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之中,两人声音回荡。
朱棣淡淡道:“若是朕,也会削藩,但没有你这种削法!你这不是削藩,你这是将我们往死路上逼!我们为大明镇守九边,也为咱们老朱家镇守九边,咱们身上流的都是老朱家的血,你一年之内,连削五藩,要么被你逼死,要么关入大牢,这叫削藩?”
朱允炆自嘲笑了一下:“四叔,削藩这件事,自古以来,便是削亦反,不削亦反,从汉朝以来,削藩这件事,多少朝代流过血?这一次,我的确是操之过急,因此失败,你说我不该以这种方式削藩,那四叔我问你,我又该采取何种形式削藩?是请你们来金陵,告诉你们我要削藩,那你们会听吗?会乖乖束手就擒吗?或许,那个时候你们又会以打破祖制来攻讦我,照样会起兵造反而已。”
毫无疑问,朱允炆在削藩这件事上,和朱棣的看法是截然不同,这也很好理解,当时朱允炆是皇帝,他考虑的事情,自然不一样。
朱棣淡淡道:“你全然不考虑任何感情,我们这些叔叔,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就知道不行?明明是你自己没有任何身为皇帝的度量,没有身为皇帝的手腕,心中慌张,不念感情,最终逼迫朕起兵靖难。”
朱棣的身子朝前倾了倾:“大侄子,朕一开始并不想起兵,是你一步一步逼着朕的,你动了湘王,你动了齐王,全天下都知道,你下一个要动的就是我燕王,朕不起兵,难道还要成为待宰羔羊不成?”
朱允炆脸色平静:“这件事也是一个死结,现在说这些假设也没有任何用处,事情已成定局,成王败寇,四叔你成了皇帝,而我,成了一个遁入空门的和尚,你赢了,我输了,不过这两年,我也一直在想,如果我慢慢来,操之过急,这一场削藩,或许是我会胜出。”
朱棣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一下:“胜出?你如何会胜出,你还是不明白我所说的,哪怕就算是重新再来,你也仍然不会成功。”
朱允炆眼中有着不解,他看向朱棣。
朱棣嗤笑道:“我起兵靖难,打了四年,从一开始,我不过只有北平弹丸之地,而你坐拥天下,兵马更是百万对几万,如此优势,你却输了,你难道认为,这是朕侥幸胜出吗?”
他淡淡道:“你轻信那些腐儒黄子澄、齐泰之流,以他们的意见为圭臬,以为随便派出一些将领,就能击垮朕,但朕的身边是什么人,是为了朕的性命,敢冲入敌军之中数十回合最终战死的张玉,是护着朕冲出来的朱能,他们都是边境将士,在无数次生死历练中成长起来的将军,又岂是你这些腐儒能比?甚至就连朕身边的太监,也都骁勇无比。”
朱棣自顾自地在说:“那些腐儒向你谏言,要你削藩,你就削,你被身边人蒙蔽,不顾亲情,此其一;你不懂得选派将领,先后任命耿炳文、李景隆为帅,却排挤徐辉祖,此为其二;为君不懂政治,为将不懂军事,你又如何能赢得这场仗?”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我还是认为,是我自己操之过急。”
朱棣嗤笑一下:“是你有眼无珠,将腐儒认为是人才,朕任人唯贤,只要他对大明王朝有用,只要他有能力,朕就用,就比如这小子。”
朱棣随手指了指任天,任天都愣了一下,我吃瓜吃得好好的,怎么指到我头上来了?
朱允炆也是看向任天,才发觉此人不过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脸庞看起来颇为稚嫩,不由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番。
“此子又有何才能?”
朱棣淡淡道:“这便是你有眼无珠了,识人之才,又怎能从表面判断,你就不好奇,朕是怎么找到你的?”
朱允炆很有兴趣,看着任天,朱棣开口:“小子,好好讲一讲。”
任天看着开始装逼的朱棣,心中不由暗骂一声,我讲你个锤子,我也是看后世专家的结果才知道的,我自己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算了,只能编了。
任天咳嗽一声,当即道:“陛下,其实当时我认为,这个还是有迹可循的,当日陛下进入金陵,可以说是将皇宫围的水泄不通,就算是皇宫有密道,但整个金陵也被控制,要想逃出去,谈何容易?唯有僧人与道士,才可以不被盘查,因此化身为道士或和尚,便是逃出金陵的最好方法。”
朱允炆笑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认为我会扮道士,反而是和尚呢?”
任天一笑:“蒙的,因为太祖当年也当过和尚,所以身为明太祖后代的你,应当也会下意识地选择和尚,而不是道士。”
朱允炆沉默,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而再接下来比较困难的,就是如何寻到你的踪迹,我认为,当时你肯定内心惶惶,神州没有容纳之地,陛下肯定会想尽各种方法搜查你,当时黄子澄被贬到外地,都被陛下带回去给杀了,因此陛下又岂会放过你?所以你只能扮和尚继续逃跑,唯一的方法,便是离开明朝,前往海外,或许有一线生机,而福建便是最为合适的地方,那里有造船厂,出海也方便。”
“不过,从金陵到福建,一路舟车劳顿,而你又没吃过什么苦,心中或许会畏难,以后海外生活,必然会更加颠沛流离,你便不想再走了,干脆就隐居在福建深山寺庙。”
朱允炆眼中有了吃惊之色,这个少年,竟然将他的心理猜得丝毫不差。
朱棣见到朱允炆吃惊,也是微微哼了一声:“如何,朕看中的人,比你好得多吧?这小子,此前也不过是一个农户之子,朕看他有才华,便破格带在身边。”
任天默默无语,装,陛下你就接着装。
说完之后,任天便是坐下了,而朱允炆叹了口气:“事已如此,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我?”
朱棣没有回话,只是眼睛看向了朱允炆。
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靖难之役足足打了四年,这四年时间,朱棣无时无刻不想弄死朱允炆,可现在真的见到了,两人还当面聊了聊,朱棣也确实有些下不去手。
当然,朱棣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于是,他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敲。
“小子,你怎么看?”
任天又懵了,啥情况?
他看向朱棣看着自己,咳嗽了一下:“陛下,此乃陛下家事,我不过一介草民,这么过问不合适吧?”
朱棣淡淡道:“说,不说的话,朕的皇宫里还缺一个掌灯的太监。”
你妹的朱棣!
任天内心翻白眼,对于朱棣的威胁也无奈,这是朱棣拿不定主意,要自己出谋划策一下。
任天仔细思量了一下,反而看向朱允炆。
“敢问,你现在的法号是什么?”
朱允炆双手合十:“贫僧现在法号,空忘。”
任天点头:“想忘却忘不掉,的确难受。”
他看向朱棣,当即道:“陛下,我的意见很简单,建文从陛下进入金陵的那一刻起,他就死在了皇宫里,现在没有一个叫做朱允炆的建文帝,只有一个叫做空忘的和尚。”
嗯?
朱棣眼睛微微眯了眯,朱允炆闭着眼,沉默不语。
朱棣似笑非笑看着任天:“你确定?”
任天也是看着朱棣:“陛下,你之前说,他没有作为一个皇帝的胸怀和手腕,但陛下不同,陛下四年靖难,胸怀宽广,手腕高超,还怕一个已经遁入空门的和尚?再者,陛下难道想要承担一个谋杀自己侄子的罪名?李世民就算再怎么强,他玄武门之变的罪名也没洗脱。”
朱棣听到任天如此说,心中纠结的点倒是去了不少,他又是看向朱允炆:“朕的确不能杀你,但朕也不能放了你,朕要你活着,亲眼见到朕打造出一个大明盛世,朕要你知道,当年太祖将皇位传给你,是错误的选择。”
朱允炆睁开眼睛,他眼中不知是轻松还是解脱,只是道:“阿弥陀佛,陛下,空忘会在庙中看着的。”
朱棣起身:“既然如此,你就去鸡鸣寺吧,跟随道衍学习下佛法。”
“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