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被提及的往事让苏城的气焰瞬间散去了大半,一贯首言首语的苏城仿佛这瞬间被抓住了软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薛北翊步步紧逼,满眼的嘲讽,“你可曾问过,我愿意当这个皇帝吗?
是,我是没得选择,父皇突然暴毙,除了我这个病秧子的闲散王爷和尚且年幼的淮北王,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当年我没得选,你弟弟呢?
今日也没有。”
“你在报复我。”
苏城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缓声道,“二十年了,你为何还不能释怀?”
薛北翊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道,“释怀?
我年少即位,在位二十年,虽不至昏庸无道,却也是无德无能。
是你,镇南将军,还有淮北王打下的这盛世之景,以我这孱弱之躯,如何能守卫你的家国?”
“你为何能如此贬低自己?
难道一个贤德的君王不是百姓之幸吗?”
薛北翊朝着他笑道,“是,你说的对。”
细看之下,那笑容含着几分苦涩,“可不是我之幸,我从未想过当皇帝,为守下这泱泱大国,我一国之君尚且要隐忍至此。
为何苏将军的弟弟不能?
难道他比当今圣上还要尊贵?”
苏城像是被剥夺了语言能力,看着面前神色冷漠的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在将军眼中,家国天下大于儿女情长,那应该理解朕做的这个决定才对。”
明明是缓声慰问的语调,听着却又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苏城没在说话,陛下总有办法用几句话便将他的防线击溃,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眼前的人,许久才道了一句,“少卿......”薛北翊揉了揉眉心,许久不曾情绪激动的他,在情绪爆发过后一阵疲惫感顿时涌入心头,靠着药石延续精神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流失着体力。
他勉强维持住一国之君的颜面,不至于让自己倒下,朝着身边地人挥了挥手,“既然知道,退下吧,朕累了,不想再议了。”
薛北翊背过身,不再多说一句话。
站在他身后的苏城也忘了他此行的目的,神色恍惚地退出了大殿。
苏城离去后,薛北翊召来了太监,太监领命召苏烨前来面圣。
被太监宣入殿的苏烨朝着龙椅之上的一国之君跪下行礼,“臣苏烨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北翊斜躺在龙榻之上,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因接见外臣,他并未着过多的衣物,虽置于燃烧得滚烫的室内,依旧能感受到冰冷的凉意。
他强忍着体弱的病体带来的不适,朝着跪在地上的纤细的身影抬了抬下巴,“起来吧。”
“谢陛下。”
苏烨从地上起身,乍一看到病容苍白的天子,眼神微微一愣,而后垂下眼眸,恭敬地站着。
“你就是子笙吧。”
薛北翊也是多年未见苏烨了,上次见他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如今己长成翩翩少年,他面容虽稚嫩,却生的绝美。
眼尾的微红,那双眼像是沁足了水,一静一动间微光荡漾。
明明是个男子,却生了一副绝色之姿。
足以见得,在成年后该如何令人倾倒,若为女子,必定倾国倾城。
苏烨不卑不亢地回道,“是。”
薛北翊目光如炬,似是要看穿这个人,“这场婚事,你如何看?”
苏烨乖巧地道,“一切听陛下和兄长做主。”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薛北翊的意料,他不由地感叹道,“你倒比你哥哥懂事多了。”
虽在外并未听清两人的谈话,但从哥哥怒气腾腾地进入御书房,到最后落败而归的模样。
苏烨也明白了,“哥哥他也是护臣心切,若言语得罪陛下,恳请陛下海涵。”
薛北烨笑道,“朕若是与他计较,他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苏烨附和道,“陛下仁慈。”
“自你长大后,朕还是第一次见你,小时候你便玉雪可爱,没想到长大了倒愈发俊逸了。”
薛北翊继续与他闲聊道,“平常在府内都做些什么?”
苏烨回道,“臣喜欢习字,作画。”
薛北翊笑着道,“朕还以为镇南将军抚养长大的公子也像他一样喜欢舞刀弄枪,没想到你倒是与众不同。”
苏烨回道,“臣自幼爱习字作画,哥哥未曾阻止过。”
没想到一贯冷硬的男人也会对一个人这么纵容,武将世家出一个文人,倒也稀奇。
薛北翊感叹道,“嫁入皇家,这场婚事终究是委屈了你。”
苏烨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犹豫的情绪,“陛下多虑了,臣不觉得委屈,只怕王爷不喜欢臣。”
薛北翊对这少年的玲珑剔透感到惊讶,苏烨与苏城虽是一母同胞,性子却是大相径庭。
“从古至今,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像你的父母,也是由先皇赐婚的。
你看他们,还不是婚后恩爱,举案齐眉。”
苏烨俯首,“臣明白了。”
“放心,只要朕还在的一天,必保你安全无虞。
从今日起,朕封你为永安郡王。
等及冠后,嫁与朕的弟弟淮北王为王夫。”
苏烨跪下谢恩,“谢陛下赐婚。”
苏烨缓声道,“朕的弟弟,淮北王生性冷漠,对儿女情长之事一向冷淡。
现下二十五了,其他的王子亲贵在他这个年纪,哪个不是三妻西妾儿女成群,只有他膝下无子,房内也只有一名妾室。
日后你嫁与他要多多担待才是。”
苏烨应了一声,“是。”
虽然己经做好的决定,薛北翊注视着眼前这个尚且稚嫩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时局如此,他依旧不忍心将这个温柔纯净的少年交付给一个嗜杀舔血的人,因此,他将手中紧纂着的圣旨交付到了苏烨的手中,“这是朕拟写的合离书。”
触及到苏烨惊讶的目光,薛北翊接着道,“朕希望你永远不要用上,若哪天,你实在忍不了了,就把合离书交给他,从此你便婚嫁自由,算是朕赐予你这场婚事的退路。”
“臣谢陛下。”
苏烨跪下谢恩,“陛下,若是王爷不弃,子笙定生死相随。”
薛北翊正想劝他不要太认真,但是当他看到苏烨坚定的眼神时,这话倒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这怕又是跟苏城一样的傻子,薛北翊感叹道,他将手里的令牌交到苏烨手上,“这是入宫的令牌,有了它你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若是王爷欺负了你,可来找朕,朕一定为你做主。”
苏烨接过圣旨和令牌,跪下谢恩,“谢陛下恩典。”
薛北翊温声道,“下去罢。”
--------------------两兄弟回府的时候,一路上苏城闷声不吭,这一行不算毫无所获,又似丢了很多东西。
苏烨将圣旨仔细地置入一个绒盒中,然后放在了随行的马车上。
赐婚的圣旨己下,他必会与夫君举案齐眉,同舟共济,如此一生。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用上这东西。
第二日,陛下正式赐婚,圣旨同时下达至镇南将军府和淮北王府。
同年二月,敌国来犯,苏城请命返回镇州。
苏烨随兄长匆匆来京,未曾见过未来的夫君一眼,便又匆匆地随兄长回了镇州。
两日前,淮北王府内--------男子落子的手因这消息而有片刻迟凝,“苏城的弟弟?”
被王爷安插在皇宫的眼线跪在地上回道,“是,圣旨己拟好,约莫过两日就会下达。”
陛下圣旨拟写的隐蔽,隐瞒了朝臣。
他也是刚刚得知。
薛北麟勾唇一笑,眼底却一如既往的冷漠,不知悲喜,“看来陛下为了牵制本王倒是下足了本钱,苏城的弟弟?
前几年见过他,还是个奶娃娃,成年了吗?”
与他对弈的是淮北王的副将杜无将军,他听闻这桩婚事,比正主还要震惊,“听说还未及冠,陛下的意思是等两年及冠后再行婚嫁礼。”
薛北麟冷哼一声,“苏城也真够舍得。”
杜无笑着又落下一子,又道,“利益面前,什么都得让路。”
原来刚正不阿的苏将军也学会了拉拢权势的把戏。
永城国的两大势力对头,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人,竟要联姻?
这怕是他听到过最可笑的笑话了。
薛北麟无所谓地道,“罢了,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就不要驳了他的颜面。”
杜无对王爷此次如此轻易的妥协感到讶异,往常就算是陛下天子施压,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分毫。
他担忧地道,“只是,他毕竟是苏城的弟弟,苏城一向视我们为眼中钉,他会不会......”薛北麟抬眼看向他,那双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是拒人千里的冷漠,“若是他老实,王府不缺他一张嘴,若是不老实,神不知鬼不觉得处理掉就好了,如此简单的事,还需要思虑什么?”
杜无心里一惊,他屈于王爷的摄人的气势,竟一时忘了面前这个是在战场上数十年刀尖舔血的战神,来不及感慨未知少年的命运,他赶忙道,“是,是属下愚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