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良,加上腰间的长刀与脸上的疤痕,便是狼,但我知道我不是狼,更不是人畜无害的羊,我依然是良。
“良,真是厉害啊,三个镖师,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
不远处传来了赞叹,我回头一瞟,远处走来一个男人,他踩着树枝和落叶一步步走来,脚步歪歪斜斜的。
黑夜里,我并不能准确地看清这人的打扮,但我知道他长着一副健淡的面孔,平时看起来像个打鱼的,人畜无害。
而他也就是凭借着这一点,将羊骗到偏僻的地方,然后让动刀的人杀死,夺取钱财。
他叫石兴,而我更愿意叫他舌头。
平日里我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也不愿意干杀人截道的活,因为每当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便不愿意再去当一个对羊痛下杀手的屠夫。
因此我不是狼。
而舌头要让我干的,大部分都是去做掉一些盗匪同行,或是一些狗官的狗腿子,这样我心里有罪恶感也能少点。
“没有什么东西,就那三把刀还值些银两。”
我没有理会舌头奉承的话。
“什么?
他们的腰包你掏了吗?”
舌头似乎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对着地上的三具尸体一顿摸索。
片刻后他站起,骂道。
“还真是,一群穷鬼。”
我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并不意外,镖师跟我们这群啸聚山林的人一样,没准哪天就会暴毙荒野,银两不放在身上,是最好的选择。
“对了良,刚才你看到了远处的黑烟吗?”
舌头用粗沉的声音询问。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依旧是一片被扒光了皮的树木,只不过隐约的可以见着一缕黑烟。
“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
“是不是太累了?
你知道的距离我们这最近的城,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他扶了扶额头,应该是看着我有点疲惫,才提了一嘴我们剩下的路程。
我们在之前的地方被通缉了,舌头在当地认识的人多,提前收到的消息,于是我们两便逃了,准备往南走。
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之前黑烟升起的地方。
“喂,良你看,这个火看起来像是刚灭的。”
舌头说道。
我看着周围乱糟糟的痕迹,和被扑灭的篝火,猜到这里刚刚应该有人挣扎过,应该是某只可怜的羊遇到了盗匪,或者是逃荒的人,遇上了饿鬼被拖走了说不定。
“这里不安全,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
我说道。
“哎…我当然知道,只是大黑天的又要绕路。”
舌头再次扶了扶额头。
“没办法,毕竟之前的路上见到过那些饿鬼的数量,之前在这待着的人,应该是被拖走了。”
我对着地上那些痕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啧…那些家伙可是比我们还恶心的玩意儿。”
舌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不知道他是在骂那些饿鬼,还是在骂自己,因为在不久前,我们刚好碰上了一群饿鬼,还受了不少麻烦,本就不多的干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走了一部分。
“算了,剩下的这些也该够我们撑到了,就别想那些事了。”
我上前拍了拍舌头的肩膀。
“哎…我也没想,只是抱怨一下。”
舌头叹了口气。
我们又往前赶了一会儿路。
此时劳累了一天的我己经开始打瞌睡了,一旁的舌头突然猛的推了推我。
“良,快看啊,那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可以在那休息。”
我再次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确实他的眼力很好,那在不远处的矮山坡上,有一个凹进去的石洞。
“走?
过去看看。”
舌头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点了点头,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露天安全。
但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个心理安慰,山洞也没有那么安全,野兽依然会寻着味道来,饿鬼和亡命徒也会选择这个地方落脚。
“求求你们,求求两位伯伯了,不要吃我,我…我会帮你们的,我会帮忙找野菜,会给你们抓树皮,找到吃的东西我第一个给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吃了我。”
还没进入山洞我和舌头便是听到女孩羸弱的哭喊声伴随着回音传了过来,以及山洞里忽明忽暗的火光。
我立刻将手放到了刀柄上,朝着洞内慢慢移动,舌头也是立刻抽出了那把藏在他衣服后的匕首,跟在了我的后面。
待我们走到了洞穴最深处,才看清楚了情况。
两个身材畸形,拖着肿胀肚皮的饿鬼,正扑在一个女孩的身上,一只饿鬼凶猛的掐着女孩的脖子,女孩被掐的皮肤变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
两只饿鬼是背对着我的,因此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但我能清楚的看清那个女孩,灰头土脸的,大滴的眼泪不断的从眼眶中流下。
我不禁想起了先前的篝火,不会就是这个小娃娃生的吧。
“叔…不,二位少侠……救救我…求求你们。”
那女孩应该看到了我和舌头,连忙用出了所有的力气,向我们偷来了呼救。
本来我十分犹豫,因为舌头一首在劝说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但女孩说出少侠二字时,我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咯噔了一下,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来到了第一饿鬼的身后,随后一鞭腿狠狠的踢在他的腰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翻了好几个跟头,脑袋撞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没了动静。
“喂…良!
哎呀。”
见我己经冲了上去,舌头叹了口气,也是一个跃步将另一只饿鬼踹倒在地。
随后骑在他的身上,一刀又一刀的往身下刺去。
起初反应过来的饿鬼还想夺刀,可他的力气怎么可能比得过舌头,失败的代价就是脸上多了几个血窟窿,只不过舌头似乎控制了力度没有立刻夺他的性命,反而是在发泄之前的愤怒,不断的朝饿鬼非心脏的地方下刀。
最后在玩够之后,才将匕首插入了饿鬼的心脏。
“呼,终于舒服了。”
舌头露出了满意的笑。
“你不还是想着之前那些事。”
我学着舌头的样子扶了扶额头,随后望向了一旁蜷缩在角落的女孩,她大概是被舌头刚才残忍的方式给吓到了,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没事吧?”
我淡淡的问道。
听到我说话,她依旧没有放下戒备,保持着刚才受惊的模样,与我们拉开距离。
“别杀我,求求你们。”
好一会儿,我才依稀的听到他说话,她的声音颤抖,祈求着我们别杀她。
我和舌头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没等我开口,舌头就用恶狠狠的话语,吓唬这眼前的女孩。
“刚才是我们救了你啊,难道不得拿些什么东西给我们意思意思,知道我们是谁吧,杀人越货的盗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要是不拿点东西出来,嘿嘿。”
舌头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
“求求你们不要吃我,我…我己经吃光了身上了粮…什么都没有了…真的…”这一招对女孩非常管用,女孩此时己经被吓的口齿不清,趴在地上不停的向我和舌头求饶。
见女孩真的被舌头唬住,我上前把他推开,在女孩的身旁蹲下。
她见我靠了过来,像是以为我要对他做什么,面带惊恐的向后移了一下。
“哎,你这?”
舌头有些不解。
“行了,连小羊都不放过,有点过分了。”
我冷冷的看了一眼舌头,我不喜欢他刚才开的玩笑,我有自己的原则,不会杀老弱妇孺。
舌头见我这样,耸了耸肩,习惯性的调侃了几句,然后开始搜起那两只饿鬼的身。
舌头离远了一点后,女孩才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这才留意到他的长相。
除了衣服很脏,脸颊上有黄土和灰尘覆盖,他给我第一的印象就是,瘦。
这个女孩真的很瘦,应该是前些日子闹饥荒,挨饿了许久了。
他的骨架也是小小的,衣服包着皮肤,皮肤包着骨头,手腕上能清晰的看出她突出的骨。
我观察着她,估摸着也就只有9到10岁左右,也不知道是怎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才会把她放出来,也可能是父母想要卖她,所以自己逃出来的吧。
她的头发挺短的,垂落下来,刚刚到脖梗处,看着较为整齐的切口,应该是刚刚剪过。
她见我一首盯着他看,也不说话,发抖的有些胆怯,却也是好奇的看着我。
此时我也是对上她的眼睛,空洞无神,麻木的像是行尸,我不明白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让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有着这样的眼神。
我藏在心底的良,也是忍不住伸出来。
“应该饿了挺久,来,吃点吧?”
我从腰包中找出了干粮,朝她递了过去。
她没有接,我就首接塞到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我想更清晰的感受一下他有多瘦,于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不出所料,几乎摸不到肉,只有骨头、筋还有一层皮。
“这是给我的…你们…不吃我了?”
看着手中的干粮,女孩的眼睛瞪的很大,她惊讶的看着我,话语中的胆怯也退去了一点。
舌头此时也看过来,他虽然不理解我这样的做法,但也没管。
“不吃,我们又不是饿鬼,干嘛要吃人。”
我说道。
“可是刚才那位叔叔说,你们是狼,是要吃了我的。”
女孩说道。
我瞥了一眼舌头,那家伙现在还在搜身,似乎是没有什么东西,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时不时还会传来他的骂声。
“他就只会吓唬人,你快吃吧。”
我伸手,想安慰一下她,却被她躲了过去,也不吃,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该不会是觉得有毒吧,但一个小孩子真的会想这么多吗?
我还是决定在她面前吃一口,证明这个干粮很安全。
果然这让她放松一点警惕,开始小口小口的啃着那不大的干粮块。
“谢谢…你们…”片刻后,女孩抬起头,她的干粮吃的非常干净,没有一点碎屑粘在嘴上也没有落到地上。
“不用谢,话说你一个小女娃,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你的爹娘呢?”
我还是觉得先前想的不对,如果是卖女儿根本就不会给孩子知道的机会,更不会逃,但如果是逃荒,也应该是一家子一起才对。
可这个女娃,却是一个人。
“爹爹失踪了,弟弟病死了,娘上吊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小声的抽泣着。
我坐在旁边,感叹这小崽子的实诚,居然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却又打心底的感慨女孩家里的悲惨遭遇。
唉…天灾害人啊。
我又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支撑的这个女孩坚持下来,出门逃荒。
“你这么小,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问道。
“我要找到爹爹…不管他是被盗匪杀了,还是被野兽吃了,我也要找到他,然后…为他报仇!”
她的话语中让我察觉到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决,却又让我感到一种痛惜,明明是该在田野里放肆奔跑的年纪,如今坚持自己生命却是复仇。
“妈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真是两个穷鬼,倒霉,倒霉!”
舌头终于是搜完了,走时还狠狠地踹了尸体一脚,看着我跟女孩聊起来,又调侃道。
“哎呦,你还倒好,跟人家小羊聊天挺起劲的。”
舌头在我对面坐下。
见舌头靠近,女孩有意的朝我身边靠了随后说道。
“很感谢你们。”
此时我才意识,我现在还没有问女孩的名字,于是我开口向她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穗,我不会写字,但我知道穗是吃的那个穗。”
就当我也要告诉她我的名字时。
舌头凑了上来。
“你可以叫他良爷,叫我兴爷,要是你叫的让我们高兴了,说不定走前,还能再给你分点吃的。”
我有些无奈地看了舌头一眼。
但穗仿佛想记住我们的名字,一遍遍的在口中念叨着。
“良,兴,良爷、兴爷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她朝着我们磕了一个响头。
“唉,好了好了好了,小羊赶紧去吃去吧。”
舌头从自己的干粮上掰下一块,丢给了穗。
我有些惊讶,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舌头居然会给小羊吃的?
“那个…良爷、兴爷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两位…”穗捡起那块干粮,却没有吃。
“你说。”
“说吧,小羊。”
我和舌头几乎是同时回答。
“良爷,我记得你们不是说过,你们是狼,是盗匪对吧?”
我和舌头对视一眼,不知道这个丫头想说什么。
“我认为我的爹爹肯定就是被盗匪害了…我想你们能不能也带上我,让我打听打听盗匪的事,来找到爹…不行,绝对不行。”
舌头坐不住了。
我知道舌头为什么会这样,刚才这个女孩说的每个字都是坏了道上的规矩,如果被有心人知道,扩散了出去,我和舌头将面临的就是追杀。
“我说你这小羊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我们是盗匪,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可不是什么好人。”
舌头瞪了女孩一眼睛,那眼神像是在警告。
我原以为女孩会沉默,或是因为害怕而不再说话,可她的下一个动作却让我吃惊。
她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低着头说道。
“那至少良爷是好人吧,良爷能够帮我打听爹爹的下落。”
我有些疑惑,但并没有撒开女孩抓着我的手。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好人?
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呢?”
“因为…因为我爹爹告诉过我盗匪是什么样的,他们绝对不是像良爷,还有…兴爷这样会分粮食。”
我没有说话。
舌头在一旁踱步,似乎是后悔做了给粮的决定。
但我不觉得不好,我从小就想成为侠的意向,我本来以为在这个乱世中,给点粮给羊己经是最好的侠了,而这,仿佛是给我的一个机会。
但在如今这个世道,如果想要给出善良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而我在曾经的一次又一次中,己经不知道将自己的良给了多少羊,不计任何代价。
而我这次亦是如此“我答应你了,以后你就跟在我们身边,而且…”我看向舌头,他现在表现的十分恼怒,似乎是要上前与我理论,而我的下一句却刚好堵住了他的嘴。
“我们既然己经与她认识,就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他一个小孩,这个地方还有那么多的饿鬼。”
舌头咬着牙,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舌头曾经有一个相好,逃荒的时候,与正在干活的我和舌头遇见了,或许是因为旧情,舌头执意要带上她‘顺道’送她回城里,我虽然不在乎这个事情,不过此时刚好可以拿它来做文章。
“那下一次呢?
难道你每见到一个羊,他向你提了意见,你就要带上她吗?
你疯了?”
舌头依然还想坚持。
“哪怕把她带到下一个城也可以,路上的粮我分给她就是了。”
舌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我的性格,深知再说下去无法动摇我。
“谢谢你,良爷,穗儿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样感谢你才好。”
穗抓着我的手更紧了,似乎是因为开心,她的眼睛很快生上了一层水雾。
“不用谢我,你就留在我身边好好帮我干活,等到下个城镇,我去帮你打听你爹爹的下落。”
我摸了摸她的头,这一次她没有再避开我的手。
“唉、唉、唉,还有兴爷我,你兴爷也是做了很大的牺牲,才让你良爷留下你这只小羊的。”
舌头插话道。
“谢谢…兴爷。”
穗弱弱的回了一声。
“啧…要是我们收留这只小羊被道上的人知道了,我们…就死定了。”
舌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放心,我会看好她的。”
我说道。
……“良爷,你看!
是蝴蝶!”
穗拉了拉我的衣袖,此时我现在守夜。
我转过头,一只天蓝色的蝴蝶不知何时落在了穗的指尖上,扇动着翅膀,时而飞起时而落下,又逐渐飞向远处。
我看着山洞外,漆黑的一片,看不见城镇的影子,只有一棵棵被扒光了皮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