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九龙只点了一杯加冰块的白兰地,爱娃点了很多菜,看上去胃口很好。
她把手放在盘九龙的大腿上,轻轻地抚摸着,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盘九龙苦笑一番,呷了一口酒。
“没关系,我挺得住。
我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垮。”
爱娃继续抚摸,动作幅度更大了些。
盘九龙按住她的手说,“小姐,再这样我可就满脑子下流念头啦。”
爱娃把一碟奶油布丁推到盘九龙面前,认认真真地说:“你知道吗?
你长得并不帅,可是很容易让女人为你牵肠挂肚。”
“谢谢。”
“盘先生以前是从大陆来的吧?”
“我的广东话不够地道是不是?”
“不,你蹲在地上的样子很像大陆片里的村民。”
“好聪明,我七八年到香港定居的,伯父在铜锣湾有一家照相器材商店。
他老人家去世前留下遗嘱,让我继承。
其实我就是在香港出生的,生下来一百天,父母抱着我回大陆建设祖国。
回到香港之后我才知道,我父亲不能生育,我是伯父和母亲的私生子。”
“对不起,盘先生,我不该问这些让你不愉快的往事。”
“没什么,我对你毫不隐瞒。”
“为什么?”
“因为你也让我牵肠挂肚。”
“我很高兴。
哇,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铜锣湾那家大世界照像器材公司?
好气派噢,盘先生原来不但是艺术家,还是实业家。”
“惭愧,我来香港不到一年,商店就被人挤垮了,只好卖给别人。”
盘九龙猛饮白兰地,眼圈渐渐红了。
“能怪我吗?
那时侯,满脑子革命思想,除了跳忠字舞不会跳别的舞,只唱唱语录歌和信天游,不知道谁叫卡鲁索,谁叫卡拉扬,一见到股票就想到剥削压迫,碰得头破血流才勉强站住了脚。”
“盘先生,你到香港这几年,难道就没有遇到一位可意的小姐?”
曾经确实有过的,并且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她们都只能算是短暂交往的情人罢了。
第一个女人,我们一起同居了好几个月,但当我破产后,她便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第二个女人,则更糟糕,她让我染上了淋病,导致我每天都得去看医生,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痊愈;至于最后那位,真是可恶至极!
她竟然带来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还提出要五个人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这可把我吓坏了,我二话不说,立刻收拾行李匆忙搬离了那里。
盘九龙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爱娃:“你会瞧不起我的,是吗?
甜甜的音乐不知在什么地方颤动。
这儿,那儿,有清脆的碰杯声和嗲声嗲气的浅笑。
爱娃握住盘九龙的手,脸上泛起一片桃红。
“不会,永远不会。”
“你应该瞧不起我。
香港这块地方,只欢迎胜利者,而我呢,快要山穷水尽,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不,不,九龙,不要这么说,你没有失败,只不过暂时不走运,你会发达的。
只是,你为什么不骗我不哄我呢?
你那么诚实坦率,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让人梦里都离不开···”爱娃触动了难言的心事,泪珠沾在长长的睫毛上,楚楚可怜。
盘九龙不知如何开口,傻乎乎地说:“我为你唱一支信天游好吗?”
爱娃泪花闪闪地问:“黄土地上的信天游?”
“对。”
盘九龙压低了嗓子开了一个头:“对面面(的个)山上刮南风,哥哥(哟)想妹在梦中羊羔羔(哪个)喜欢阳坡坡草妹妹(哟)就相中(哪个)哥哥好......爱娃用小手捂住了盘九龙的嘴巴。
“怎么,不好听?”
盘九龙意犹未尽,他很久没有唱信天游了。
“不是不好听,是太好听了。
在这儿唱糟塌了。”
“那在哪儿唱?”
“回家。
我要躲在你怀里听。”
爱娃喃喃地说。
她恨自己对盘九龙不能像他对她那样坦率诚实。
她万分遗憾地在心底无声地说,九龙,我的神甫,什么时候我才能跪在你脚下忏悔呢?
盘九龙招呼女招待结账。
爱娃抢先打开手袋,把钞票放在女招待形状古怪的镀银托盘上。
“不用找了。”
她说。
女招待说声“谢谢”,迈着卓别林式的八字脚笨鹅步代送两位顾客离开。
走出餐馆,爱娃小声说:“以后再不来这里好吗?”
“怎么?”
“肉麻。”
停了一停,她补充了一句:“女人,总应该像女人。”
盘九龙盯住她看了好一会,搂住爱娃的腰,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你真好。
你,是,我的。
开门的时候盘九龙听到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他对爱娃说:“我有预感,电话里一定是个好消息。”
爱娃惊讶地说:“我也正要说这句话。
我也有预感,好清楚好清楚的预感!”
盘九龙吻了吻她的鼻尖。”
我们有缘份。”
电话里果然是个好消息——时装商对这幅人体时装广告照片极表满意,愿出高价购买,请盘九龙开价。
爱娃兴冲冲地建议:“开价五万,不,十万不过有三万也就满足了。”
盘九龙慷慨地说:“赚了钱,咱们对半分。”
爱娃轻轻地摇着头说道:“不需要那么多,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大陆游玩一番。
电视上展示的那些地方,比如雄伟壮观的长城、气势恢宏的故宫、秀丽多姿的黄山等等,都好美啊!
哦,对了,还有那波涛汹涌的黄河。”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渐深。
此刻,盘九龙的手指正温柔地穿插在爱娃柔顺的发丝间。
而信天游那浓郁的旋律,仿佛与这静谧的夜晚融为一体,就连那皎洁如水的月光似乎也难以将其冲淡稀释。
登上杭州至温州的夜行班车后,黄大民找到一个舒适的座位坐下,并熟练地点燃了一支万宝路香烟。
他将那个小巧而坚固的旅行手提箱小心翼翼地横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回想起刚刚在宾馆里喝下的那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