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的乱葬岗,雷声震天,乌闪滚滚,银龙般划破天宇。
一个女人的头露出地面,脖子以下全埋在土里,脸上尽是血水和泥污。
在她面前,一个男人双膝跪地,他双手不停的挖着埋了她身子的土,即便十指甲盖狰狞翻卷,全都露了骨头也执拗地不肯罢手。
“淇王!”
女人喊了男人一句,脸上的血水被雨水冲成淡红,顺着脸颊流进了她口中,腥甜却在舌尖漫出苦涩。
“不要说话,保存力气,我能带你走的,不要闭眼……不要……”
被呼做淇王的那个男人一直重复强调着这几句话,头也不抬的双手不停地挖着土壤,声音是雷鸣都掩饰不住的焦急惶恐。
虞清欢看到男人这个样子,想叫男人别挖了,不值当,她早就活不成了,可话都到嘴边,却不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是权相虞谦的孙女,说是孙女,却因庶出的身份在相府活的连下人都不如。嘉佑十年,皇帝下旨赐婚,让相府嫁一个小姐到淇王府,结百年之好。淇王长孙焘与她祖父向来政见不和,皇上此举是有牵制祖父权利的意思,要嫁出去的这个孙女自然就是政治的牺牲品,她那才冠京华的嫡姐从小就是按太子妃的标准培养的,这个牺牲品自然只能是她虞清欢。
皇帝赐婚,按理来说没人敢不从。
可偏偏,她虞清欢却为了两个可笑至极的缘由,抗了皇帝的圣旨——
其一:京城盛传淇王长孙焘好男风,成日与那长相俊美的幕僚同进同出,女人嫁过去绝对会守一辈子的活寡,还要被指指点点过活。
其二就是,她早与秦臻私定终身,自信的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不可辜负。
她对秦臻心许多年,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与他私奔,最后却被他打断手脚,做成人彘活埋在乱葬岗……
虞清欢看着一遍遍、不知疲惫的挖着土壤、想要把她从这地狱里救出来的男人,才切实的感觉到那个抗旨逃婚的自己是个笑话!
她本以为自己会孤独惨死在这里,没想到淇王竟能因自己是他未婚妻的身份,而不顾生死的来救她,对比上秦臻的绝情,真是天壤之别。
连日来的打击,让虞清欢心中存满了恨与不甘,只是如今她这幅模样,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虞清欢苦笑了一声,再次对男人开口:“淇王,此生逃你的婚,是我虞清欢眼瞎,若有来生……”
“不,不……”长孙焘的声音几近哽咽,打断她那自暴自弃的话,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深坑终于见底,长孙焘将两手卡在虞清欢的双腋下,用力往上一拉,只听一声轻响,她的身子破土而出,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臂弯里。
那青布襦裙污秽一片,裙下的双足血肉模糊,残肢上爬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往来穿梭啃着所剩无几的血肉。
怪不得那么疼……虞清欢看着自己那不成形状的四肢,一时间竟不知用何反应。
“不!”这一幕灼伤了长孙焘的双眼,他猛然将人彘般的虞清欢揉进怀里,紧紧箍住,他双唇微颤,“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我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救你!”
虞清欢看不见长孙焘的脸,只感到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到自己的颈上,滚进衣襟里,最后落在心上,滚烫滚烫。
此时她已经没心思去计较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未婚夫为何对她这般情根深种,只觉得心口阵阵发紧,那一滴滴带着温度的水珠,好像在一点一点地灼烧她整颗心脏。
“没想到我这一生,除了娘亲,临死了,还会有一个人为我伤心至此,真好……”虞清欢咳了几声,努力绽出一个微笑。
“不,不许说死,不许放弃,我一定会救你!”长孙焘急急打断虞清欢的话,抱起她就想离开。
虞清欢一笑,阻止了他的动作:“淇王,临死之前,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长孙焘急急道。
“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虞清欢虚弱开口,而几乎是她话刚落下,就感觉到长孙焘抱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他瞪大了双眼,看向她的眼神竟有几分紧张的感觉。
“瞧我,都是要死了的人,竟还是问如此无聊的问题,呵……”虞清欢又咳嗽了几声,连带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声音更加虚弱了:“我虽不知你待我为何如此,但我感你相救我这份恩情,若……若有来世……”
话还未说完,虞清欢便没了呼吸,只有眼睛还是那样死死的瞪着,里面写满了怨恨与不甘。
长孙焘紧紧搂着那逐渐冰凉的身子,一声声凄厉的喊着她“瑜儿”,以及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她终究是没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