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两腿变得无比沉重,山路上的碎石也不再那么刺脚。
姜小丛的脑袋昏昏沉沉,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全然不知自己己经性命堪忧,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追回唯一的亲人。
这一条路远比这个年幼孩子想象的艰难,甚至说是他根本无法完成的,山路的前后一望无际,当他累得走不动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口中嘶哑的念着什么,随后倒在了这条常年都无人走动的路上。
姜小丛的记忆就停留在此,他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只觉得朦胧中在被一个人在变着法子的折腾。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竹梁竹墙,竹床竹凳,凳上搁着一个还没收拾的碗,残留有药味,床上盖着一张厚厚的粗絮被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真温暖。
醒来后呆愣了好一会儿,姜小丛才猛然想起还有无比重要的事等着去做,手脚并用的推开了被子,翻身下了竹床。
最后看了一眼干净整洁的竹屋,似乎还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气味,姜小丛神清气爽的拉开了竹门。
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冷不防吹得他踉跄一下,然后才将这清爽的景色收在眼里。
翠绿的草地,稀落的树,还有恰到好处的杵在不远处的大小石头,竹屋所在处是一片空旷地,刚走出竹屋的姜小丛一眼就能看尽前方,没有山岳的遮掩,天空似乎触手可及。
当真是一个静心安居的好地方,可惜现在的姜小丛没空想这些,他只知道必须往中原去。
屋前左侧十步左右有一个奇怪的亭子,居然是两棵枝丫交错的桑树形成,一些做工精良的蚕丝布挂在上面,似是异想天开的当做帘子,遮风避雨倒是足够了,只是亭下无桌也无座,大概这里的主人习惯了席地而坐吧。
桑亭之中,一身青衣的女子十分显眼,她曲腿坐在桑树前,背靠着树睡着了,散落在背后的墨发倒显得如此随意,无形之中似有仙气缭绕在侧,清风吹过,她姣美的容颜与无暇的姿态在蚕丝布帘后若隐若现,好似谪仙临世。
姜小丛不知道什么是谪仙,他只明白这个女子很好看,不由得在屋前驻足看了好一会儿,首到被凉风吹醒,才不好意思的朝其他方向看去。
果断的往另一边走,姜小丛莫名的有些心虚,轻手轻脚的怕发出大的声响,他想离开这里,又不想打扰那个桑亭下的人。
光脚走在草地上并不难受,姜小丛一边思考着桑亭下的漂亮女子是谁,一边想着自己的破草鞋子哪儿去了。
原以为这里只是一处僻静的平坦土地,姜小丛离开竹屋走了半刻钟,脚下没敢停,突然眼前敞亮,视野没由来的开阔了许多,却是他走到了峭崖之前。
崖上所见让他愣在了原地,一览众山远方的宏大场面使人不禁怀疑自身渺小,隐约还能看到一条大河蜿蜒流长。
什么时候跑到山上来了?
姜小丛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就连身在何处也毫无头绪,恍恍惚惚却是有往前滑落的危险。
“嘿,你要去哪儿!”
突然从背后嚷出了一句惊吓声,毫无防备的姜小丛一个哆嗦,脚下一软,竟不受控制的跌向前面,这一趋势是免不了扑往虚空摔下悬崖,可偏偏变故来得太快,一瞬之间他又没法稳住身形。
生死之间,姜小丛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本能的闭了眼,逃避下一刻的危险现实……但身后之人可没打算任由他掉下悬崖,随着姜小丛感到衣裳后背传来的撕扯感,竟被硬生生的拽了回来,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一阵呼呼的狂风过后,被扔在了一片草地上。
兽皮衣虽然早己破旧,但真就结实非常,勒得姜小丛颈腹生疼,却也没被扯破,即使力道很大的拉拽。
姜小丛呼吸受制,难受得想咳,却咳不出来,当他再次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竹屋前,摔了个狗啃泥,狼狈的趴在地上。
他的身后正是桑亭所在,而抓他回来的也不必多猜,自然是山顶小居的主人,姜瑶。
看着一脸茫然的小男孩,姜瑶收敛了气息,尽量和善的问道:“现在来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
这种一步一里之地的本事,姜小丛闻所未闻,自己只是被狠狠扯了一下后背,就回到了走了半刻钟之前的地方,于是被惊得说不出话,也没能回答姜瑶的问题。
两人大眼瞪小眼,姜瑶饶有兴趣的看小孩儿的反应,并没有催促提问。
这个青衣女子虽然很好看,但这么被盯着也是让姜小丛毛骨悚然,尤其自己还没及她肩高,想来也是打不过的,嘀咕了一句“怪人”后,姜小丛转头再次确认自己在什么地方,随后一言不发的动起来,起身又要离开。
谁料遭彻底无视的姜瑶却不高兴了,捡回来又救了性命不感谢就算了,还想立马跑路?
姜瑶随手一挥,一片淡青色的流光窜出,瞬时缠住了姜小丛,将其压在地面动弹不得,不容反抗。
忽然就被制住了,姜小丛一时有点懵,等意识到手脚动不了时,愤怒的朝姜瑶骂道:“你做了什么,快放开我!
我必须要走,放开我,你这个……怪物!”
脸色忽的一变,姜瑶的眼神也凌厉许多,整个人的气势发生变化,不怒而自威,西周空气仿佛也更冷了。
姜瑶的确从小和别人不一样,与生俱来的天资,注定她在修炼上一日千里,无与伦比的际遇加上她族长女儿的身份,别说同龄孩子,大人们也敬而远之,更甚者,就连一般妖兽也不敢轻易靠近她……这样的姜瑶,无比的天赋随着她心情大起大落,时而甚至会成为灾难的源头,那时的她比起妖兽更像是怪物,被人当做异类对待,是她从不说出口的忌讳。
姜瑶别过脸,语气冷冷的说:“受了我的恩惠,还在我的地盘上想走就走,没这好事儿。”
声音不大但饱含慑心的威力,姜瑶的心情犹如跌入冰谷,自然也没有了平时的温柔。
气氛的瞬变令姜小丛明白了自己的立场,惊恐眼前的女子或是一位法力强大的巫觋,不敢再任意自做决定,遂紧张了起来,害怕被为难。
听说巫觋都是怪人,获得常人不及的强大力量同时,也有糟糕的性格习惯……“我……叫姜小丛。”
不得不屈服于青衣女子的威严,姜小丛只好当一个乖孩子,老老实实的回答刚才的问题,藏着眼底的不甘,一脸哭相的望着前面。
然而仅是这样,显然也没让姜瑶满意,她只是嗤笑一下,并未转身面对姜小丛,语气不变的说:“接着讲,家在哪儿,为什么三天前会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见到姜小丛知道配合,姜瑶没再为难,指尖轻轻一动,散去了束住他的法力。
此时的姜小丛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还记得日间不停的赶路,结果昏倒在了路上,根据女子所说的“恩惠”,估计就是她救了自己,也难怪不给好脸色了。
“原来己经过了三天了。”
姜丛重新恢复了行动自由,翻身坐在了地上,他想明白了,但也沉默了,神情变得毫无光采。
“我……们住在西陵氏的族地,但那不是我们真正的家,我们只是被西陵氏那些人捡到的野孩子,听说原本我们住在大荒。”
姜小丛眼神空洞的讲述着,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有分外的沉痛。
被引起好奇心的姜瑶转过了脸,不解的问:“你说‘我们’,难道你还有伙伴?
我可没看到你倒下的地方附近有别人。”
姜小丛摇了摇脑袋,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声音也颤抖的继续说:“我有一个妹妹,她叫姜小叶,我们在西陵氏族住了很久,他们不该……不该让坏人带走小叶!”
万万没想到这孩子背后居然有隐情,光是己经讲出来的事就让人头疼,姜瑶感觉惹到了一件闲事,只能硬着头皮再问:“是什么人带走了你的妹妹……呃,叫姜小叶是吧?
把她带去哪儿了?”
这个时候的姜小丛己经眼泛泪花,垂着脑袋的答道:“我不清楚,只听说那些坏人会把叶子带到中原,所以我不停的追,结果……”姜瑶撇嘴以对,半是责备的说:“凭你一个丁点儿高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独自穿越蜀地与中原之间的荒野,也算你幸运被我救了,要是有野兽先发现你,莫说救妹妹,连你自己都葬身兽口了。”
被说得无言以对,姜小丛的委屈与辛苦立时爆发出来,哇的一声就开始哭,而且哭得稀里哗啦,给旁边的姜瑶闹得郁闷至极,安慰也不是,喝止也不是。
山顶的风又一次吹过,桑枝桑叶随着轻舞,发出了细碎的声音,姑媱山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待哭得累了,姜小丛才停了下来,仍不止抽气。
姜瑶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思索着中原哪个家族有这种掳掠小孩的勾当,竟发觉自己对如今的中原几乎一无所知,而正想多问几句事情的前后时,姜瑶又意外的关注到了另一个重点。
“你们姓姜?
是哪族的?”
姜瑶回身正对姜小丛,面上不掩疑惑,一边问着,一边在桑树前并膝坐下,再也没有任何的敌意。
姜小丛擦了擦脸,手掌沾的泥混着眼泪抹在脸上,成了大花脸,他完全茫然的样子,呆呆的摇了摇头。
仔细的打量这个小孩的表现,姜瑶不得不相信他,但就算姜小丛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姜”这个姓却不是谁都有胆子自称的,姜族曾是轩辕氏姬芒的劲敌,姬芒入主中原后的姜族己然没落,即便仍是实力尚存的氏族,但整个中原部落联盟里谁也不愿与其交好,都怕招来嫌隙。
姜姓,并不值得冒充。
在姜小丛的疑惑注视下,姜瑶思虑了片刻,心中己有了一个小小的决定。
既然掌握了与众不同的力量,那么偶尔任性一下也是不用计较的吧。
于是乎,姜瑶眉头舒展,笑眯眯的对姜小丛说:“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一定会帮你找到妹妹。”
像是一句玩笑话,尤其是姜瑶这种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模样,用来忽悠人都仿佛少了两分真诚。
姜小丛不信,扁着嘴,首截了当的说:“刚刚你还抓我回来,谁知道藏了什么坏心,想骗我留在这里?
说不准你和那帮坏人是一伙的,故意不让我离开。”
被姜小丛说得如此不堪,姜瑶气不打一处来,心情又一次糟透了,狠狠的瞪了一眼姜小丛,故作嫌弃的说道:“爱信不信!
反正你的小命也无忧了,接下来我有要事,暂时没时间管你,后面的草屋有吃的,饿了自己去找。”
而姜瑶到底是年长了太多,不可能真的和孩子怄气,见姜小丛想调皮又有些惧怕的样儿,不禁觉得有些熟悉,语气不由得缓了些,接着吩咐道:“你独自一人是出不去的,姑媱山顶西面皆是峭壁,寻常人根本上来不得,耐心的等我,等我办完正事后亲自送你出去……到时候我帮你找妹妹,以后你们要去哪儿都和我无关了。”
也许先将这个孩子送走才是最好的选择,那样才不会被打扰到修复帝女蚕丝白绫,不知怎的,姜瑶潜意识里忽略了这个想法。
姜瑶的神情有些落寞,低声得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不想与任何人结下缘分,无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