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谢芃芃的手,什么话都没说,默默的端起跟前的碗扒饭。
乔老爷子纠结了一会儿,一拍桌子,将事儿定了:“明儿你进城去,将家里那一套银器当了,换个五两银子回来。”
白氏有点舍不得:“那套银器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值钱的了……”
“娘,等以后明鹤当上了大官,咱们要什么样的银器买不到?”银钱有了着落,李氏心情大好,搂着白氏的手哄她:“到时候啊,就让明鹤给您老买一整套最好的!”
李氏很会说话,白氏疼乔老大也偏疼她一些,顿时眉开眼笑。
乔老大和李氏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只是,乔老大仍旧是挂心替乔老三看病的事情,他不忘嘱咐白氏:“娘,老三那病是看不好的,吃完了这几服药,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这话,让谢芃芃再也忍不得!
她啪地将筷子放下,大家都看向她,她脸上挂着笑:“大伯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合着家里人人的命都值钱,就我爹的命不值钱!人还没断气呢,就想给我爹留棺材本,人在做天在看,我爹也是姓乔的,你就不怕老祖宗们在九泉之下看了生气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乔老大被谢芃芃拿话捏住,跟着生起气来,端着架子训斥季行川:“明渊,你不管管你媳妇儿!”
季行川没吭声。
谢芃芃这话是一点都没说错,合着这个家里都盼着他爹早点死呢!
见她不说话,乔老大更生气:“什么叫老三的命不值钱,老三这么多年一直瘫在床上,三房颗粒无收,家里谁抛弃他了,还不是这一大家子在养着他!”
“大伯这话说得不实诚,我爹是瘫了几年,家里养了他几年是没错,可明渊这两年来在镇上做工,赚来的钱没一分藏私的吧?”谢芃芃昨晚就听见季行川在跟家里人掰扯这件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看得明白,季行川是个不太会为自己说话的人,若她再不替季行川开口,以后三房就真的要被捏得死死的。
季行川不常在家,自己却要待这里的,哪怕是为了自己能过好日子,她都得泼辣起来。
商场如战场,绵里藏针的把戏,她谢芃芃素来不含糊糊,于是,她脸上的笑容更真:“我昨儿还听明渊说,他每个月做账房,赚一两交给中公八百文,就剩下的那两百文,还用来给家里添些粉面,自己可一口都没落着过。不说明渊,就说我爹,他后来腿断了是不假,可从前他身子好的时候,每个月进山打猎得来的银子没给自己藏过一分吧?反倒是大伯你,听说大伯向来读书好,一直是念书的,大房没营生,里里外外都是其他几房在出钱出力,要论起银钱的理儿,怕是说出去十里路,谁都不会说我们三房一句不是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乔老大气呼呼的瞪着眼:“你懂什么?等我将来高中,自然是能回报咱们家的!”
乔老爷子也有点生气:“老大念书不比种地轻松!你以为考上举人老爷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读书辛苦。”谢芃芃眨巴着一双眼:“既然很辛苦,不如大伯跟明渊换换,让明渊去读书?明渊是年轻人,吃点苦头,想必他是十分乐意的!”
一本旧书都能反复翻开,要不是乔家人不允许,恐怕季行川比谁都喜欢读书!
谢芃芃知道,在这个尊卑分明的古代,要想有出息,科举是穷苦百姓唯一的出路。可是季行川的这条路,如今已经被乔家人完完全全的堵死。她很心疼季行川。
乔老大被谢芃芃巧舌如簧的一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他已经完全忘记吵起来的初衷是什么了,将碗筷拍在桌子上,他冷笑:“行,我算是知道了。明渊,慕氏这些话是你教她说的吧,她一个刚来乔家的野丫头,知道什么读书不读书的?你若是不想再替明鹤出些力就明着跟我们说,都是一家人,别给我整这些弯弯拐拐的,你小时候我教你读书,难道我没教过你君子立德的道理?”
“我还当是怎么一回事,”李氏恍然大悟:“明渊长大了,心思也跟着多了!”
四房两口子一直没吭声,闻言,罗氏抬头看了一眼季行川,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明渊,这真的是你的主意?”
她心思活络,若是三房不想供着大房,以后这重担就得全落在他们四房身上。乔老四整日里就知道下地,已经十分劳累,若是到时候还管四房要钱,指不定自家男人要被逼着在农闲时去做买卖。她想着乔老四那双常年劳作已苍老不堪的手,就是一阵心酸。
自家的男人还得自己疼,三房要想退出,那是万万不能!
季行川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眼中露出几丝悲戚。
他垂下眼,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谢芃芃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让众人误解季行川,见大家都将矛头指向季行川,她怒火跟着起来了。
柿子都捡软的捏,季行川不吭声,不代表她就认了!
“我说的这些可不是明渊教我说的,虽说我刚来乔家,还不是很清楚家里是什么情况,但十里八乡的邻居眼睛都是雪亮的,一路走过来早就听了不少。大伯教过明渊君子立德的道理,明渊一直都记在心里。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年来,明渊没少跟家里人报恩,可见大伯教得好。”谢芃芃眼珠一转,“大伯是读书人,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道理,大伯比我们懂吧?”
她一人说不过乔家这么多张嘴,索性抬出左邻右舍,读书人都要脸,她还不信会有人真的敢去跟乡里人对质。
果然,乔老爷子听了,脸沉了下去:“别人是这么说的?”
还真巧了,乔老爷子一辈子别的不爱,就爱这张脸,若旁人真如此议论乔家,他这张老脸就挂不住了。
谢芃芃微微一笑:“我都是听来的,阿爷,要是说错了,您老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乔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旱烟,拿在手里抖了抖,情绪一下子就低了下去。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年为了大房,他并非不清楚自己亏待了其他几房,只是大家都没怨言,他万万没想到,落在旁人的眼睛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时间,乔老爷子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抬头看了一眼季行川,见季行川低着脑袋,猛然间想起,原来这个孙子今年不过十六岁而已……
“明渊……”他有点艰难的开口:“你爹的病,等缓过这阵子,阿爷就请郎中来照看。”
“不用了阿爷。”季行川抬起头,脸上有种异样:“还是鹤哥读书要紧,大伯说得对,不要浪费家里的银钱了。”
家里人人都反对给爹找郎中,就算找了,少不得又有不少怨言,爹病了几年就受了几年的气。谢芃芃说了,爹要心情放平和才能好起来,与其让阿爷找郎中看病,还不如相信谢芃芃。他跟谢芃芃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然而,他眼睛不瞎,他看得出来,这个姑娘丑是丑,可心地善良,难得还念过书,论人品是靠得住的。
更何况……
眼中暗芒闪过,季行川的手微微颤抖,他做账房的时间越长,就越不信任乔家人。如今不过是几百文的药钱就能让大伯大娘急了眼,要是真的请郎中,怕大伯大娘为了乔明鹤的前途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
“明渊是个明事理的。”李氏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乔老大见他应承,终于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罗氏则劝道:“明渊,你也不要担心,你爹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肯定长命百岁!”她怕季行川继续提起读书的事情,忙转向白氏,卖力的夸谢芃芃:“娘,你不知道绾绾多贤惠,今儿一早起来我就听见她跟二嫂说,从明天起,她也来中公帮忙做事。明渊能娶到这样的贤惠的媳妇,依我看,全是爹娘操持有方……”
一家人不再为了银钱争执,屋子里安静了一下,罗氏的话仿佛给了所有人台阶下。
白氏是个乡下妇人,乡下人都喜欢勤快的女人,闻言笑起来:“绾绾是三房的人,以后你们分着做灶房里的活自然最好。”
“一家人嘛,就要和和气气的,力气都往一处使,这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乔老爷子也趁机劝诫。
“是是是……”
“老头子,别抽了,喝了稀饭早些下地,回来就早些。”白氏熟练的给乔老爷子舀稀饭,替他摆上筷子。
乔老爷子呵呵笑着,接过碗筷开始吃了起来。
乔家人的早饭很简单,粥是煮得很清的玉米粥,配上窝窝头很容易吃饱。菜是乡下很常见的咸菜和酱菜,这时节胡萝卜和菠菜很多,罗氏将胡萝卜切成丝,合着菠菜一起炒,颜色倒是好看,谢芃芃吃了一口,却觉得味道奇怪得难以下咽,便只捡着跟前的咸菜就着窝窝头,一口一口的喝碗里的稀饭。
季行川也低着头吃东西,偶尔抬头,见她吃得慢吞吞的,不由蹙起眉头。
然而,大人们不说话了,饭桌上却不见得就会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