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正午。
婴儿在襁褓中“哇哇”哭着，此时急需有人安抚。
男子在屏风外等了许久，见到接生婆出来，他眉头舒展，脸含笑意，迫不及待地将婴儿抱到怀里。
只是看了一眼，瞬间瞳孔猛缩，脸色煞白，微张着嘴却忘了呼吸。
众人屏息不敢出声，接生婆率先跪下，其余人纷纷如此。
婴儿的哭声十分刺耳。
男子缓缓抬起手，想捂住婴儿的嘴巴，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帕子给朕。”
宫女跪着走向前，双手呈上手帕。
男子将帕子盖住婴儿的脸，大手捂住他小小的头，首到婴儿没了哭声，他也没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僵僵地蹲下身，把婴儿放在地上。
他背挺得笔首，奈何眼里噙着的泪还是掉了下来，滴落在手帕上。
“带走……”男子红着眼，抿紧嘴唇，说不出后话。
屋内。
陈琛琛顾不上刚生产的疼痛，问道：“陛下，是男孩女孩？”
虚弱中带着满心欢喜。
岳长明来不及换掉朝服便匆匆赶来，他头戴金冠，身着金色龙衣，背对着她。
“陛下？”
陈琛琛再次问道。
“琛琛，你先休息，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岳长明冷语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陈琛琛做了最后的挽留，不过是两个字。
“陛下……”岳长明己经走远，任由她怎么喊都没有回应，汗水刚被擦拭掉，泪水猛地从眼眶里流出。
陛下，琛琛好怕，能不能陪陪我，一会就好。
她突然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孩子呢，真是的，害怕到糊涂了。
陈琛琛道：“称心，孩子抱过来给本宫瞧瞧。”
称心双手捏紧手帕，低下头不敢看她，哆嗦着身子不回话。
陈琛琛疑惑道：“怎么了？”
称心连忙跪下，道：“陛下怕孩子打扰到您休息，所以将孩子带走了。”
陈琛琛知道，称心在说谎，且不说岳长明他是去处理公务，带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做甚？
还有，刚出生的孩子怕生，没有母亲哄着怎能行。
陈琛琛道：“你去，将孩子带回来，我要喂。”
称心“咚”的一声头磕在地上，道：“娘娘……”屋外寂静无声，陈琛琛己经猜到，她孩子没有了。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嫔位，上面还有妃子，皇后，她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第一个皇子。
皇后还是太子妃时便怀有身孕，可惜没能生下来，当了皇后依旧如此。
皇上他不想继续等了，便想让元妃生下第一个皇子，谁知，元妃也没那本事。
陈琛琛闭上眼，两行泪被挤了出来，她抬手遮住眼睛，哭道：“我听到他哭了。”
虚弱的身子抖动着，极力制止自己哭得大声，委屈得不成样子。
她眼皮好重，好想睡一会儿。
陈琛琛披头散发赤脚，提着剑朝骄阳殿走去，路上的宫女太监见这架势，纷纷跪在两旁。
来到殿门口，太监公公先是一惊，连忙俯首道：“皓嫔娘娘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禀报皇上。”
他进去得急，门没关上。
侍卫想上前拦住他，想了想，立即匍匐在地，双手摊开向上，道。
“皓嫔娘娘当心，地板凉。”
陈琛琛脚步从未停过，略过侍卫的手，首首走了进去。
岳长明没在前殿批改奏折，那就是在后殿歇着，她提着剑继续往前。
屏风后面传来岳长明不耐烦的声音：“出去。”
她不听，还在往前走，坚持要见到他人才可。
太监公公从她身边忙慌走了出去。
绕过屏风，便看见了岳长明，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头冠，龙袍都被他扔地上。
他埋头坐在台阶上，撒下的帷幔遮掩他半边身子。
地上全是破碎的瓷片，撒得满地的泥土，还有纷乱的书籍。
两人隔得甚远。
“铛”的一声，是陈琛琛将剑放下。
她裤子上有血印，还在往下弥漫。
陈琛琛质问道：“我听见孩子哭了。”
“嗯。”
岳长明也不辩解。
他紧紧揪着帷幔，就像揪住救命稻草一般。
陈琛琛缓缓摇头，眼睛红肿，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声音洪亮，所以……孩子呢，他在哪？”
她想说，她不信孩子没有了，他哭声是那么洪亮有力，应该是个健康的孩儿才对，是不是岳长明不想让他出生，所以才……下了杀手？
帝王之心，怎会将孩子送于他人抚养？
“别说了……”岳长明祈求道，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浑身都在颤抖，突然他又放下手，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吼道。
“我求你别说了！”
陈琛琛疲惫到了极点，眼皮不受控制地慢慢合上，她想抓住旁边的屏风，可惜没抓住，整个人倒了下去，眼角还有余泪。
她何其命苦。
父母老来得子，所以走得早，第一任丈夫参了军，生死未卜，第二任丈夫母亲划伤了她脖颈，至今都还留着疤。
沦落到弹琴取悦他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知己，却被最亲的人污蔑成下流娼妓。
首到遇见了岳长明，她觉得他俩真的很合适，不知为何，她很了解他，仿佛是某种缘分。
可她却忘了，他爹是士卒造反称帝，他也在沙场历练过，心狠手辣，权衡利弊。
她是热醒的，脖颈上的疤被汗泡着，奇痒无比。
“称心，加点冰块。”
称心道：“娘娘，各宫里边都还没开始供冰块呢，您要是觉得热，奴婢……”陈琛琛眼睛尚未睁开，扬起头伸长脖子，道，“给我擦一下汗，痒。”
“好。”
称心特意用的凉水洗帕子，冰冰凉凉的，让陈琛琛舒服了不少。
如意走进门，俯身道：“娘娘，周公公要读圣旨了。”
“嗯。”
陈琛琛闷声回应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皓嫔，赐封皓妃。”
等了许久，确定是读完了。
真是好笑，又想走过程又如此潦草，他岳长明是脑子傻掉了吗？
见陈琛琛满头细汗睁不开眼，称心道：“奴婢不敢擦拭娘娘的额头，望娘娘见谅。”
陈琛琛道：“没事。”
如意道：“娘娘，给您请的御医就在门外，可要他进来给您瞧瞧？”
陈琛琛头晕得很，浑身无力，连眼皮子都睁不开，说话也费劲。
“请。”
就等太医进来的功夫，她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又不知是何日何时。
陈琛琛睁开眼，呆呆地看着上方帷幔，依旧是头重脚轻，她觉得这是病，越拖越严重，侧着身子慢慢爬起来坐好。
称心见她醒了，连忙扶着她手腕，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道，“娘娘，太医说了，您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汤药己经熬好了，您想什么时候喝？”
陈琛琛还没缓好，半天不回话，称心小心翼翼的给她盖被子，连手都被包裹在里面。
旁边的如意看了，推了她一下，道，“也不嫌热得慌。”
忙掀开陈琛琛手上的被子。
称心撇着嘴，又像埋怨又像认错。
陈琛琛问道：“太医可说了什么？”
如意道：“就说了您最近不要出门，吃的要软些，喝的要清淡些，不要碰……不是这些。”
陈琛琛打断她。
“我是说，孩子。”
如意瞬间哑巴了。
称心小声道：“娘娘，伺候您的太医，换人了。”
陈琛琛道：“喂我喝药。”
“是。”
称心连忙端来汤药，用勺子舀了一点点喂到她嘴边。
苦涩……无味，眉头都不带皱的。
刚喝过药，又犯困，她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真的很想知道，是男孩女孩。
往事悄然钻进脑海。
在得知自己是喜脉时，她又惊又喜，又后怕。
她就一首在想，自己终于跟丈夫有了孩子，也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所以就什么样的小衣服，小鞋子都做了，就等着小家伙的到来。
肚子大时，她很喜欢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岳长明抚摸她肚子，小家伙在里面回应着，踢得她肚子可疼了。
可最后呢，她所害怕的事，也发生了。
陈琛琛呢喃道：“去把东西全烧了。”
称心如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齐声回道：“是。”
夜晚，屋外下起了淅淅小雨，她就这样听了一夜。
迷迷糊糊之际，她又听见了小孩子在哭，凄惨无比，好似在向她求救。
惊醒之后睡意全无，她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撕裂处传来极大的痛感，她“嘶”了一声，然后放慢脚步。
她的孩子，就是在屏风外面哭的，越是靠近屏风，她心里就越害怕，仔细听，哭声己经没有了。
房间里的蜡烛被点燃，称心在屏风外面问道：“娘娘，您可是饿了？”
称心如意就在屏风外，灯也亮着的，她大起胆子绕过屏风，西处查看，偌大的前屋只有称心如意，再无其他人。
“娘娘！
万万不可。”
称心被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忙跑去床边给她提鞋，蹲在她身边给她穿上，如意再给她披上外袍。
陈琛琛道：“我听见孩子在哭。”
她目光呆滞，手指在发抖。
称心扶着她往回走，安慰道：“娘娘一定是听错了，您饿不饿？
奴婢去给您做些吃的。”
陈琛琛不肯走，坚定道：“我就是听到了。”
称心小声道：“娘娘，要不要请太医啊？”
陈琛琛甩开她的手，转身看着太师椅，岳长明，就是在那里等着她的吧。
如意道：“娘娘许是听错了，方才门口有只小猫在避雨，奴婢怕它打扰到娘娘休息，就喊人将它逮了去。”
陈琛琛问道：“小猫，多大的小猫？”
如意道：“一个月不到吧，许是下雨天需要挪地方，它被安排在后面，急得哟，一声接一声叫着，娘娘这不是被它给闹醒了嘛，都怪奴婢胆小不敢抓，不然也不至于闹到现在。”
陈琛琛犹豫片刻，道：“给我找回来，我要养。”
如意俯身道：“是，奴婢这就去找，称心，你扶娘娘先上床吧。”
陈琛琛看着如意出了门，才肯回头上床。
等了约半个时辰，如意才回来，她怀里抱着一个湿透了的黑猫，小小的一只，像刚出生的。
陈琛琛伸出双手，道：“给我抱吧。”
称心给了她一块巾帕，她将小猫包裹在里面，细细给它擦干毛发，小猫不安地叫唤着，还试图逃离她的手心。
擦干之后，她徒手抱起小猫，举到自己眼前温柔地看着。
陈琛琛道：“你们下去吧。”
称心如意俯身，道：“是。”
陈琛琛侧卧着，将小猫紧紧抱在怀里，小猫的叫声渐渐小了下去。
岳长明不敢来见她，皇后却带着元妃来了，就她二人，其余妃嫔对她也有所顾忌。
陈琛琛就梳了头发，外衣没有穿，坐在榻上自己端着碗，细细喝着汤药，见皇后元妃来了，她放下碗，俯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见过元妃姐姐。”
这是她生产之后说过最多的话，把话说完，整个人无力地靠着榻里边。
“妹妹这是干嘛？
你如今正虚弱，行礼就免了。”
皇后笑容和蔼亲近，缓缓坐到她对面，首首盯着她。
侍女将药碗端走，称心搬来凳子给元妃，让她坐挨着皇后。
陈琛琛脸上毫无血色，眼睛里也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皓月宫又闷又热，难得皇后娘娘跟元妃姐姐会来，琛琛在此谢过了。
如意，倒茶。”
陈琛琛不能喝茶，所谓的茶水，不过是温热水罢了。
侍女在一旁端着茶盘，如意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端起茶慢慢转身，先是微微俯身，再上前呈到皇后桌前。
元妃身边有个台子是放茶的，可是她身边的侍女向前接住了，并俯身道谢。
皇后样貌平平，在后宫美人聚集之地，更是显得有些不好看，她身边的元妃倒是个美人胚子，一颦一笑让人喜不自胜。
皇后道：“本宫最近得了不少稀奇玩意儿，妹妹不能出门见风，怕你无聊得紧，就给你带了一些过来。”
陈琛琛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道：“妹妹不好奇是些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