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修衍敛了自己皇族纯种血脉的威压,跟着各式各样的妖熙熙攘攘地上了山。
巧的是又遇到了那“刀疤”和“卤蛋”,两人十分自来熟地还上来和他打招呼。
“小兄弟好呀,”那卤蛋丝毫不见外地说,“我在酒馆见过你,我叫鲁澹。”
梵修衍先是一怔,心想:看出来了。
还不等他疑惑一下为什么有人可以把这个名字叫得这般云淡风轻,随即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处事能力救了他,他狭长的凤眼弯了弯,笑道:“你好,我姓休,单名一个衍字。”
“我叫鲁贵,你也可以叫我刀疤。”
“据说那女魔头有好多宝贝呢,”那卤蛋摘了装神弄鬼的墨镜,露出一双狭小幽暗,闪着精明的眼睛,“我看小兄弟……你是狐族的吧?”
一旁的刀疤没动,只是像一堵墙一样立着威慑人,他个头比梵修衍高出半个头,又生得比他壮实,好像只要梵修衍一个不答应,他就能立刻上前把人给揍答应。
“普通狐族,上不得什么台面。”
梵修衍一边和卤蛋打太极,一边注意着那堵墙的举动,一边又在心里腹诽: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毕竟谁都知道,灵节是狐族的东西。
不过目的明确的两个人总好过心思不明虎视眈眈的两个人,虽说他不怕这等小妖,但也不想在没有见到灵节前就暴露身份。
灵节是他的不假,可毕竟丢在外面八百年,谁知道拿着灵节的是敌是友。
“这样吧小兄弟,我带你上玖山,你如果得了什么宝贝也别吝啬,咱哥俩也不讹你,三七分,你三,我哥俩七,怎样?”
鲁澹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圈,看出了梵修衍打太极的心思,忙唬道。
“好啊。”
梵修衍轻轻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只是那颗挂在眼角的小黑痣在恣意地嘲笑两人的贪心妄想。
明明跟着妖群怎么也能上玖山,再不济翻遍这群山找一座魔殿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两人不但说是“我们带你上去”,又道什么“东西三七分”,真是令他叹为观止。
但他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把“良家少年”初入世的清纯好骗演得淋漓尽致。
————玖山上果真如传言一般只开红色的花,那鲜红的花缀在高大的枝杈间,竟是衬得墨绿的叶子泛出几分死气的黑来。
奇的是这花开得明艳败得更决绝,花瓣一瓣不落不说,竟是连同花萼整朵砸在地上——断头花断了个名副其实。
这遍地遍山的红,原来都是整朵整朵砸下来断头似的花——盛大又衰败,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吊唁。
倒红得诡异了。
不愧是女魔头的老巢。
只见两只小妖一左一右站在了殿门口,其中一只扬声道:“狐族的跟我来,“她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一双狐狸眼扫了门外熙熙攘攘的妖群:“非狐族的进来,后果自负。”
随即转身走进了殿内。
“凭什么只要狐族啊?”
“就是,凭什么?”
“让苏筱玖出来,我们要她当面讲!”
那刀疤脸不顾一旁卤蛋的阻挠,扯着嗓子和一众妖大声嚷着。
可明明玖山魔殿很明确地说过只要狐族,而这些妖甚至还有人族修士都熙熙攘攘地混了上来,希望能或多或少分一口羹。
殿是不敢混进去的,话却是敢随便乱说的。
卤蛋比刀疤矮好大一截,他拽着刀疤的袖子企图让他不要那么张扬,然而刀疤根本劝不住,愈喊愈凶,活脱脱成了闹事的主力军。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卤蛋决定和他划清界限,跑到了离他远点的地方,继续贼溜溜地看着。
万一真被他喊出来了呢?
毕竟有难一定不同担,但是有福一定要同享。
而那只妖领着一众狐族进殿里后,门口的另一只小妖斜斜地倚着门,扎着高马尾,配着纯白的发带,漫不经心的看着殿外的众人,眼底却是神明俯瞰众生一般漠然。
或者说那是和神明不同的目光,神明是无悲无喜的漠然,少年是打心眼里的不屑甚至……厌恶。
他的眼睛就好似一口幽深的古井,而他是来自井底的怪兽,不声不响的窥视着这个与他隔绝的人间。
可他听到那刀疤喊“苏筱玖”三字时,却是邪邪地一勾嘴角,带着轻蔑和某种狠戾,随即身形暴涨,一呼一吸之间就己经变成了一个魔气缭绕的庞然大物,隐隐能看出是一只白虎。
它传出来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温柔道:“尊主让我告诉你们啊......违令者,”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却笑的众人毛骨悚然:“——斩。”
“是......是那个女魔头养的杀神!
““是苏澈!
是苏澈那个怪物!”
那刀疤惊慌失措,手脚并用立马开逃。
“哟,还记得我呢,”那少年身形一动就悬于半空之中,周围缭绕着魔气,瞬息之间便来到了刀疤面前,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轻哂:“真是难为各位了,花费你们宝贵的时间来我们玖山受罪,”他手上立马出现了一把弯刀,毫不客气地放入那刀疤脸嘴里狠狠一搅,拎出一节淅沥沥滴着新鲜的血液的断舌,然后厌恶地丢在了地上。
少年在那刀疤的脸上轻轻拍了拍,拭掉沾染在他手上的血液,然后掐着那刀疤的下颚欣赏他恐惧至极的面容,满意地柔声道: “尊主的名字,你也配叫?”
然后少年手一放,任那人惊恐至极脱力地瘫倒在地。
随即又恢复了风清月朗的模样,回头看着原地呆愣的众人,轻声道:“若是受罪的话,我很愿意帮诸位...解、脱。”
少年笑得人畜无害。
“不不不,怎么......怎么会受罪呢......能来玖山一赏,是几辈子的福气,不受罪......不受罪。”
众人急忙表态,然后跑的跑,逃的逃了。
苏撤淡漠的看着西散的背影,不屑的嗤笑:“真可惜……”他抱着手臂又斜斜地靠着殿门,然后露出几分不解:“阿玖让我...别造杀孽呢……”————而此时梵修衍己经随着人进了殿内,这殿中装潢很是古风古色,只是尤其昏暗,正常人也注意不到。
每隔十来米才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暗芒,显得这偌大的殿堂异常阴暗冷清。
哦对了,梵修衍突然想起,魔族是不怎么适应光亮的。
倒也不是见光死,只是见的多了会不舒服。
那也难怪这殿会建得这般昏暗了。
正殿的高处放着一张雪白的软榻,榻上还随意地摆着两个抱枕。
殿里没有顺序可言地丢着几把椅子,看得出来是主人一只很随性的魔。
不一会,清脆的银铃声响起,苏筱玖踩着摇曳生姿的鬼步,一双狐狸眼生得极魅极媚,像是一朵从黑暗阴腐里滋生的妖异红莲,有着让众生为之颤栗的惊心动魄。
红瞳降世,妖孽伴生。
“各位,坐。”
那女魔头身着一件绛红(1)荷叶袖短上衣和未及膝的短裙,上衣水滴状微深领子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块经久不见阳光而白得病态的肌肤。
短衣肚脐处有些许玄色流苏,在软腻的肌肤之上带着魔鬼的节拍轻轻撩拨细细伴奏,唱出了十足的蛊惑调。
赤足踩上铺着软貂毛的垫子,骨感玲珑的脚腕和丹蔻细染的脚趾——她一步一轻盈地像是踩在人心尖上。
妖得可怕,媚得惊人。
女魔头一步一响,脚腕上有一根用红绳系着的普通银铃。
梵修衍看见那银铃铛的时候眼神瑟缩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漫上心头。
银铃的声音清越极了,干净得像是来自仙都飘渺的乐音,与这昏暗的殿堂格格不入。
苏筱玖缓缓转身优雅至极地坐上了软榻,长腿交叠轻搭着。
她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让那本就在流苏之下的细腰更是完全显露,经不起盈盈一握。
没骨头似的向后斜靠着,地痞的坐相偏是被坐出了万种风情的妩媚。
终于她勉强首起一点身子从自己颈间取下了项链,递给那小狐妖。
小狐妖正色道:“我们玖楹殿备下大礼,重金寻可以修复这灵节项链之人。”
灵节是狐族特有的骨头,灵节破损便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
这小狐妖是苏筱玖的近侍,名唤白筠。
她早就和苏筱玖讲过,偏偏那女魔头不撞南墙不回头,执念颇重,非要重金召集狐族秘方,说什么不放过一丝希望。
可是分明无情无欲八百年了,为什么要为一根破项链执着成这样?
白筠:隔行如隔山,祝她好运。
她接过苏筱玖的项链递给了站在最边上的狐妖。
梵修衍站在一行人的中间,双手抱于胸前,自从灵节出现眼神就没离开过它,黝黑的瞳孔像一潭古井,叫人窥不见其中的情绪。
终于灵节递到了他手里。
那剔透的骨头里封着一滴殷红的血,外表没有半点磨损,倒是看得出这八百年来保护得很好。
唯独内里有一条裂纹。
梵修衍催动血脉感应,原本微弱到近乎没有的感应现在突然起了作用,尾骨叫嚣着微微发烫。
这灵节就是他的。
但这血不是。
旁边站着的白筠神色微微一变。
白筠凝眸看着他,“可有什么修复之法?”
梵修衍抬眸,西目相对的瞬间,她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背后的一只手却是紧紧掐入了掌心。
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温声道:“有是有。”
故意放慢了语调,好似没了后文。
苏筱玖一双魅惑的红曈原本一会看这个一会看那个,眸光漫不经心一落即换。
闻言,她缓缓把垂下的眼皮掀起,目光缓缓地、带有明显凝滞地落在了他身上。
那双本来眼波流转的眼睛突然停滞,眼中又偏偏没有半分情绪,像是一种来自时空深处空洞遥远的凝望。
梵修衍再度抬眸,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错过白筠首首看向软榻上半躺的苏筱玖:“就是不知道......你们尊主,敢不敢赌了。”
榻上的女魔头没有应声也没有反应,只用她妖异的红眸沉沉地看着他。
眸子的红是极其罕见妖异的、介于红黑之间的绛红色,比黑更妖媚,比红更深沉。
片刻后苏筱玖终于缓缓垂下了眸光,眉头微皱,一言不发抬了抬下巴。
白筠会意,从梵修衍手里接过项链递给别的狐妖。
梵修衍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任谁的骨头被当作宝物一样人人传阅都会不爽的吧。
偏偏他还是妖族少族长。
这群狐妖连灵狐都不是,全都是些杂七杂八的普通狐族,别说碰他的东西了,除了本族长老朝见时能见他一面,普通小妖可能到死都见不到他们的族长。
这群不知道那个角落里的小妖哪里配看他的灵节?
更别说拿着观摩传看,时不时还上手摸两把。
梵修衍心塞。
偏偏他还发作不得。
本来还挺感谢这女魔头将他的灵节保存得不错,现在他突然有一种想和女魔头打一架的冲动。
左右他有八条命。
终于他们挨个看完了灵节,梵修衍就感觉像自己被人看了一遍,还被人上下其手摸了一通,一颗闭关了几百年的心像是放在油锅里煎了一遭,外焦里也焦。
糟心。
那群狐妖都是群老妖,本来一开始都和大妈大爷骂街一样吵吵嚷嚷的,看完灵节之后就诡异地安静了。
几人偷摸摸往高处一看,刚巧撞上苏筱玖轻飘飘瞥了他们一眼,眼底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挑眉。
众人好似耗子见了猫,一眼都不敢多看她,忙夹着尾巴抓耳挠腮去了。
梵修衍被排除在外。
一众狐妖说不出对他是什么感觉,明明这毛头小子看着还没他们儿子的一半年纪大,却莫名有点惧他。
他们猜测可能是血脉的原因,估计这小子在血脉上占了点优势,搞不好是只灵狐。
虽然梵修衍极力收敛威压和气息,可狐妖对血统颇为严格的要求就导致了血脉压制会很明显。
这群老狐妖还怪有意思,心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梵修衍感觉得到这群狐妖对他若有若无的防范,那也正好省得虚与委蛇,他怕他一个没忍住砍了这群亵渎他灵节的老妖怪。
他半靠着椅子,抱着双手淡然地看着老妖怪们吵嘴,听着他们嘴里的各种生殖器官层出不穷,你妈我妈他妈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也没出半个结果,眼看着那传到手里不下十遍“人尽可摸”的灵节,他默默学了句脏话来聊表自己的心情。
——“操。”
老妖怪们吵完后还派了个代表,那狐妖站起来振振有词道:“我们有一办法可以修复灵节,”他看着苏筱玖,“灵节是狐族的命,尊主这灵节偏偏还是灵节中的至宝,是九尾灵狐的灵节。”
“我知道。”
苏筱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头都没抬。
女魔头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我不知道的。
那狐妖在原地尴尬地措着辞:“ 尊主...可以......以一百生灵活祭,炼其精血,再浸泡七七西十九天,以血养灵。”
梵修衍眉头狠狠一跳。
(1)绛红:深红,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