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近乎泛黄、填满了标记的地图缓然摆在了于芳的面前。
此时的她审视着这地图上的种种细节,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张滨海阿赫坦尔斯克——一座萦联较为南面的边境绿洲的地图。
“这座绿洲,正在发生一场暴乱,”女孩有些神秘地说,“如你所见,那些想要反抗日耳曼尼亚人的都已经交代在那条路上了。你很奇怪我为什么救了你,对吧?不错,我们素不相识,这只能怪我太急了--------实际上我只是认错了人。我的亲人、战友都处在这座濒临消亡的死城里,为了不让他们落入敌人的手中,我不得不留下来独自应对这一切······”
“认错了人?”于芳有些奇怪地注视着她那虚掩在军棉帽下的神情,“这么说,你是在这个地方走失了,是么?”
“是,也不是,”女孩沉脸应声道,“我们现在搭乘的这艘船,其实是一个地方反抗军的临时据点,由我父亲、还有我的一位兄长管理,他们原本以卖花商人的身份帮忙运输医药用品和给养之类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于芳开始对这里的情况有点感兴趣了。
“在你来之前,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战役不久。我那身为反抗军一员的父兄去城里接应遭到日耳曼士兵追捕的同志,但一去就没了音信,那时我的家也和其他的地方一样成了废墟。现在,我是唯一能看守这座据点的人了,所以······”女孩沉吟半晌,随手捋了捋耳边垂落的金黄短发,那里仍留着被子弹擦过的痕迹,焦黑的弹痕下不久前还有过一根美丽的辫子。
“所以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于芳不由提了提神道,仍抱有一丝幻想,希望眼前这个神秘的孩子会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的变化,“你刚才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为何会是那种见到了亲人一样的眼神?你确定,我们俩真的素不相识么?”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恕我冒昧,一个我很爱的人,”女孩微微地偏过沾满尘埃的脸庞,避过这陌生的“老婆婆”机敏的目光道,“也许只是这儿危险的生活让我有些神经过敏了,你不必介意,你并没有任何问题······”
“是谁,孩子?你的家人?”于芳闻言更惊地凑上前来,开始隐隐感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对头。
“一位像你一样人畜无害的老妇人,当地抵抗分子在城里为数不多的协助者,也是我唯一的祖母,”女孩在寂静的船舷边站定道,与这位老妇遥相背对地远眺着幽深的溪谷尽头,“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的来历,但你的行事作风和她们很像,在这处满目疮痍的地方,人人都很清楚该如何保护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看到一个举止怪异的姑娘独自游荡在这废墟里,只不过是为了找回她所熟悉的那一切。”
“祖母呵?”于芳顿然坐定道,有些释然地抱起了胳膊,显然这个的确有些古怪的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实际上的身份,“听起来像个误会,呃?算了,当我没说吧······你该知道的,刚刚我们在那儿看到的场面,那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说真的,我有点······”
“那就是一个误会,但也是你的运气。除了真正的战士以外,初来乍到的异邦人是很少能够活着见到这个‘小避风港’的。”女孩漫不经心地耸了耸瘦削的肩头,起身道。
到了这个份上,表面从容不迫的于芳心里不免一阵翻腾。后果她是清楚的,为了能够毁掉那个时空转换器,她让自己成为了它的“陪葬品”。因为那其中闻所未闻的科技力量,现在的她身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甚至身体也截然不同。在这具苍白无力的空壳里,她是无助的,一个刚刚结识的小女孩无意间的帮助对她来说,或许可以救她的“老命”,亦可能是死路一条。当务之急,必须得让自己振作一些了······
坐定片刻的她勉强地起身,试图使自己开始适应这副身体。同时她也环顾着周围那一番完全陌生的图景--------废城、焰光、燃烧的树林、还有一位静静拄篙的少女。远方虽有人声嘈嘈,但此情此景却透着一股恍若隔世的空寂。也许,只是对她这个迷途的穿越者而言。
她能使这一切重回正轨吗?天知道。
女孩现在站在船头,毫不费力地把船撑向了那座残破的死城深处,顺着流水潺潺的溪谷里往前漂荡。两头渐褪的绿意后,无边的尘埃与荒芜笼罩着水滨,前所未有地死寂。
于芳面色沉静地坐在棚子里,一面思忖一面打量着这座“水上据点”的内部。
她看见,棚上贴了一道揭示板,上面杂乱地贴着几张样式古老的剪报。她拿过一张放在眼前一看,上面用萦联文写就了些许有关战争的讯息。
剪报一:《我军与外界的联系被中断,通往亚速海、黑海的水路遭到日耳曼尼亚军切断》
8月27日,我方装甲部队的补给告急,道加索地区的石油在斯丹林戈勒尔一役之后彻底与我方绝缘,原本出色的兵力输送与机动能力受到进一步压榨,大量兵员在南部受到牵制,日耳曼尼亚军已经控制了内河航运干线,萦联国中部地区通往南方重要经济区域的唯一交通咽喉被掐断,大面积的粮食生产区面临落入敌手的危险······
再往下看,于芳发现剪报的一部分是破碎的,余下的内容不知是被撕毁还是因为烂掉了。
短短的只字片语间,让她不免想到了著名的大战转折点--------斯丹林戈勒尔之战。那场战役同时也是当时的萦联、日耳曼战争的重要转折,两座空前强大的绿洲在那地处萦联南部的战略要地投入了巨大的代价,曾为了控制半个地球而极尽穷兵黩武的日耳曼尼亚大军势如破竹,而这绿洲唯一的守护者--------萦联红师背水一战,但战局却在这片土地的冬日来临之后而急转直下,日耳曼军在缺乏冬季攻势的准备之余,反遭重创,也令以残忍和勇猛著称的萦联人得到了喘息之机,一个最终将他们猩红的军旗插上敌军权力核心的大厦之巅的机会。
显然,这是一篇来自萦联军方面的剪报,然而内容却与于芳目前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大相径庭。
粮食生产区被控制、通往南方重要经济区域的咽喉要道落入日耳曼军之手······这听起来就像是那场重大历史事件的逆转版本。
这也意味着,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现在正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也将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会产生的,甚至······也将不再是同一个位面。
“呵,所谓的‘多元宇宙’么······”她神色滞重地思忖着,止不住心内一振。
如果有一点能够证明天文学里的多元宇宙一说,眼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幕或许就是最好的明据。一场自己理应永远也不可能目睹的战争,却在这扭曲的时空里得到了最真实而残酷的再现,这一切此刻离自己是多么地近啊······而在这里,真正赢得了关键一役的或许会是萦联红师,亦可能是曾经为祸了整个世界数年之久的日耳曼尼亚帝国!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浮上脑海,向来冷静的于芳也是不由得为之一震。
此时此刻,她那不太冷静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揭示板,又从上面揭下了第二张剪报,神色严峻地看了起来。
这张剪报,写的是一些和萦联内部相关的旧闻——于芳这个未来人完全不曾目睹过的旧闻。
《日耳曼军进入外高加索地区,该区大量的加盟绿洲倒向日耳曼尼亚帝国》:
近期,敌方入侵部队由斯丹林戈勒尔向东南方向挺进,日耳曼军的铁蹄由此踏入了戈萨科族等民族的领地。对于萦联红师的主张向来极不友好的该区人民选择了投敌,在我大后方逐渐地形成了一股反萦势力,一支不可小觊的绿洲独立劲旅正在酝酿当中。从斯丹林戈勒尔到福龙殖市,我方目前已缺乏足够大型的军事重镇,不仅不能及时地确保将这股新的威胁平定在萌芽中,大本营还将面临从南北西三个方向的进攻,届时首都蒙斯肯方面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你好像看得很投入啊。”眼见于芳脸上的表情愈发地沉重起来,正在划船的女孩忽然漫不经心道。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这个世界,尽管它与我并无关系。”于芳摇了摇头,放下剪报说道。
“你已经身在其中了,不是吗?”女孩不以为意地说。
“这只是暂时的。我总归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的。”于芳回答道。
说罢,她便慢慢地站起身,在摇晃着的小船上环顾四周,审视着此时呈现在面前的这个世界。
现在,船已经到了绿洲的跟前。一片硝烟弥漫的建筑残垣和废墟在日光下依稀可辨,远处不知从哪儿冒起的大火正在吞噬着暗空,将天边映成一片耀眼的火红。
随着陆地渐近,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地狱中才有的景象,在于芳的视线所及之处充斥着烈火。她的眼睛似乎燃烧了。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离开这个地狱。”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