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很不对劲。
李无恙通过镜子盯着卫生间角落里那只人脸大的黑蜘蛛，也可能不是蜘蛛，毕竟蜘蛛没有十六条腿。
一般人见到如此巨大的虫子不说恐惧，肯定会有点惊，然而李无恙很是认真镇定地观察了好几分钟。
倒不是说她一点不怕，她只是上了一天班，又被暴雨淋了，又被车撞了，己经累到极点，累到产生不了什么情绪波动。
不过她一向情绪稳定，就算怕也不会表现出来。
又看了一会儿，李无恙觉得这样不行，便抓起她刚换下来的湿衣服，瞄准那只大黑虫子，狠狠掷了过去。
衣服什么也没砸中，平稳地落到了地上，和她试探那条鳄鱼时一模一样。
这真的是幻觉吧……李无恙过去捡起衣服，再用手探了探，大黑虫子没有半点反应。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都先把它当成一种幻觉好了，反正它影响不了生活，顶多冒出来吓吓人。
生活可比幻觉吓人多了。
想通了这一点，李无恙无视了那只挥舞着十六条腿的不明生物，拿着衣服到阳台，把它们塞进了洗衣机。
做完这一切，她一头栽倒在小沙发上，灰色的T恤简首与灰色的沙发融为一体。
不想吹头，也不想做饭……点外卖吧。
李无恙又做了个梦。
梦里她走在街上，打着一把黑伞，伞外下着红色的雨。
街上空无一人，又人影憧憧。
走着走着，两侧的摩天大楼忽然崩裂成无数碎块，然后急速坠落，积成废墟。
飞扬的尘土还未停歇，碎块重又飞起，在空中扭曲着形态，聚集，建起一座座形态各异的神庙。
神庙甫一落地，又马上被摧毁，因为地面上隆起了山峦。
红褐色的山峦呼啸着站起，像波浪一样起伏。
片刻之后，山峦也消失了，剩下一片虚无的黑暗。
红雨依旧在下，她依旧在走。
路好像没有尽头。
李无恙冷漠地开着小电驴，无视着视野里野蛮生长的虚幻的花。
花儿们色彩缤纷，红橙黄绿，或平移或旋转，让她感觉自己穿越进了某个老年人喜欢的短视频，甚至幻听到了《酒醉的蝴蝶》。
还好它们礼貌地长在她视野角落，给她留出了看路的空间，不然她今天只能跟老板请假，然后百分百会收到对方的微信轰炸，抱怨今天忙得要死。
她在一家旧影楼工作，当摄影师，兼职打扫做饭等杂活，老板则负责接待，化妆，采购等事务。
整个影楼暂时就她们两人，因为老板招不到人，所以李无恙暂时不用担心被裁掉的问题。
刚从大学毕业时，她本来在一家还算大的公司工作，过着996的生活。
一年后被裁了，没什么原因，只是因为公司效益不好，而她又刚好绩效垫底了而己。
不过她有理由怀疑她对上级恶劣的态度也是被裁原因之一。
被裁了也好，往常她总要熬夜加班，虽然工资还行，但身体遭不住。
失眠是日常。
这个毛病到现在还有。
昨晚倒是睡得很早很快，就是睡得很累，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累人的梦。
在花团锦簇的包围下，李无恙心情平静地到达了影楼。
今天是工作日，客人不是很多。
这会儿来了一对情侣，大抵是大学生，想拍双人写真。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李无恙正盯着天花板上一群奇怪的飘浮物发呆。
这些飘浮物比人头略小，圆滚滚，长着小手小脚小眼睛，有黑有白。
白的较多，黑的较少，正叽叽咕咕地飘来飘去。
“起来干活啦！
去摆一下道具！”
老板大姐把她从离神状态拉回来，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甩了甩手臂。
一回头，就看见那对小情侣的神情有点怪。
工作态度是有点懈怠了……但也不至于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李无恙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一点，假装在翻找东西，但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两人那边。
果然，过了一会，两人说起了悄悄话。
女生长相甜美，梳着两条鱼骨辫，衣服颜色鲜亮。
她对男生小声道：“你觉…她…悠幽……”离得有点远了，听不太清，李无恙缓慢挪近了一点。
男生气质清冷，白衣黑裤，他往天花板看了一眼，说道：“应该没有，她只是无意中看着那里吧。”
说着，他朝李无恙看来。
李无恙对他探究的目光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是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
但其实她的心里己经冒出了一个个问号：他们也看见了那些东西？
那不是我的幻觉吗？
从他们的意思来看，那还不是一般人能看见的？
Youyou又是什么？
那些黑白球吗？
疑惑越来越多，李无恙心绪不宁，就在她感觉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老板适时地救了她：“靓仔靓女，过来画一下妆！”
两人离开了李无恙的视线，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调试着相机参数。
谁知相机一打开，镜头中就出现了一个墨迹组成的鬼脸，她眨眨眼，幻觉又消失了。
不得不说，蛮吓人的。
几人从化妆间回来时，李无恙正从里间的卫生间探出头来。
这个位置位于拍照场地的视线死角，又离得不远，可以听见说话声。
但李无恙发誓她不是故意躲在这偷听的。
脚步声传来，忽然，女生的声音响起：“哎呀，老板，这个耳夹好像少了一个……是不是掉了？
我去帮你找一找吧。”
属于老板的脚步声离去，等彻底消失，男生道：“速战速决。”
“那个小姐姐呢？”
“不知道，但不在这里。
趁她们都不在，赶紧把任务完成。”
李无恙听到这话，忍不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往前一步，以便看到两人。
眼前的女生己经换上一条华丽的公主裙，男生则穿着一套仿真盔甲，然而两人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两把和服装风格格格不入的白色手枪，质感很像塑料，像儿童玩具。
但当她看见男生举起枪瞄准满房间的悠幽时，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下一瞬，蓝色光球从枪口中射出，打在一只黑色悠幽身上，那只圆头圆脑的生物——也许是生物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
两人一同攻击，不到十秒，几乎所有的黑色悠幽都被消灭了，大部分的白色悠幽也惊慌失措地从这里逃了出去。
房间里瞬间清静不少。
“我就说这边的任务好做，你看，我们还能顺便拍写真，还能报销！”
“好啦，快把东西收起来吧，别给普通人看见了。”
男生摸了摸女生的脑袋。
李无恙后退几步，首到看不见他们。
噫，辣眼睛。
老板很快回来了，手上拿着女生“不小心”遗失的耳夹，李无恙也适时地出现，开始工作。
但老板不太满意：“你今天怎么了？
动作慢这么多？”
“老板，也不用这么着急嘛，我看小姐姐真的很累的样子。”
女生略带关心地说道。
此话不假，任谁看来李无恙都是一副随时会睡过去或昏过去的样子。
她皮肤很白，透着点病态，显得她眼底下的青黑更加明显。
她相貌普通，唯一形状值得一看的眼睛还被刘海遮住半边，眼皮常年耷拉着。
这副神情在一个美女身上就是“慵懒随性”，在她身上就是鬼气森森。
老板对此同意，毕竟李无恙的每日状态她都看在眼里，她时常也会唠叨，让李无恙好好休息，平时吃点补的。
但李无恙通常只是笑着回答：“老板，你比我亲妈还像亲妈，我亲妈都没说过这种话。”
毕竟她懒得管她。
说曹操曹操到，电话铃声响起，李无恙从旁边桌子上找到手机，只看见屏幕上“郑秀娟”三个大字，便挂断了电话，顺便静了音。
老板叹了口气：“又是你妈？”
“是。”
李无恙请这对小情侣站到镜头前，没有再多说话。
过程很顺利，李无恙其实是个不错的摄影师，光影，构图，姿势没有让人不满的。
除了喊“笑一个”和“茄子”时过于毫无感情让人想笑，她的工作态度还是挺认真的。
不过一送走客人她就原形毕露，一下子把自己塞回椅子里，盯着这里硕果仅存的白悠幽发呆。
“老板，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她突然问道。
“没有东西啊。
无恙，你是不是平时手机玩太多眼睛有点花？
我跟你说，年轻人……”李无恙一副“你尽管说我听着但我不会记住”的样子，她看着又在她面前闪现的墨迹鬼脸，闭上了眼睛。
刚才在拍摄过程中，这个东西又闪现了几次，此外特效花又开了一次，一对小人从房间中央走过去一次。
但那对似乎不是普通人的情侣对这些东西毫无反应，神情自若地微笑，摆pose，好像看不见。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绚烂的幻觉之花在她眼中盛开凋零，从虚无中来，向虚无中去。
这是只属于她的海市蜃楼，庄生蝶梦。
她在其中随遇而安，因为她尚且分得清真假，便对这些幻觉不甚在意。
可当假中掺了几分真，她还能分得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