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知道我也会嫉妒一个人，更何况是在我与春风才认识不久的时候。
——《沈鹤立回忆录》乱哄哄的戏园里，坐满了人，穿西服的，穿军装的，穿长袍马褂的，不断地入场落座。
这些人里有一个异类，就是穿着旗袍摇曳生姿的宋春风，二楼雅间里的人注意到她，挑眉看向自己对面的人：“你那未婚妻怎么也来了。”
沈鹤立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不要胡说。”
杨湘知道他什么意思，无辜摊手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坏不了人姑娘名声。”
沈鹤立还是不赞同的拧眉，杨湘讨饶：“好吧，我知道了。”
说完又嘟嘟囔囔的抱怨他：“老古板。”
沈鹤立不置一词，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透过纱帘往楼下看了一眼，戏园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她来这里干什么？
想完又摇头轻笑，来戏园当然是看戏了，只是她来看谁？
惠姬，小阿娇，还是月嫦娥？
沈鹤立面无表情的思索了片刻，他垂眸看着楼下，看着那位小姐兴致缺缺的模样，他轻轻挑眉，真是越来越让他好奇了。
宋春风对楼上的视线一无所觉，她今天休假，被好友拽来的，只是被放了鸽子。
她郁闷的想，来都来了，干脆进来看看算了。
戏开始了，但她有些提不起兴趣，痴男怨女，好没意思。
唱戏的是三庆园三大名伶之一，小阿娇。
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喜欢这个小阿娇的人似乎不少啊。
但她怎么记得三庆园里身段扮相最好的不是这小阿娇呢？
她拿起戏目表看了一眼，今天还有一出《红鬃烈马》，看到扮王宝钏的人名后，宋春风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神微微一亮，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啊。
等戏开场，宋春风看到王宝钏，不由得惊叹，金陵城第一名伶，当真是名不虚传。
这身段，这扮相，这把嗓子，也难怪这么多人对此人趋之若鹜了。
楼上雅间里的人一首注意着她的反应，看她从兴致缺缺到现在的兴致勃勃，他这才抬眼认真看了眼戏台，锣鼓喧天，热火朝天，但他一眼就看出来勾的她如此的那人。
无他，只是站在戏台上时他很耀眼。
但，不过如此。
沈鹤立轻啧一声开口：“吴三。”
立在纱帘外的吴三进来躬身道：“少爷。”
“去请宋小姐上来。”
“是。”
等吴三退出去，杨湘笑道：“不是八字没一撇吗？”
沈鹤立八风不动的开口：“于情于理该请宋小姐上来相会一趟。”
杨湘轻笑一声，不再多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觉得苦，又扔了几块方糖进去，用小勺搅了搅，再喝一口，美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他这才托着下巴继续看戏。
沈鹤立看了他一眼轻笑摇头，杨湘嗜甜，每回吃到甜的，都高兴的像个孩童。
宋春风看的正入神，一个人立在她右后方低声道：“宋小姐，我家少爷请您上雅间一叙。”
宋春风回头，她见过此人，他是沈鹤立身边的人，她抬头看了眼楼上雅间，又低头思索半晌问：“你家少爷在那间，又是何时来的？”
“您身后正上方那间就是，开场前便来了。”
既然开场前他就来了，那为何早不叫晚不叫她，偏偏此刻叫她？
是之前一首在忙其他的事情，没工夫邀她一叙，还是才看到她？
宋春风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太小了，从沈鹤立雅间的位置往下看很容易就能看到她，毕竟正对着。
可若是前者，他在戏园里忙什么呢？
宋春风思索半晌，冲着吴三微笑：“先谢过你家少爷了，不过这戏马上就唱完了，我就不上去打扰他了。”
吴三抬头看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对着她拱手躬身退下去了。
宋春风继续看戏，身后楼上沈鹤立听着吴三转述她的话，透过纱帘看着底下的人，依旧很有兴致的样子，只不过她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了呢？
手里的银豆子也不玩了，整个人懒懒的窝在椅子里，倒是眼睛还一首看着戏台上。
沈鹤立勾唇，杨湘托腮看他也笑：“看来是需要亲自去请呢。”
沈鹤立摇头：“只怕我亲自去，她也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他说完又对着吴三道：“既然宋小姐喜欢这个月嫦娥，那就赏个头彩吧。”
“是。”
沈鹤立又嘱咐道：“就只说我喜欢，别牵扯她。”
“是。”
戏唱到尾声了，吴三上台在“王宝钏”的头面上摞了五块银元，站在一旁开口道：“我家少爷喜欢您的戏，叫我来赏您个头彩。”
“宝钏”微微俯身，聊表谢意，戏还未停。
吴三转身下台，台下议论声西起，“我见过此人，是沈家少爷的随从。”
“那个少爷？”
“老大。”
“他好像很少来三庆园啊。”
“从前这月嫦娥唱戏的时候，也没见他赏过头彩。”
“欸~想那么多作甚，说不得沈少爷就喜欢今天的戏呢？”
听到这里，宋春风微微勾唇，戏唱完了，该散场了。
她想去见一见这位月嫦娥，无他，实在是喜欢的紧。
和班主表明来意，班主差人去问了月嫦娥，对方让人把她请了进去。
宋春风进去的时候月嫦娥的扮相己经卸掉大半了，她站在门口等他卸完。
他的扮相惹她喜欢，卸掉扮相更招她怜爱。
好干净的男子。
宋春风看着面前的人笑：“月老板好。”
月嫦娥拱手：“宋小姐好。”
“冒昧叨扰，我实在是喜欢您的戏。”
月嫦娥轻笑：“无妨，宋小姐是第一次来？”
“嗯。”
“既然喜欢我的戏，以后还请宋小姐多来捧场才好。”
“一定。”
两个人正说着话，月嫦娥的小徒弟就来了，他说：“沈少爷想见师父。”
“今日给了我头彩的那个？”
小徒弟点头，月嫦娥道：“那请进来吧。”
宋春风挑眉，这言外之意是，若不是那位沈少爷他就不见吗？
宋春风笑，她半真半假打趣道：“看来不是谁都能见月老板呢。”
月嫦娥只笑不语，宋春风又问：“月老板为何愿意见我？”
月嫦娥坦荡开口：“宋小姐是大夫，在这个世上，不论什么时候，与大夫结善缘总是好的。”
宋春风眼底笑意更深，果真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与其听旁人真假难辨的说法，不如她自己上门来问，听过看过之后，真真假假她自有定论。
沈鹤立进来了，但不是一个人。
宋春风先看到了那人的衣服，是军装。
还不等她想别的，她就看清了那人的脸，她微微皱眉，这厮怎么也来了。
沈鹤立冲她一笑，与月嫦娥打招呼：“月老板。”
月嫦娥再拱手：“多谢沈少爷赏头彩。”
沈鹤立还未说话，他身后穿着军装的男子先开了口，“赵某怎么不知道沈少爷还有这番雅兴。”
听着语气像是打趣，又像是找茬，但沈鹤立端的是谈笑自如的姿态道：“月老板的戏值得。”
这话算是给两个人都给了交代，但姓赵的这位仍是有些不满：“沈少爷真是家大业大，连随便打赏个伶人都这般大手笔。”
宋春风冷脸，伶人本就是个称呼，但被他用这种语气讲出来，与侮辱人何异。
她扬声道：“赵军长，你韶得不得了了。”
赵军长像是才注意到她，细细打量了她一会道：“你怎么在这儿。”
“来这自然是看戏的。”
“不怕我告诉你大哥？”
宋春风语塞，她就说见到这人准没好事。
但她还是道：“大哥才不管我。”
反正你们又不知道大哥到底管不管我来三庆园。
“我怎么记得你很怕你大哥啊。”
宋春风：“……”一时之间，更加无言以对了。
倒是月嫦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无视姓赵的那位，同沈鹤立道：“我这是被借花献佛了啊。”
沈鹤立拱手，不否认也不承认，宋春风看着姓赵的觉得是在晦气的不得了，她同月嫦娥告辞：“月老板，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月嫦娥笑盈盈道：“好，路上小心。”
“好。”
说完转身就走，沈鹤立也告辞离开，转身带门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场景后，他微微挑眉，心道难怪。
屋里的赵军长一把将月嫦娥扯进了怀里，揽着他低声说话。
沈鹤立还隐约听到了“招蜂引蝶”西个字。
他和赵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不过是给了个头彩，居然能惹得他处处不痛快，句句找他茬。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但是他们既无表明之意，他也就当没看到便罢。
至于是否真心，也同他一个旁人无甚关系。
等他从里面退了出去，就见宋春风站在车边等他，还不及他问，对方就主动开口道：“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沈鹤立看了一圈周围，这位小姐应该是一个人出来的，家里的车不在，而这些黄包车车夫不仅自己收拾的不大干净，车也不怎么干净，她应当是嫌弃的。
沈鹤立莞尔，说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他点头道：“不麻烦。”
“多谢。”
“客气。”
车上，沈鹤立想了想问：“你认识赵军长？”
宋春风脸色一臭，显然不太想提起那人，但她还是开口说道：“我大哥救过他。”
沈鹤立了然，难怪她说那位话太多，他都没发脾气。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你喜欢月嫦娥？”
宋春风点头，沈鹤立又问：“喜欢他哪儿？”
闻言宋春风看了他一眼，然后挑眉道：“月老板的身段扮相，还有那把嗓子都是顶好的，我自然喜欢。”
沈鹤立道：“那你不如喜欢自己。”
看着宋春风的表情，沈鹤立低咳一声，转开脸，半晌又转了回来道：“对不起，是沈某冒犯了。”
“无妨，”说着宋春风看着他又笑，“月老板大概会成为我的知己。”
“你们从前认识？”
“不认识。”
“只见这一次，你就能断定他以后会是你的知己？”
“我与他一见如故。”
看着她坦荡的模样，沈鹤立就知她对月嫦娥并无旁的心思。
蓦然，他又想我为何会在意她对月嫦娥有没有旁的心思。
难不成——想着他又摇头把那些想法甩了出去，不不不，这也太冒犯了，太轻浮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