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渐远,旋律还断断续续在脑海里环绕。
清晨的阳光,依然温柔地、调皮地在他脸上缱绻。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在唤回他的灵魂。
“早上了?”他在梦乡挣扎。“今天的闹钟怎么还不响?今天是不是安排了手术?”想到手术,他忽地就清醒了。
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他这才反应过来,一觉醒来,他还是罗秋恒。等着他的不是手术,而是个棘手的案子。
起床,洗漱。他伸手去拿剃须刀。
当刀片抹去泡沫和胡须的时候,他的脑海中自动播放起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下午。刚刚了结了一个案子,他悠闲地站在镜子前,剃须。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她来了。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刚才结束的案子。柜子的高度和镜子的高度加起来,对他来说,还是有一点点低。害,这有时也有点儿“恼人”的大长腿!
忽然,她就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剃须刀,顺手就把他推到了后面的桌子边上。她按着他的肩膀,他顺势坐下。他就像个手足无措但又听话的孩子。
彼时,夕阳正好照在他的脸上,看了看光线和他的高度,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动手帮他刮胡子。
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何况,他面前的美女,手里正拿了把剃须刀。他只能乖乖地任由她指挥着剃刀在他的下巴上“工作”。
他听到剃刀刮过胡子的沙沙声,感受着刀锋在他的下颌轻轻拂过,甚至好像能感受到胡须的断裂的那一个个瞬间。每断裂一根,他的心就跟着剧烈地跳动一次。
好奇怪,怎么秋天的阳光还这般烈呢?他感觉他出汗了。
他何尝有过这种体验!在他简单的感情经历中,他的前女友,他师父宠爱的独生女,怎么可能帮他剃须?
彼时,他,真的很慌。但心底却又似含着一丝蜜。
没想到,她好像是随口问了一个问题,他便更慌了。她说,“讲讲你的过去吧。”他的过去?于是,她给他刮着胡子,他就磕磕巴巴,三言两语交代了他简单的情史。交代完毕,他偷偷斜眼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抬头看他,仍然认真地指挥着手中的剃须刀,节奏纹丝不乱。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她又问,“那你对爱情是什么样的看法?”说话时,剃刀刚好抹过他的下巴。紧张。也不知是因为剃刀,还是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而她近在咫尺的呼吸,一下下轻微地吹拂在他的脸上,撩拨着他的心弦。许久,他才恢复了一点理智,他在脑海里寻找着合适的词句,用以回复她的问题,也能表述自己的心情。
“爱情是个奇妙的东西”,他说,然后,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她当然还在认真指挥剃刀。
“会让人迷失自己”,他把目光投到远处,继续说。
“那你有没有迷失过自己?”她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他放低视线,看着她。没有回答。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此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了他的目光。只见她狡黠地笑了一下,把剃刀上的泡沫抹在毛巾上,说,“探长,你的剃刀钝了,下回我送你一把新的吧。”说罢,把手中剃刀重新塞回到他的手上。
夕阳中,细微的灰尘在暧昧地跳舞,闪着迷人的金光。
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经历,但又好像刚刚经历,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心跳。
她可真是个……想了半天,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只是“想起”这件往事,总有微笑会爬上他的嘴角。
洗漱完毕,换好西服,他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嗯,不错,镜子中精神焕发的罗秋恒,让他很满意。
走出公寓不远,是个早餐摊。馄饨锅热气袅袅,街边的桌子上,三三两两的人,大快朵颐。
“罗探长,快坐。还是老样子?”路过的时候,老板娘很热情地招呼他。看老板娘的样子,他罗秋恒应该是经常在这里吃早餐。好吧,又是一段缺失的记忆。罗秋恒轻轻撇了撇嘴,坐了下来。好在,“老样子”让他不用费心猜“自己”在这个小摊上的口味爱好。既然是之前的自己为他“安排”的,那他就安心享用吧。
桌子干干净净,他很满意。作为林知衡的时候,他几乎不吃这种街边摊。虽然他在吃上并没有那么挑剔,但作为一个医生,他对街边摊的卫生状况,始终是担心的。不过,既然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那么就从一碗馄饨开始,也是不错的。他边看老板娘煮馄饨边想。
很快,馄饨端了上来。热气腾腾,这个深秋的清晨,早起的人们,的确需要这么一碗馄饨,唤醒还没彻底醒过来的灵魂。
吃饱了,整个人也暖了起来。他开着车,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深秋的阳光,带着些温柔,让目之所及的一切裹着金黄,一切都明媚可爱。
走进警局,探员们看到他纷纷打招呼。他满意地听着各种“罗探长,早”和“早,罗探长”,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他宽敞的办公桌前,他先为自己沏了杯热茶。这应该也是属于罗秋恒的习惯吧。
有时候,他真的很困惑,到底什么才是他的真正的记忆?是属于罗秋恒的那些仍然不完整的片段?还是属于林知衡的那三十几年的光阴?
他打开卷宗。准备再仔细研究一下。
“失踪案,失踪案,失踪了两个孩子。”他边翻看,边在嘴里念叨。
忽然,他的心紧了一下。
失踪案!这是个失踪案!!
在那个世界里,他是不是也失踪了?有没有人因为他的忽然消失而焦急?他的案件是不是也在派出所的某个警官手里?他恍惚。
所以,这个案子和他是不是也有着什么关系?
还有他并不能完全想起罗秋恒的过去,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吗?这些缺失会不会给他在这里的生活带来危险?毕竟,他现在是一个探长!之前也惩办过许多穷凶极恶的罪犯。
冷汗,忽地冒了上来。
喝了一口茶,他定了定神。看来,遇到这起失踪案,也是天意吧。
这个案子原本是由他的同事负责的。他的那个同事,天天吹嘘自己是“华人之光”,除了探案不行,溜须拍马、拉帮结派那是一个行家。这个案子交到他手里一周,毫无进展。如果失踪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个案子大概率就在他的手里作为一个悬案不了了之了。但,失踪的孩子偏偏有一个疼爱她们的大伯,那个大伯则是工部局的华董。一周时间,孩子杳无音讯,案子毫无进展,这位董事自然不答应。所以,就在昨天上午,也就是他正式来到这个世界成为罗秋恒之的几个小时之前,那个“华人之光”不得不灰溜溜地把这个案子交到罗秋恒的手上。
这些前因后果,也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脑袋。所以,不管是现在的罗秋恒还是之前的罗秋恒,对这个案子的一切了解,都只是卷宗上的文字记载。
他再次拿起了卷宗,仔细翻看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看来,还是需要亲自去一趟案发现场。
“晓安,跟我去趟马戏团。”他喊他的助手。
探员晓安应声来到他的办公室前,和他一起出发。这一路,晓安开着车,哼着小曲儿,可见最近和小女朋友进展不错。而他则坐在一旁,拧着眉,沉默。想着想着案子,脑子里又忽然冒出她那晚的欲言又止,他的眉毛又拧紧了几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不久,车就驶入了马戏团的大门。熙熙攘攘,这里总是熙熙攘攘,人们喧闹着,欢笑着。晓安去找经理,他便一个人在马戏团里随意走动。
说来奇怪,自从他进入马戏团,就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人流中,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但仔细去看,他又找不到。
很快,经理来了。看得出,经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毕竟,失踪的孩子和工部局董事有关,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这几天,他也是发愁,巴不得警方赶紧找到线索。他唉声叹气地带着罗秋恒和晓安去孩子曾经被看到过的地方走访了一遍,那天看到孩子的一些小商贩也被找来,他们说的和卷宗上的并无二致。
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马戏团的北边,是一片小树林。树林边,有一条小河,夏天河水湍急,现在已经平缓了很多。站在喧闹的马戏团是听不到河水的声音的。
罗秋恒带着晓安,从马戏团出来,往河边去。晓安很惊讶,他问,“探长,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条小河?”
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这条小河,就在他的记忆中。但他却想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隐隐约约,仿佛是和她有关。
这该死的记忆缺失!他恨恨地想。
“你去那边河岸边看看,有没有落水的痕迹。”他并没有回答晓安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晓安应声去探查。他也仔细寻找着,希望能发现些蛛丝马迹。远处,马戏团的喧闹断断续续传了过来,隔着树林的沙沙声,遥远的好像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