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不对劲,从早上就有预兆。
如果非要具体到某一事件,那么起晚了可以算是不详的起点
符芷一向睡眠浅,没有定闹铃的习惯,到了点就自然醒,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而今天一睁眼,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了她的脸上,和往常苏醒时的太阳方位一对比,“睡过头了”四个大字一顿一顿地、重重地砸进符芷的脑海里。她瞬间清醒,有些不敢置信地掏出手机,6:40赫然出现在眼前,反复确认后,徐雁回的话语响彻耳边。
“6:50升旗,要求主持人6:35在国旗台就位。”
如果现在有时光机回到过去,符芷愿意毫不犹豫地去到昨晚,干瞪眼到天亮,凌晨五点就收拾打扮好,盛装出席升旗仪式,在尚燃的记忆里留下最完美的一面。而不是现在这样,着急地套好校服,随意梳个马尾辫就出门。脸都是仓促洗的,更别提画一个淡妆打扮打扮这样奢侈的事情了。
她艰难地坐在快速前驶的出租车里,保持平衡,闭着眼努力唤醒关于主持词的记忆。词并不多,昨晚熟读了很久,有印象个七七八八,但都不准确,只能说出一个大概。像是一张布满字的纸呈现在眼前,想要凑近去看,却始终交错清晰和模糊,遗忘想不起来,缺口始终存在,只能无助地任由这样。
符芷家是老小区,不是封闭式的,楼下不远就是大道,公交车直通校门口。可现在要迟到,需要二手准备。她下楼梯的同时,打上了车,看出租车和公交车到达的速度。谁先来选谁。
很明显,出租车快了一步。
上了车,听完符芷着急的要求后,司机深表同情,热血沸腾地在二十多年的经验中麻利搜索,规划出早高峰最偏僻不堵车的路线,歪七柺八地就进了小路。
第二桩倒霉的事情在此时发生——翻包的时候,符芷发现演讲稿落在书桌上了。
她的书桌很大,放学做作业,总爱把包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铺满,每次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地翻半天,才能找到对应的试卷。摊了这么一片,一般早上起来才收拾。毕竟往常都是五点左右就起来,和准备上班的王改兰还能有机会能碰一面。没什么事情可做,整理整理今天要用的东西正好解了闷。
今日不同以往。
她慌慌乱乱,没仔细看就一股脑往包里塞,卷子都胡乱折的,演讲稿就这么被遗落在了角落里。
到校门口时,已经6:45了。
车门一开,符芷就抱着包狂奔,扎高的马尾一甩一甩地抽打着左脸颊。应该是扎歪了。剧烈的运动让本就稍微乱的头发,更加炸毛,发卡都掉落下来。弄得符芷不得不刹住车,弯腰捡起,再接着冲刺。
人都已经齐了。
她气喘吁吁地向不满打量她的管理老师道了歉,而后低着头归入站得整齐的队伍里。老师显然刚刚是在对他们做最后的安排。符芷紧闭着嘴,鼻孔还在大幅度地重重喘息着,额角有汗珠划下,顺着她的脸,滴入脖子。
她很累,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老师在讲什么了。脑海中只剩下机械重复播放着的,她熟读过的稿子。一遍又一遍。
她沉浸于放空时,视线里出现一张卫生纸。从旁边递过来的。
符芷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递纸的人。是尚燃。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睛还看着管理老师,手却向她的方向伸出,仿佛不经意的样子。但高度却精准控制在合适的位置,体谅了她的身高。
符芷愣了两秒,明白了尚燃的用意,稍侧着身,微屈膝双手接过那张纸,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张口的瞬间才觉得嗓子和冒烟一样,嘴唇干裂,只能出气音,是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
他轻声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她没有听清。符芷不怎么运动,猛地跑太激烈,耳边始终萦绕着嗡嗡的回响。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接过纸的一瞬间,尚燃用余光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满满的关心,像池水,要溢出来。可能只是对普通同学的情感,她说不上来,也不想更多的脑补。对于这些,她宁可当其无,也不想虚构出来困扰自己的心思,到最后才发现一场空。
不想收获失望,就不要报那么多期望。
此时她没有精力去思考如何吸引他的注意力了,只想把马上到来的升旗仪式弄好。不要掉链子。折腾半天,计划已经被搁置,她只求快点结束。
管理老师交代完毕,他们就各自走到了规定的位置。符芷和尚燃一前一后地站在升旗台的侧边。
“喂,喂。”管理老师用手拍打着麦克风,加大音量。因为碰撞,发出了砰砰的声音。
敲击的不仅仅是麦克风,而是符芷的心。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主持了。
符国强望女成凤,幼儿园就给她报了很多班。主持也好,舞蹈也罢。没有周末的快乐,大多时间都被拉去参加各种少儿比赛。要不是合唱团的面试没有过,她甚至还会被塞进里面,尽管符芷不喜欢唱歌。符国强还是坚定不移的觉得她是有天分的孩子,报这么多班,就是协助她发掘自己的天分。
每当符芷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她的脸上时,她都感受到孤独的恐惧。眼前只能看见刺眼的光,底下的观众都成了黑糊糊的一片,包括捧着花准备庆祝的符国强和王改兰。符芷什么也看不清楚,拿起麦克风讲话,偌大演出厅回荡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她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好比舞蹈比赛,她不去争领舞,愿意做最后排的那只小燕子。可符国强却逼着她去当领头的那一个,灯一开,符芷站在首位,身上的衣服都比其他燕子多了金色的边,那一刻,他才会承认他女儿是优秀的。但不知,能够有机会上台,就已经比他人强了太多。
她学了太多的东西,关于童年的回忆无非是从这个辅导班,到那个辅导班的路上。临近周末抹着眼泪练琴,咬着牙在下腰的时候不喊疼。她抵触,到了上课的点才磨磨蹭蹭出门,不想学下去,可符国强的理由永远是——“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感谢爸爸了。”
可符芷已经长大了,却只会因为童年的经历,产生最大的反弹。等到翅膀硬一硬,就挣脱这些束缚,静静地缩在角落里,看着喧哗的一切。她参与过了,所以不羡慕。
今天算是这件事情的转折点。
她终于挪出舒适的角落,尝试用小小的触角去触碰外面的世界。越长大,她越缺少了小时候,缺了门牙也能自信站在那里主持的勇气。她丢了太多,想捡回来一点了。
偏偏却是这样糟糕的启程。
仪式开始,各班级排着长队入场,到了规定的区域站定。
麦克风递到了符芷的手里。
她没有拿稿,也没叫人去找备份稿。时间来不及,她不想麻烦别人,去增加他们的负担。晚上熟读了很多遍,这些步骤,台词,在脑海中排练了很多遍,这只不过是其中一遍演习而已。
升完国旗。学生代表讲话。
这过程中会有空挡。供尚燃调整状态。他的鞋带开了,有眼色的符芷伸出手,示意帮他拿着演讲稿。尚燃准备装进口袋的手稍顿了一下,转移了方向,交到了符芷手里。
他帮我,我帮他。符芷觉得很好,也算还个人情。
不幸再次降临。仿佛要将之前缘分种种的恩赐全部收回一样。
处于换季期,最近都是大风橙色预警。高大的梧桐被吹弯了头,残留的叶子在上面颤颤巍巍地晃动。时不时的一阵强风刮得人脸生疼,挟带的小石粒迷了眼,很难睁开。
这阵大风是从后面来的。
符芷的头发被吹得更乱了,马尾辫的末梢正正好好扎进了她的眼睛。被刺激,生理性地一闭眼,发丝夹在其中动弹不了,眼睛更加难受。她泪眼模糊,腾出手轻轻地搓着进了异物,流泪的眼睛,手下意识一松,风带着稿子挣脱了手的禁锢,迅速地飞扬上天,然后降落下来,贴着硅胶跑道急速滑行,冲出了敞开的操场大铁门。
那是尚燃接下来要读的稿子。他自己写的学习心得,整整三页纸。
符芷迈步想追,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符芷懊悔地面红耳赤,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胆怯地望向尚燃。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地对视。她不知所措,看着他的眼眸。
愤怒,责怪,都没有。只是静静的。
管理老师催促了。尚燃宽慰地拍了拍符芷的肩,掠过她,走上了讲台。
调整好麦克风,他淡定地整理了衣袖,流畅地讲述了起来。停顿节奏有度,完整得、熟练得像是在念稿子一样。
符芷提心吊胆全程,生怕他卡顿一下。她甚至想好了,如果冷场她要如何补救。尚燃却用行动告诉她,所有的担心都是徒劳的。他可以轻松地摆平这一切。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她不自觉地勾起了笑,自豪感顶替了无力,铺满了心房。她第一次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知不觉,尚燃已经演讲结束,标准地鞠了躬,转身,背着光向她走来。。
她就这么看着他。仿佛时间停止。
尽管后来过去了很多年,回忆如同磨砂的玻璃,雾蒙蒙的。但符芷还是能清楚地想起那一刻的心情。
那一刻,周围的人都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他们。网上看到过的句子没由来地进了脑海。
“少年明媚似阳光,叫我不敢忘。”
她在人群中选择了他,是有理由的。
本身只想试试,谁知道,越触碰,沦陷的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