这个雪香云蔚亭根本就没有什么典故!这两个人就是故意的,羞辱了原主一次不够,还想来第二次!
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也有一个雪香云蔚亭。不过,那个亭子确实有典故!
竹里眼底暗笑,他慢慢抬起头。
“确实有典,家父同某说起过一点,某说与大家也无妨。”
慕念转头看向他,眼底也多了几分好奇。
竹里道:“不过听这个典故之前还需要做一些准备,还请大家稍等片刻。”
说着,他转头对陆明道:“陆先生,某想请你帮个忙。”
陆明笑呵呵的应答道:“好说好说。”他跟随竹里起身,一并离席前去准备。
两人前脚刚走,泽毅立马跪在慕念面前。
徐平一时没反应过来,“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他一个无品无阶的随从,您怎么屈尊跪他呢?”
泽毅脑门后背都是汗水,他恨不得一脚给这猪队友踢树上去挂着!
至少还能让他多活两年。
他冷声呵斥:“你给我闭嘴,还不参见君上!”
徐平逐渐张大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腿肚子在不停的打哆嗦,就是跪不下去。
泽毅看得心烦,麻溜爬起来过去给了他一脚,辅助他成功跪下。
自己再跑到慕念面前跪下,“臣自知罪无可赦,不知竹里竟是天子门生,一时口不择言,还请君上宽宥。”
慕念小口喝完杯子里面的茶水。眸光一瞥,看到楼下竹里手中拿着几样东西已经和陆明回来了。
他淡淡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眸色冷了几分。
“今科状元定下的是何人?”
慕念转动着那茶盏,又补充了一句:“你直说便是。”
此刻非同彼时,泽毅既已知道竹里是天子门生,再敢乱说话,除非他已经对这人世再无眷恋了。
若不是慕念把话将在前头,让他直说。
他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预备选的是临安府花家的公子,名叫花一晌的。但也没有定下,此仕子学识不错,文章写得也老道,祖上是临安知府。臣还在考察,想着等看过他这次科考写的文章再做决定。”
泽毅心想着回头怎么和花家交代。
钱收了,保证也打出去了。这情况看着是要变天啊。
慕念指尖叩了叩石桌:“差个人去叫他过来。”
泽毅:!!
“君上您这是打算亲自考察他的学识?那可真是这仕子三生有幸,也能做一次天子门生……”
他嘚吧嘚一串恭维的话出来了。
慕念听得心烦,可见书读得多也不是件好事儿。
讲起废话来都是按箩筐算的;一个竹里有一箩筐的废话,一个泽毅等于二十个竹里。
听得他脑仁儿疼,只想找根针把他嘴巴缝起来。
慕念眼神一冷,泽毅瞬间感觉一股凉意漫上后背,眼前人正微微勾着嘴角看着他。
慕念扬了扬嘴角不一定是笑,他不笑的时候也不一定代表彼时他心情不好。身为一个有眼力见的下属,就该看得出来领导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忙止住了下面还没说的话,拎着徐平到了旁边。
“去把花一晌叫来。”
“我的天爷,这……这真的是君上?!”他还未从上一轮的惊讶中走出来。
“废话!”泽毅狠狠一瞪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下属。刚才情况多险啊,要不是机灵反应快,又会说话,早就被徐平这张破嘴给害死了!
他这般想着又生气的踹了他一脚:“快滚!记得告诉花家那小子这里的情况,叫他准备好了再过来,若是来这儿丢了人,便还不如不来,让他自己在家失足落水造成意外死亡得了。”
泽毅心中已然转了百八十个弯儿,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叫他来害了自己!
片刻。
陆明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托盘上放着几盏盖碗茶。
陆明动了下手指,那小厮便将茶盏一一放到在座几人面前,作揖后方才退下。
慕念目光一直看着空荡的楼梯口。半响,陆明道:“竹小友还有别的安排,请您二位先用茶。”
他呵呵笑着,坐在慕念旁边。
这小徒弟又在同他打哑谜么?慕念心中划过一抹疑惑。
却不排斥这种被人勾着兴趣往下走的感觉,相反他好像还有那么一点乐在其中。
陆明又道了一句:“请二位品茶。”
慕念这才端起茶盏,他的盏是青花木兰;再看陆明的盏上绘的是竹子,泽毅的杯盏上也是一种花样,只是隔得有些远,那花的样式又有些特别,他一时没看清楚。
茶水刚入口,倏忽!
一道琵琶裂帛的锵锵之声瞬间乍破天际。
弦音转急,曹曹错错交落而下,犹如千军万马,万箭齐发。
松针的凛冽与雪水的寒甘混合着万千弦音急转而下,所有人的心弦都随着琴音紧绷起来。
忽然,所有的弦音、急奏、破万军的鼓点霎时而止。
一切都归于宁静。
一道很轻很缓如春日牛毛细雨、如秋叶缓落于清江,细细碎碎、如诉如泣,声音渐起,唤起无数波澜。
梅花的幽香、竹叶的清香便是于此刻萦绕在舌尖,充斥了整个口腔。
曲调却未尽。
曲风忽转,又急又快,快的让人目不暇接,好似万般花团锦簇,好似万千盛貌,炫彩绮丽在眼前掩映交织。
慕念恍惚间看到一记银枪穿过女人的身体,血光与天边的霞光和女人身上的红纱交映,那束光景后,是大漠上酸涩的红沙棘,是飘荡在沙棘树上的那抹红纱巾。
暗下,他忽然攥紧拳头,再睁开眼睛,还在雪香云蔚亭中。不知为何,他眼底有一抹好似悲怆划过。
慕念掀开盖碗,杯底几颗松针、竹叶和梅花在杯中起起伏伏。
一曲终尽。
众人却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桌上却久久无言。
好半响,陆明啜饮一口茶水,方叹道:“交柯云蔚,霾天晦景。”
泽毅赞同的看向陆明,刚才他眼前看到的也是那般如幻如影,如虹如火的光景。
“谁人在弹琵琶?”他问,这曲调实在瑰奇至极。
“依老朽所见,是有心人在弹琵琶。”陆明捋着胡须,讳莫如深的说了一句。
泽毅不解,继续追问。
慕念却在这时起身往楼下走去。
雪香云蔚亭的建筑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赏景,亭子呈一个外扩的六边形,每一边都做了廊椅;下层则是在一进门正对放了一张圆石桌,供行人休息。
楼上楼下以一块竹画帷幕遮挡。
琵琶声在急音乍破时戛然而止,似乎给听曲人留下了无数的幻想。
慕念一步步走下台阶,转过帷幕,一眼看到石桌边演奏的竹里。
这一眼,叫他挪转不开眼眸。
竹里怀抱琵琶,一身红裳,发丝没有全挽,散落的青丝被风扬起,他只是坐在那里,就仿若一副画中仙。
慕念好似懂了,雪香乃是梅花。
所有人都以为雪香是竹里烹的那盏茶,只有慕念知道,雪香是他眼前这个如梅精一般的人。
竹里见来人是慕念,瞬时笑了起来。
他将琵琶放回到架子上,一路小跑奔向慕念:“先生,你怎下来了?”
慕念敛了眸子定了定心神:“吾来寻你。”
“吾竟不知你还会弹琵琶。”
竹里眼眸急转一圈,心中腹诽: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面上却是一副纯良的笑:“从前听人演奏过,觉得琵琶的锵锵声犹如千军万马踏兵来,促促婉转又如美人低眉泣泣诉;便跟着教坊的坊主学了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不知怎的慕念忽然变了脸色。
冷哼一声:“吾瞧你是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都很精通,弹奏如斯,却说只学了一点,你当真是谦虚了!”
竹里眨了眨眼睛,这人……
又想说自己玩物丧志吧!
竹里懒得解释,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原主会不会弹琵琶他不知道,但他的琵琶是跟着他爷爷从小学到大的。
他爷爷可是全国一级琵琶演奏大师。
所以他琵琶弹得好那是应该的,反而若是弹得不好,才是丢了爷爷的脸。
慕念转身往楼上走去,竹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上了楼,刚落座便有小厮送了一盏盖碗茶放到他面前。
他的茶碗与他们的又都不一样,是一只素白瓷碗,白的好似无暇美玉,与他这身红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竹里压着碗盖饮了一口茶。
“方才是竹公子在弹琵琶?”泽毅询问。
竹里很轻的点了下头,目光却不自觉的往慕念的方向瞥了一眼。
“竹公子琵琶宛如天籁,这一曲真叫人如梦如云,如痴如醉。”他又发出了一句感叹。
竹里心道他这是进了某不知名的夸夸群吗。
只是泽毅这夸赞太假,从前对着原主多好的文采他不夸,现在他不过弹了一首曲子就夸成这样。
到底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慕念的,这不一目了然吗!
泽毅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
他又饮了一口茶水,故作惊讶的感叹道:
“原来,这便是雪香云蔚亭的来历,我终于明白了,这茶中有梅花,梅花开在冬日,又名为雪香;这么说来竹公子刚才所弹奏的便是云蔚曲?不知我说的可对?”
在场三人,慕念冷脸,竹里刚被慕念一顿好骂也根本拿不出好脸色,陆明脸上挂着笑,却也是极敷衍的笑。
正要冷场的时候,就听楼梯口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传来:
“好香的岁寒三友。”他吸了一口气,说道。
少年发髻半挽,一身湛蓝的长衫飘飘然,玉树临风,潇洒逸然。
他一开口便将四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泽毅眼睛瞬间发亮,不出意外他的救星来了。
他端着大家公子的做派,见了众人之后施施然行了一礼:“诸位大人见礼,学生临安花府,花一晌。”
竹里起身回了一礼:“花兄有礼,某乃扬州竹里。”
他身后跟着徐平和蕴钰,几个人一同上来,原本空旷的亭子瞬间热闹起来。
蕴钰也躬身行了一礼:“学生蕴钰,见过列位大人。”
竹里瞪大眼睛,“你怎也来了?”
蕴钰用折扇半挡脸和竹里咬耳朵:“我原本正在老花家吃饭,徐师爷找过来,说这边有好戏看,我就跟着过来吃瓜了。”
竹里:……
呵呵呵真不愧是他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啊!
兄弟有难,你吃瓜是吧!
竹里拉着蕴钰坐到了另一边的廊凳,离慕念远了些。
泽毅便拉着花一晌坐到了慕念旁边。
暗暗与他使了个眼色,花一晌瞬间明白过来,表示自己保证不给泽毅丢脸。
慕念用余光瞥了一眼坐的离自己两米远正和蕴钰咬耳朵的竹里。
神祇般的面孔上喜怒难辨。
“你便是花一晌?”慕念问?
花一晌应了声是,随即同慕念聊了起来。
这边聊着,竹里抬头便看到这样一幅光景。
心里不觉有些奇怪的感觉,好像慕念可以和任何人都聊得很好,唯独在他面前说不上两句好话就要翻脸。
他若喜欢这花一晌,何不收了他做徒弟!
“里里,我瞧着你这慕老师和你那未婚夫长得有点像嘛。”蕴钰抚着下颌寻思。
竹里恶狠狠的剜了慕某人一眼:“都生了一张混蛋脸呗!”
蕴钰摇头:“啧啧,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竹里:?
“兄弟,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我才和你说他是你未婚夫,你便立刻寻他做了你老师。难道不是想借机以师生的名义培养夫夫的情义?”蕴钰揶揄。
他这次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蕴钰所想和他并无分别!但那也是原主和慕念之间的想法啊。
而他……
竹里正欲解释,就听那边花一晌喊了他的名字。
“竹兄这茶是‘四君子’中的竹叶、梅花、松针,加以雪水烹制,命名为岁寒三友。在下记得在陆羽的《茶经》中有记载过此茶。”
竹里笑了一下,夸赞道:“花兄真是博闻广记,确实如此。”
徐平见状,“莫非那陆羽也曾来过雪香云蔚亭?”
只因刚才竹里烹的一盏茶又被称为雪香,徐平这几句话明摆着是来拆台的。
可巧,花一晌就帮他拆了:“那自然是不会的,陆羽是距今四百年前的人物,这亭子建成也左不过二百余年。很难说是陆羽在此留下了雪香茶。”
竹里保持微笑,说得很好,下次不准再说了。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竹里身上。
毕竟是他刚才说要带大家领略雪香云蔚之景状的。
蕴钰长叹一口气,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小里里,这好戏所说的戏不会是你吧?”
竹里一记白眼翻过去,大冤种你才看出来啊!
他不急不慢,悠悠然开口说道:“首先澄清一点,刚才那雪香茶,云蔚曲是泽大人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竹里眼尾上挑,上面有聊天记录证明!
“你!”泽毅气结。
徐平帮腔作势:“那你现在可以说说这雪香云蔚亭的来历了吗?”
竹里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眸转了转。
可恶!
也不知这谁将这花一晌招来的,这不纯纯一祸害嘛!
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约二百年前,金陵还是伍厌的封地,此人精通诗书词画,有一日他在金陵内河的一叶扁舟上小息,传闻做了一个梦,梦醒后便造了这座亭子,取名:雪香云蔚亭。”
话落,他转头看向花一晌:“花兄,博学多知想来也听过这个传闻吧。”
两人转眼一对,“略有耳闻。”
花一晌又怎会不知竹里在胡编乱造,这一目光对上了,这个故事就从单人创作变成了双人创作。
照理花一晌不该帮竹里,他是得了泽毅的赏识才能得这金科状元的身份。
可泽毅这人……
花一晌还是觉得长相貌美,笑容可盐可甜的竹里看起来更有前途!
“微幽兰之雪香兮,步踟蹰于云蔚。”花一晌摇着扇子轻吟,“我记得伍厌在后来的《芳草集》中写下过一首长诗,所记载的就是为何要造这座亭子的缘故。”
“花兄所说极是。”竹里笑着将话头接过来。
他不知道《洛神赋》在这个朝代的知名度如何,但花一晌愿意接他的话,帮他一起圆这个故事倒是有些意外。
他只需顺着把曹植遇洛神的典故换在伍厌此人身上,雪香云蔚亭的典故就编成了。
竹里编的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毕竟伟大诗人苏轼曾说过:“所谓典故,编的人多了就成了典故。”
陆明仍那副浅笑着看他们说故事,泽毅和徐平两个人从花一晌接话那刻起脸色就彻底转黑。
竹里目光扫过全场,却和慕念撞了个四目相对。
彼时,慕念也正看着他,只是那眸子中有些感情是叫竹里看不懂的。
似乎有种深意。
到最后竹里淡淡撇开眸子。
方才他看花一晌也是这般目光!他既然赏识花一晌,那他便再做个顺水人情,将这老师的称谓也让给他便罢了!
竹里不知慕念转过的心绪,全来自于他编故事时,那一句:
“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竹里讲的是伍厌梦中的神祇。
慕念听的是竹里琵琶里的曲中人,画中仙。
竹里生了一张极好的皮囊,皮肤白的似雪,五官秀丽,乍一看雌雄莫辨,便是换上女装在这街上走一遭,行人也只会赞上一句:谁家好俊的闺女?
慕念没有邪念,却对上了这样一张美人面,说不爱那便是在扯谎了。
陆明听完整个故事笑着拍手道:“后生可畏。两位小友此番学识老朽自愧不如。”
“二位大人你们觉得呢?”他转头看向泽毅二人。
陆·前丞相·帝师·明都这么说了,泽毅当然应和点头。
竹里暗下桃花眸一转,“花兄,今日咱们能在这里与列位大人同游,又得关古意,不若一起为这雪香云蔚亭写个题记?”
陆明笑着应声:“老朽做东,今日不管选出哪位小友所写文章作为题记,都由我出资作匾,请人篆刻在这亭中。”
只听这一言出口,泽毅脸色又黑了三分。
若要平心而论,花一晌的才华是不及竹里的。
花一晌文章写的工整,但文字里面的灵气较之竹里,差距颇大。
若两人真要一起做文章,拿出来比较……
泽毅心下慌张不已。他方才和慕念解释的再多岂不都要在此刻漏了陷!
只是花一晌张口便应答了下来。
半点没有转圜的余地。
楼下就有现成的桌子,陆明又令随从将楼下的空间用一扇屏风分隔开,做成了两个独立的房间。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竹里和花一晌便各自落座。
约定的是三炷香的时间交稿。
竹里坐下之后咬着笔杆子半天没有落笔,一旁替他研墨的蕴钰轻笑打趣:
“你还说没有惦记着慕念,要我说你对他已经到了思之如狂的地步了。”
在场只有蕴钰知道他和慕念的那一重身份。
便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是抱着磕cp的态度来的。
“我可瞧见了,你方才目光落在慕念身上,他也瞧着你,你羞了脸,匆匆避开。小竹里,做人嘛,要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喜欢就是喜欢,况他是你……”
未婚夫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竹里塞了一块糕点。
“我刚才就想说了,你别再将我与他混为一谈。”竹里把笔放进墨汁里面蘸满。
“他现在只是我的老师,且说不定过了今日就不是我老师了。至于旁的那些,等寻了机会我也会同他一一说明白;这种不清不楚的纠缠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蕴钰不明觉厉:“你不愿他做你老师?为何啊?”
“不愿。”竹里摇头,语调恨恨:“你瞧见的都是表面,他骨子里有多恶劣,只有我晓得!”
竹里正说着,忽然听到旁边的楼梯上一阵响动。
好像是有人上楼梯的声音。
他心下一沉,总感觉大事不妙!
竹里慌忙跑过去,就看到一道人影正往楼上走去。
银白色的袖口衣袂飘飘,可不正是刚才他们话中议论的慕念嘛!
竹里悔恨不已,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要死!我这碎嘴子!
蕴钰也变了脸色:“要不我去帮你解释解释?”
“算了,越描越黑。”竹里黑着脸坐回座位。
这次,握笔转旋一篇锦绣文章跃然于纸面。
他胸中早有成竹,写起来自然又快又好,再加上几句引经据典的诗词,这篇文章既华丽又不失深度。
时间过去不过两炷香。
竹里将写好的文章折叠起来递给蕴钰:“你去瞧瞧花一晌写好没有,若是他的文章不如我这一篇,就将我的文章替换成他的。”
蕴钰叹了口气:“你一定要这般为他人做嫁衣裳?”
竹里哼哼了两声,慕念那人阴晴难辨,对他不仅说话夹枪带棒,生气起来直接就对他动手。
从前他还能以为他对所有人都是这般淡淡的。
可方才见了他对花一晌和颜悦色的态度……
这人当真双标!既然他喜欢花一晌,那就让这小花公子去做他的乖乖徒儿吧!
竹里之心已若磐石不可转,“你去吧,我自有打算。”
蕴钰也只能叹气摇头替他将文章换给了花一晌。
泽毅说的不错,竹里的文章很有灵气,比之花一晌更好。
但现在最好的那份文章上面却落了花一晌的名字,陆明几人看过之后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再看竹里后来的一篇文章瞬时高下立判。
文章最后传到慕念手中,他几眼看过去之后,瞬时站起身来。
脸色铁青就往楼下走去。
泽毅不明觉厉:“君上这是怎么了?”
可他下楼目光瞥了一眼花一晌和蕴钰:“你们都出去!”
竹里躲开慕念的目光跟在蕴钰身后就想溜走。
可还没迈出步子就听面前人道:“过来。”
那道灼人的目光就直直落在他后背,即使不点名道姓,竹里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竹里微微垂下头,立在原地没有动。
就好似一种无声的对抗。
“你是在敷衍吾么?”那道声音带着刺骨的凉意从后背传来,慕念越生气的时候,话说的越冷。
竹里敛着眸子:“我没有。”
“吾在你的文章中看不到丝毫的诚意!”慕念在他身后的圆桌边坐下,手放在桌子上,一股浑然天成的霸气笼罩在整个房间中。
“你伙同花一晌编造这亭子的来历,吾没有责怪你,众位大人也不曾怪你。虽说是编造,但引经据典也将故事编的有理有据,大家觉得你是个聪慧灵敏的,还算孺子可教。”
慕念没有直接把人抓过去打一顿,即使他现在已经生气到了极点,但还是强忍着怒意,好声好气的同他讲了道理。
“吾且问你,可有人逼着你一定要为亭子题词作赋?”
竹里不动也不说话,做足了叛逆少年的架子。
慕念眼神又冷了三分:“徒弟,吾有一千种方式让你开口。对于不听话的徒弟罚抄、责打是一种手段,禁闭、思过、乃至遗弃,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无缘科考,徒弟不要逼我用我不喜欢的手段对待你,那结果是你承受不起的。”
竹里后背蔓延而上的恐惧萦绕满全身,他强忍着,汗水却一颗颗从额角滑落。
“我没有!”他握紧了拳头,转身对着慕念大喊道:“我没有敷衍!”
打死也不能承认后面的文章是他随便写的。
他太了解慕念了,如果他承认的话,一定会被这厮打的皮开肉绽!
“吾问的是,有没有人逼你写词作赋?”他语调已经完全冷了下去,带着刺骨的寒意直逼上来。
竹里不敢抬头直面慕念。
他忍了半天,但显然慕念就在等他的回答。
竹里迟疑着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人逼我。”
“提出要为亭子题词作赋的人是你,也不曾有人逼迫过你,那你为何敷衍?吾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去做这件事,是你自己说要做的,到头却做成这幅模样,你还要说你是无辜的吗?!”
“我没有敷衍。”竹里还是坚持原话,“我与花一晌比试也只是为了试试自己的文采,现在我晓得了,我的文采不如他。”
竹里说着顿了顿:“先生,小花公子的文采更好,学识渊博,又乖巧听话,您会不会收他为徒?”
慕念怔了一瞬。
——说不定过了今日就不是我老师了。
这是方才竹里对蕴钰说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瞬间闪过。
“你是在担心吾收他为徒?”
竹里目光转了转:“其实他挺不错的,人也勤快,学识又好,若是您收了他做弟子,说出去也是长脸的。”
“我听说他也参与了今年夏闱,想来以他的才学入选三甲也是可能的。”
他嘴上这般说着,心中想来花一晌写文章很是工整,能算得上中等偏上,家中又是官家出身,与泽毅是旧相识。
凭此种种,高分上岸必然没有问题。
若他做了慕念的徒弟,日后他出去就可以说我学生是金科三甲,如今在某某地做官。
这不比把他带出去更有面子?
再者,花一晌长相也算是飘逸俊然,说不定二人做师徒多培养培养感情,日久生情了,良缘已成,慕念便会主动找上门与他解除婚约。
他这一箩筐话讲完,浑然没注意到慕念脸色黑青黑青,暗下手已经握成拳了。
这是他气急了的表现。
“吾何时说过要收他做徒弟!”他原是在发问,可盛怒下的语气却让竹里发颤听出了几分陈述的味道。
竹里缩了缩脖子。
慕念是没有直说,可表现出来的就是更青睐花一晌啊!
难道还会有错?
“吾是不是同你说过,只收你一人为徒,不会再另收徒弟!”
竹里乖巧点点头。
“吾看你一直把吾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竹里委屈摇头。
慕念狭长的眸子盛着怒气,定定看了他这不听话的小徒弟许久。
“今日之事怎么处理?”
竹里喏喏:“先生……我知错了嘛……”
慕念眯眸眼底深邃,“现在认错早了点!吾在问你,以次充好,用文章敷衍吾的事情。”
竹里眼眸转了一圈:“全听先生处置,徒弟不敢放肆。”
他低着脑袋,却悄悄抬眸,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偷瞥向慕念。
总感觉,他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然而,竹某人只偷看了一眼就被慕念抓了个现行。
竹里又慌忙垂下头去,等待发落。
“那便等回去,与你今日的错误一起罚。”暗下,慕念如老谋深算的狐狸勾了下唇角。
他宁愿现在就知道惩罚是什么。
竹里想哭,就好像有一柄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来,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比让他现在就知道结果,痛快就死,要痛苦得多。
没有人知道竹里和慕念两个人在一楼这大半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二人回到众人视线中时,竹里一直低着头跟在慕念身后,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送茶点递水果。
乖巧的与刚才判若两人。
一直到宴会结束都不见他再做出半分出格的事情。
离别时,慕念才唤了他一句:“你去替列为大人把车备好。”
竹里乖乖说好,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慕念怎会不懂小人此刻的心思,他不过是想着现在表现好一点,等会儿受到的惩罚就轻一点。
他不屑点破,由着他去罢了。
蕴钰和花一晌也紧随作礼拜别。
“里里。”蕴钰追着喊了他一声:“你们刚才在楼下发生了啥?”
竹里叹了一口气连连摆手,他不想再提了。
很小声的在蕴钰耳边轻语了一句:“我感觉他好像对我还是有点意思。”
“啊?”
“就未婚夫的事儿。”竹里皱了皱鼻子。
蕴钰瞬间明了大笑起来:“那可不吗,若是对你没有意思能上你家去提亲?”
竹里思及此,又长叹一声。
天啊,他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让他摊上这么个难缠的主儿!
不等他叹完气,花一晌跟了过来,对他行了个礼。
“今日之事花某多谢竹公子成全。”他笑意盈盈,“只是花某有一事不明,竹公子文采斐然,这又是一次可以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为何要将机会让给花某。”
竹里:……你要吗?买一送一,师父也让给你了。
竹里凝了凝面色,“其实是我家老师欣赏你,他对你的评价很高。这次金科想来你必然功名能在前三甲之列,再有一篇锦绣文章做底,小花公子你从此必将名冠江南啊。”
这……
花一晌也懵了,君上喜欢他的才情?
不会呀,他刚才与君上聊天时,君上多时都是冷脸敷衍,都没有深聊。
他能感觉到君上对他淡漠无比。
要说关心,那绝对不及给竹里的十分之一。
竹里任重道远的拍了拍花一晌的肩膀:“日后有空,咱们定要常常聚一聚啊。”
花一晌爽快答应下来:“那是自然,今日之事我还要单独再谢谢竹公子的成全。”
“不如这样,我家中有盆昙花不日将要开花了。届时,邀请竹公子、蕴哥儿一同来我家赏花喝酒,岂不美哉。”
竹里笑着答应下来,心想到时候再把慕念带上,虽然现在说着不会收花一晌做徒弟,但他喜欢花一晌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到时候去赏花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三人约定好后才挥手分别。
竹里叫了仆役把牛车赶来才折回亭子去请慕念、陆明下楼。
临别时,他疑惑回了头:“泽大人,你们还不走吗?”
泽毅脸色青中泛白:“我……我还有些事儿,一会儿再走。”
“哦。”竹里倒也没多说什么,提醒了一句:“我已经命仆役将车赶来了,就在楼下。”
泽毅和徐平二人连声道谢,一直目送竹里三人从楼道口消失。
他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徐平狗腿子一路小跑到泽毅面前给他递了茶:“大人,您说君上刚才是什么意思啊?”
泽毅老谋深算的眸子里少见的出现了迷茫,“唉,我也不知道啊。”
“那咱们金科状元还定花一晌吗?”
半响,泽毅才说:“定吧,君上都说了定。”
“那竹里……”
泽毅摇头,回想起刚才他问慕念的时候。
慕念说的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这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孤要你这个四品主考官何用?”
慕念笑着说这话,泽毅却听得想哭。
“待明日,你我同去再拜会拜会陆明大人,只能请他老人家帮给一个解决的法儿了。”
回到初霁别院,还没等进门,就有仆役把慕念请走。
竹里那悬在头上的刀子晃了晃,又没掉下来。
某人坐在书房里,短一声,长一声,叹气叹了一声又一声。
这次去赴个约,赴出个花一晌来。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慕念了,当着他的面说只收他一个学生。
背着他,聘礼都送到他家去了。
可今日又看上了个花一晌。
这人……要么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竹里烦极了,学习也学不进去,倒是一抬头看到摆架上有一只玫瑰紫釉双耳瓶。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步伐,三两步走过去抱起那花瓶就仔仔细细翻转着看了一圈。瓶底印有钧窑的戳章。
内壁釉呈月白色,外壁天蓝色和玫瑰紫色釉相间,釉面可见“蚯蚓走泥纹”,少见的佳品,尤其钧窑多烧制花盆。
双耳花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呢!
这是个重大发现,如果能将这瓶子写进他的研究中,对后人而言将是一笔重大的财富,竹里心脏狂喜乱跳。
抱着瓶子爱不释手。
——砰砰。
竹里一惊,手一抖,手中的瓶子直直从手中掉了下去。
他连续捞了好几下终于把瓶子捞了回来。
这敲门声差点把他小命都吓没了!
他想怕是慕念来了,连忙把瓶子放下一路小跑着去开门:“先生。”
竹某人为了躲掉惩罚,脸都不要了。
只是,一开门就对上了薄七那个冰块脸。
“饭做好了,你去叫了主人到花厅吃饭。”他的脸色好像比昨天更臭了。
竹里:……“喂,你怎么自己不去?”
薄七没有理他,已经大步走远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一路骂骂咧咧的往慕念书房的方向走去。
薄七不曾告诉竹里,慕念办公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
这些年来,触了霉头的人都被他扔御花园的千鲤池中去了。
已经有好多年没看慕念扔人了。他有预感,竹里就是下一个倒霉鬼。
竹里敲门进了书房,薄七就坐在外面的树上倒数:
三、二、一
……
房间内一片安静。
慕念居然没有丢人??
一刻钟后,房间内慕念喊道:“薄七。”
他明了一笑,主子这是叫他进去扔人了。
“主子。”
慕念正站在竹里旁边,看他在纸上写着什么。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睛,目光扫了他一眼:
“你自己下去领罚,若再有下次吾定不轻饶。”慕念声音平和的好像在问他是否吃过晚饭。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慕念定然是在怪他戏弄了竹里。
薄七敛眸应道:“属下遵命,属下绝不再犯。”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坐在书桌前镇定写东西的竹里。
究竟为何?
主子居然不恼他?!
片刻后,竹里将写好的东西递给慕念。
“先生,你为何要罚薄七?”竹里不解。
“他做错了事,自然该罚。”慕念声音依旧淡淡的。下人生出了试探主人心意的想法,这就是错,如果再有下次,慕念会直接将他除掉。
不过这些,他不想讲给竹里听。
他敛着眸子看完竹里写的东西,嘴角微微勾笑。
从前还真是小瞧他这小徒弟,他以为是个老实本分的,不想竟也是个聪明伶俐的。
慕念走到门口:“去请陆明大人、司马大人和李将军、王将军前来。”
门口仆役应声退下。
慕念再回到桌前,他双手撑开,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撑着桌子,好似将竹里圈在他的怀抱里。
“徒弟,现在你可以说说今天都犯了哪些错,吾再考虑对你的惩罚。”
竹里吞了口口水。
“可是我刚刚还给你出了主意。”竹里辩解。
他一进门看慕念愁眉苦脸,当即就帮他出了主意,从这点来说,他难道不该感谢自己吗?
慕念暗笑了一下,他家小徒弟开始学会跟他讨价还价了。
他眸子深邃盯着竹里看了几秒,似乎想到了些别的什么。
慕念粗粝的大掌忽然抚上他的后腰:
“你腰背还疼吗?”慕念开口。
那股热气透过外衫直逼肌肤,竹里瞬间红脸,扭捏着躲开了慕念的手。
本来没有那么疼的了,不知道昨天慕念给用了什么药,效果好的离谱。
但既然他都提了,竹里整个人瞬间垮下去,“疼。”
竹某人一秒换上可怜巴巴需要安慰的神情。
慕念一眼看穿:“吾今日不打你屁/股,我们换点别的惩罚。”
他话音落下坐到主位上,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块二尺宽的竹片子,没有上次的戒尺那么厚,但很有韧性,慕念只是轻轻一甩就有劲风闪过。
竹里缩了缩脖子,他有预感这玩意儿比之前那把戒尺更可怕。
慕念却在这时勾了手指,“徒弟,过来。”
他带着命令的语气传进竹里耳朵里。
由不得他拒绝,竹里小步小步的挪到慕念面前。
暗下吞了口口水。
“先生,我……我错了。”
“伸手。”慕念道。
竹里知道了,这次的惩罚是打手心。
他……欲哭无泪,缓缓伸出右手,但想了想,右手还要留着吃饭写字,又立刻换成左手。
竹片子放在手心是微凉的感觉,但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被打,竹里心就在滴血。
“徒弟,现在可以说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竹里垂头想了想:“我……我不该当着先生的面胡说八道。”
——啪。
竹片清脆的打在手心,疼痛是一点点蔓延上来的,手心肉眼可见的红了。
竹里疼的想要收回手来,却被慕念无情的阻止。
他扣紧了竹里的手腕,竹片放在他手心。
“不许敷衍吾。”
“啊?”竹里瞪大眼睛,刚才不是责罚吗?他只是怪他敷衍?
竹里愤愤:“我不该伙同花一晌编造雪香云蔚亭的典故,想耍傻子一样戏弄了先生和几位大人。”
——啪!
这一下重重打在手心,瞬间火烧火燎的疼痛。
竹里差点大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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