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进门,姚滢出去了。
“娘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林叡冷静下来,红着双眼再次跪下,“当初污蔑娘的事,都是爹逼我,我没得选。”
“是么?那跟他合谋一定要把你留下的事,也是他逼你?”沈翎淡淡道。
林叡点头,“爹都说了不想带我走,我还能如何?”
“你可以告诉我。”沈翎语气轻柔,眸光却幽寒如冰。
林叡绷脸道,“我才六岁,思虑不周……但绝对没有要害娘的意思!我知道娘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了?”沈翎微笑。
林叡心中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小小年纪很识时务,沈翎再不是当初任由他们父子欺凌污蔑的弃妇。
“起来吧。”沈翎拿出一个纸包,“你最清楚,你爹如何负了我,又差点逼死我。”
“嗯,爹在这世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娘。”林叡垂头闷声说。
“如果我想杀了林修远,你觉得合情合理吗?”沈翎幽幽问。
林叡沉默不语。
“叡儿,回答我的问题。”沈翎眸光一寒。
“爹对娘的所作所为,娘如何报复他,都不为过。”林叡轻声道。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沈翎面露笑意,一把拉过林叡,将纸包塞进他手中,“这里面是溶于水后无色无味的毒药绝心散,接下来林修远定会接你回去,你那么聪明,找到机会,把这药叫他喝下!”
林叡脸色一白,药包掉在地上,他后退两步,“娘别这样,我害怕……”
沈翎冷哼,“别让我再听到你说害怕二字。你若是个废物,我要你何用?只要你爹活着,我是不会相信你真心把我当娘的。但,倘若林修远死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跟着林修远,不过是寄居丞相府高家生存的野种,但跟我就不同了,林叡都听我的,他是什么身份地位,你知道的。”
“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林叡狠狠蹙眉。
“你还有脸跟我提从前?从前那个傻子一样的女人,早死了。”沈翎冷笑,“我说的话,你意下如何?”
“我明白娘的意思,可……”林叡脸色难看,“我杀了爹,我该怎么办?”
“他中毒暴毙,谁会怀疑到你头上?你才六岁,是他的亲骨肉。”沈翎轻笑,“他死了,你自然可以回到娘身边。”
林叡俯身捡起药包,攥在手中,“娘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
沈翎颔首道,“你最清楚,林修远只要找到机会,他一定不会让我好过。”
林叡无法反驳。林修远因沈翎失去控制,夜夜关起门来发疯。
如果沈翎被下堂后过得孤独凄惨,林修远就算惦记她,也不会如何。可偏偏她屡次脱离掌控,破坏林修远的计划,重伤他的名声,如今竟然还攀上出身名门的大将军林叡!
这一点,无限放大林修远对沈翎的不甘,让他难受至极。
“其实,还有个原因。林叡到底有些在意林修远曾是我的男人,只要林修远死了,我有把握让林叡彻底对我死心塌地。”沈翎望着林叡柔声道,“届时你我母子,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你帮我这次,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毕竟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我此前也是没得选,不想耽误你的前程才放手的。你明白娘的苦心吗?”
林叡郑重点头,“娘,我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门外,林叡静静站着,把母子俩的对话都听进耳中。
等沈翎让姚滢带走林叡,去给他额头上药,林叡才进房间。
“八公主被禁足半月。”林叡说。皇上赏赐的补品,稍后会送过来。
沈翎点头,“多谢。”她没期待东方芷会受到惩罚。
“你叫林叡给林修远下毒?”林叡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沈翎也不介意被听见,淡淡道,“他不会听我的。”
林叡没追问,只说可以安排姚滢去特训。
“什么特训?”沈翎来了兴致,“让她学武功?”
“武功自是要学,其他防身术,跟踪与防跟踪,暗器医毒,多少都学一些。”林叡淡淡道,“给皇家培训暗卫的教头是我朋友,打过招呼,随时可以把人送过去。暂定为期三月。”
林叡知道姚滢的过往,也知道沈翎为何救她,只是仍不知那夜沈翎如何得知姚滢能逃出西岭县慈心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林叡身边没有女侍卫安排给沈翎,而以姚滢心性,若加以训练,定能成长起来。
沈翎心动,“我能去吗?”
林叡摇头,“不能。”
沈翎失望但理解。她如今是众矢之的,下月还要按计划跟林叡成亲,不能突然消失。
“得空,我教你。”林叡说。
沈翎眉目舒展,“那就先谢过秦将军。”
林叡淡漠道,“不必。我不能时时盯着你,让你有自保的能力,也是合作的范围。”
沈翎询问姚滢是否愿意去参加三个月的秘密特训。
姚滢心动,却犹豫,“我当然愿意,不然总觉得在你身边是个无用之人。可我走了,谁照顾你?”
“我不需要下人。”沈翎摇头。
姚滢不再纠结,收拾行李,作别沈翎后,跟来接她的青辞走了。
……
林叡第一次见到林叡,他走出沈翎房中,比林修远高大健壮,也比林修远容貌更出色,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四目相对,林叡正犹豫如何开口,林叡已收回视线离开。
根本没把林叡放在眼中。
“叡儿,他就是那性子,以后你们熟悉就好了。”沈翎站在门口,笑意温柔。
……
穆远舟和穆屾祖孙回府路上,听闻白天沈翎落水,但已平安归家。
一辆马车停在穆家大门外,林修远扶着一个老妇人从车上下来。
“呦!哪阵风把林状元吹到我们家了?”穆屾开口便是阴阳怪气。
林修远头一次见到穆屾,但早听过这位穆家小世子的名号,也知道沈翎能被穆远舟收为义女,皆是穆屾的功劳。
“穆国公。”林修远行礼,客气道,“小儿听闻沈翎落水,心急前来看望。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穆屾下马,一听林叡在穆家,气不打一处来,“我穆家,姓林的和狗不能入内,你不知道吗?谁让你儿子进去的?”
林修远面色一僵,敛眸道,“沈翎毕竟是叡儿的母亲。”
“当我不知道你们父子做的腌臜事吗?”穆屾料定林叡又来坑害沈翎,若不让他进门,盛京又要传得沸沸扬扬,说她连亲骨肉都不要,枉为人!
“不知小世子误会了什么,但……”林修远仍旧很客气。
“你才小,你小肚鸡肠,小人得志便猖狂!”穆屾终于逮着机会骂林修远。
赵氏见儿子吃瘪,扬起双手,拍打着大腿,大声喊,“林叡是我孙子啊!他姓林不姓沈啊!谁要把他藏起来,还有天理吗?你们为什么要抢我的孙子啊?”
穆远舟冷哼,林修远连忙扶着赵氏,劝她冷静些。
“我不管啊!不见到叡儿,我死都不回去啊!”赵氏拿出撒泼打滚的派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哭嚎叫喊。
“真是晦气!”穆屾拉穆远舟进门,“我去告诉姑姑,赶紧把姓林的小混蛋扔出去!”
穆国公府大门关上,林修远和赵氏就在外面等。赵氏觉得占理,喊得越发起劲。林修远劝了几句之后也不再管她。
……
飞羽轩。
穆屾飞也似的冲进来,就见沈翎捧着一本书坐在院中,神情专注,而旁边林叡端正坐着在写字。
乍看,画面格外温馨。
穆屾皱眉,难道沈翎心软,又决定接纳林叡?
“姑姑。”穆屾走过去。
沈翎合上书,笑意清浅,“小山回来了。”
林叡抬头看向穆屾,眼底闪过一丝嫉妒。两人同岁,但穿衣打扮和周身气度相差甚远。林叡知道自己在盛京身份尴尬,而穆屾是除皇室之外最尊贵的小公子。
林叡只恨自己没有托生在高门贵族,从出生就输了,所以他要更努力,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才能逆天改命……
“姑姑为何让他进来?”穆屾直截了当。
沈翎轻叹,并未说什么。
“你那贱人爹在门外,还有个疯婆子,说要接你回去!”穆屾冷冷道。
林叡这才放下笔,望向沈翎,“娘……”
沈翎拿起林叡写的字,“你近日疏于练习,笔力不稳。”
“我会好好练的。”林叡乖巧道。
“娘交代你的事,你都记着了?”沈翎意有所指。
林叡重重点头,“娘放心。”
“那你就随你爹回去吧。不然他们不会罢休的。”沈翎握住林叡小手,又很快放开,“娘就不去送你了。”
穆屾没感觉到温情,反而莫名怪异,他眸光闪了闪,嘿嘿一笑道,“姑姑,我去送林叡吧!”
说着一把抓住林叡手腕就往外跑,林叡一个趔趄,险些栽到地上去。
福伯跟着穆屾和林叡往外走,眨眼功夫就追不上了。
穆屾突然停下,一脚踹翻林叡,对他一通拳打脚踢,“老子早想揍你了!”
福伯赶过来,又默默站住,左看看右看看。
“我何时得罪过你?”林叡忍痛反问。
“当初我也在青山村,你犯的贱,我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穆屾又补好几脚。
他自小没娘,又十分喜欢沈翎,因此对林叡这个狼心狗肺连亲娘都害的货色深恶痛绝。
穆屾避开脸,打完之后又把林叡拉起来,拍掉他身上的土,给他整理好衣服,揪着衣领冷声说,“你再敢害我姑姑,我一定要你死得很好看!”
……
大门打开,穆屾高声道,“我知道林大人嫉妒我舅舅,对我姑姑不甘心,但你再变态,也不能拿你亲儿子撒气吧?你把林叡打得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还是人吗?”
林修远强压怒火,“穆世子休要胡说。”
“要不要把林叡衣服脱了,给大家都瞧瞧?”穆屾冷哼。
林叡低头走向林修远,脚步不自然。赵氏一把抱住他,瞪大眼睛道,“叡儿,是不是那个贱人打你了啊?”
“没有,娘对我很好。”林叡闷声说。
林修远抱林叡上车,再回头,穆国公府大门紧闭,穆屾已回去了。
林家马车缓缓动起来,林叡捏着袖中药包,眸光阴沉,在林修远耳畔低语……
马车并未回林家,半道改去了刑部。
……
长信侯府。
薛清泽正欣赏林叡送的极品雪莲,突听下人禀报,刑部派人请他过去协助办案。
赶到刑部时,天都黑了。
薛清泽一眼看到林修远父子。
林叡脸色比起白天更差,林修远面沉如水,赵氏正哭天抹泪,嘴里不住地骂“毒妇”二字。
“林大人报案称,沈翎殴打他的儿子林叡,且逼迫林叡给林大人下毒弑父。”刑部侍郎孙钊开口道,“这是沈翎交给林叡的毒药,请薛太医帮忙辨认。”
纸包交到薛清泽手中,他打开看,里面是少许白色粉末。
“那个毒妇好狠的心啊!看她把我孙子打成什么样了啊!”赵氏扯起林叡衣袖,露出一片青紫淤痕。
孙钊道,“林叡身上的伤,不能仅凭口供就认定是沈翎所为。”
“但那毒药是她给叡儿的啊!我们接到叡儿根本没回家就过来,我们哪懂毒,就那毒妇的爷爷懂啊!”赵氏一副恨不能马上去把沈翎撕碎的模样。
……
关于沈翎给林叡毒药,叫他毒死林修远的消息,很快在盛京传开了。
为沈翎本就广为流传的疯名,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此案坐实,按照尧国律法,杀人未遂者,流放千里,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林叡把沈翎如何关起门来殴打他,逼迫他给林修远下毒,都说了什么话,详细地录作口供,按了手印。林修远和赵氏也都按下手印,证明那药包是林叡从穆国公府带出来的。
“薛太医可认出是什么毒了?”孙钊问。
薛清泽轻轻摇晃水杯,他放了少许白色粉末在里面,水变得浑浊,他凑近又闻了闻,摇头道,“无法确定,再请两位太医来看看吧。”
真正的主角尚未出场,他任务完成,还如何留下看戏?
“赶紧把那个毒妇抓起来啊!”赵氏大声喊。
林修远寒着脸道,“孙大人,若不及时搜查,恐怕沈翎会毁灭证据。那毒,她手中定然还有。”
孙钊一边命人再去请两位太医,一边派人到穆国公府搜查沈翎住处。
……
“大人,穆国公府飞羽轩搜到一个可疑药瓶!”
“疑犯沈翎带到!”
药瓶交给薛清泽,他确认跟林叡报案的证据药包里是同样的东西。
林修远深深叹气,转头见沈翎款步走进刑部大堂。
她墨发垂肩,未施粉黛,肌肤莹白如玉,一双碧青的妙目无悲无喜,更不见慌乱。仿若闲庭信步至此,万事皆不关己。
饶是最近发生许多事,再见沈翎,她清冷高傲的美,依旧让林修远为之心旌摇曳。
薛清泽望向沈翎,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娘,对不起……”林叡张口,泪水盈眶,“爹负了娘,但罪不至死啊!”
林修远怒声道,“沈翎,我没想到你恨我至此。你要报复,只管冲我来,为何要逼迫叡儿弑父?他才六岁,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如此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