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念转间,室中二人又已战了二三十回合,还是不分胜负。这一场好杀: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棋逢对手是少年,将遇良才论明王。一个是心高气傲耍和尚,定要抢他绝技谱,一个是吐蕃国师身份高,千里迢迢赴大理,只为六脉神剑经。那二名僧俗相交,好便是再欲与天试比高,这一个拳来脚出,似有万千后招;那一个掌劈身翻,无半点闲笑。大轮寺,武功威猛沉厚,逍遥派,武学迅捷精妙。那个庄严迫得恶鬼丧,这个邪气纵横万妖愁。
少年暗喜道:“这秃驴倒也不是吹嘘的,果真有两把刷子,我何不用北冥神功试他一试,何苦与他这般纠缠厮杀,可不误了我的功夫,不若运北冥真气吸他内力,多少亦好。”心中念动,即乱打一拳,佯出一丝破绽,引他上钩。
果然,那僧见他肩门稍露破绽,心下大喜,不疑其他,急挥掌劈来。少年瞧其动作,知他上当,嘴角微勾,只是白纱遮面,诸人瞧不真切,少年暗嘿一声,不躲避,反将肩相迎,这一下大出诸僧意料,那僧见状也是微微一愕,心道有诈,此刻悔却已晚,既然覆水难收,干脆掌上加劲,谅他多少阴谋,这一掌下去,也教他肩头粉碎。
砰的一声,实物相击,登时交脆,那僧欣喜,心道:“这回看你还不挂……”心念未了,突然间臂上的劲力,如万马奔腾般倾泻而出,脸上立马色变,急运内力相抵,真气一送出,好似石入大海,有去无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冲口叫道:“化功大…法,你小子会化功大…法?”知道是化功大…法这种邪门功夫,当即便不敢再运真气相抗。
少年骂道:“秃驴,化你妈大…法?”他这一句秃驴,说得极是不敬,特别是在天龙寺这种地方,寺内的全是大理段氏出家为僧的族人,方丈本因和保定帝倒没甚么,其余几位长老,却已气得面红耳赤。那僧怒道:“小子骂人?”少年嘿然道:“爷骂的是驴,如何说是人?明王不会人畜不分罢,难怪,难怪?”
鸠摩智怒气冲霄,突然间那少年肩上衣衫啧啧作响,之后伴随着一缕焦烟上腾,那少年慌退数步,扑灭焰火,惊道:“火焰刀?”鸠摩智趁少年分神说话,暗运火焰刀内力突袭,此时方得挣脱那邪功危害,冷笑道:“小子,算你还识货,居然知道贫僧用的是本门至高武学。”少年失笑道:“本门?哈哈,本门?鸠摩智,你偷学少林的七十二绝技,用得是逍遥派的小无相功内力催动,像你这种人,竟然还有脸说‘本门’二字,呵呵呵,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天龙寺数僧不清楚事情始末,亦不知此蒙脸少年说的是真是假,个个只是瞪目好奇注视二人。鸠摩智却暗暗心惊,心道:“我的事他怎会知道,除了慕容老先生之外,没人知道这少林七十二绝技从何所得;还有那小无相功,知晓的人亦是更少?”心虽惊,脸上神定自若,不屑瞥了少年一眼,说道:“贫僧不明白施主这话是何意?七十二绝技乃昔日故友……”
少年抢道:“慕容老儿赠你的,了不起么?”那和尚眉头一皱,心道:“哦,原来是这样,他伏在瓦上,方才与众位高僧之言,想是他听了去,哼,也没什么了得的,我还道是哪方高人,原来是一个爱耍小聪明的小子。”片会,便脸露笑意,客套道:“施主当真聪明,连这个也猜想得到,佩服佩服。”少年嘻嘻道:“你说我聪明,又说对我很是佩服,这么说,你是相信我说的话咯?”
鸠摩智闻言一怔,心想承认了不是自打嘴巴么?寻思:“不知哪来的野小子,难缠的紧,给他几点颜色,便开起了染坊,须得尽快取得经书才是。”当下懒得与他胡扯,微微躬身向诸位大师道:“小僧不自量力,是恳请诸位高僧显示神剑绝艺,令小僧大开眼界而已,不期竟然是一个野小子出头,难道堂堂大理段氏天龙寺是浪得虚名耳?”
少年道:“秃驴,有你这般说话的么?简直是顶风放屁,自己臭自己。”本因摇摇头道:“这位施主,性格怪异,语出惊人,究竟是甚么人,我等皆是不清楚?今天还是头一遭逢面……”但说到面,见少年脸上白巾裹束,竟是面也未曾见到,还算不得见面一说,不禁暗暗摇头。
便在此时,忽听得枯荣大师背后的段誉叫道:“他是萧哥,是我的朋友。”诸僧也是哦了一声,俱是释怀。保定帝闻此言,惊异道:“誉儿,你说的可真?”段誉笑道:“伯父,你怎么连梁萧也认不出来了?”说着意要走出来。
梁萧叫道:“你站着别动!”段誉一愣,依言收回步子。梁萧将面纱取下,埋怨段誉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认得?”段誉道:“你忘记爹爹说过的话啦,他说你喜欢穿白色衣服,又喜欢胡闹。我看你全身白衣,一猜便知是你。”梁萧轻轻自语道:“我演技有那么糟么?”段誉连道:“不糟不糟,一点都不糟,伯父不是认不出你吗?”梁萧心想:“这倒也是。”
又听得段誉问道:“咦,萧哥,你来天龙寺干么?”这也是众人比较关心的事,见段誉问,个个注视着他,梁萧脸一热,道:“我……”微睨了鸠摩智一下,笑道:“我来抢那和尚的经书?”此言浦出,众皆惊讶,但细心者想想那少年方才所为,确是欲夺其经书而后快的模样,想通此理,俱是释然。
鸠摩智怒道:“小子,贫僧与你无冤无仇,你干么动我念头?”梁萧嬉笑道:“那么天龙寺与和尚你就有冤有仇咯,以至于你大老远的从吐蕃远赴中土,非图人家经卷不可。”本因等听了,心呼块哉,极是大声附和,说得个鸠摩智脸红过耳,踌躇不已。
只听那番僧嘿嘿冷笑道:“小僧道六脉神剑威震武林,是天龙寺的镇寺之宝,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天龙寺的镇寺之宝竟然是‘嘴皮功’,呵呵,可笑,可笑。”
本因方丈道:“好,既然如此,老衲等奉陪便是,明王用何兵刃,请取出来吧。”
鸠摩智双手一击,门外走进一名高大汉子。鸠摩智说了几句番话,那汉子点头答应,到门外的箱子中取过一束藏香,交了给鸠摩智,倒退着出门。
梁萧知道鸠摩智是要用火焰刀弄法,想凭此功震慑诸僧,不想被剑气波及,当下退到段誉身旁,与他一起坐在枯荣大师身后。那枯荣大师仰头睨了梁萧一眼,眼神中流露的是冷冷清清的光泽,二人眼光一对,均感到彼此的惊心。这还不算甚么?奇特的是枯荣那一张脸,当真奇特到了极点,左边的一半脸色红润,皮光肉滑,有如婴儿,右边的一半却如枯骨,除了一张焦黄的面皮之外全无肌肉,骨头突了出来,宛然便是半个骷髅骨头。梁萧一惊之下,立时转过了头,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如今亲眼瞧见,心儿也不禁怦怦乱颤。
一眨眼间,那边本参和本观已然与鸠摩智动起了手,但见碧烟袅袅,剑气纵横,煞是好看,全不似比武争斗,反倒像三人耍宝似的,鸠摩智利用六根线香,催动火焰刀威力。本参、本观则点动小指、中指,施展少冲剑和中冲剑攻击,那鸠摩智也当真了得,以一敌二,毫不风怯,竟显得游刃有余。
本因方丈见师兄师弟联手,占不到丝毫上风,心中焦急,摸索一阵,已然明白法王心机,当即果断叫唤本相、本尘二人一起出手,以五路剑法攻击,霎时局面才得以扭转。梁萧见段誉左顾右盼,东瞧瞧,西瞧瞧,情知他是在留意剑法招式,便不打扰。又见他凝神瞧着‘少商剑’的图谱时,忽见一根枯唐的手指伸到图上,写道:“只学一图,学完再换。”段誉心念一动,与梁萧对视一眼,梁萧微笑点头,然后一起向枯荣大师,微微一笑。
枯荣大师却横了梁萧一眼,梁萧识趣,转过头不瞧,心道:“不看便不看,爷早就记住了,少看一眼又碍什么事。”当真不再理会段誉这边,而是专注斗场。不想一会功夫,场上情形又是一变,只见本相小指一弹,使一招‘分花拂柳’,那鸠摩智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本因和保定帝的剑招也不得不从旧招中更求变化。突然之间,只听得鸠摩智身前嗤嗤声响,‘火焰刀’威势大盛,将五人剑招上的内力都*将回来。
就在此时,一直停在半空的那第六道碧烟,突然向枯荣大师后脑移近,慌得个段誉连连惊叫,那梁萧只是微微冷笑,并不出手相援。少顷,只见枯荣大师反过手来,双手拇指同时捺出,嗤嗤两声急响,分刺鸠摩智右胸左肩。但见鸠摩智手掌一扬,左足一点,向后掠退,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他那肩头僧衣洞破,已迸出血来。枯荣双指回转,剑气缩了回来,六根藏香齐腰折断。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剑。
鸠摩智跨步走进室内,用言语讽刺了六脉神剑,诸僧微怒,却也不与之计较,不期此人贼心不死,誓道取得剑经,否则誓不罢休,扬言再比一场,五僧又行讨教,捍斗中,不及剑法施出,险些欲败。枯荣大师无计之下,只得将其剑经毁去。鸠摩智眼见剑经已毁,即言道告辞,微转身刹那,突然向保定帝偷袭,将其擒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