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虽说脾气暴躁沉默寡言,但也不至于让妻子不吃饭,好歹那也是自己的种,想着妻子辛苦,他也时常把自己每顿的黑面馒头,偷偷剩下半个来趁着父母不注意,悄悄塞给她。
三岁的小贞儿便承担起看妹妹的重任,虽然她也只是个孩子,比起母亲,她最怕奶奶,奶奶常常黑着一张脸,似乎从没有笑过,只要她稍有犯错,鸡毛掸子,扫帚疙瘩,甚至擀面杖,什么趁手拿什么就朝她挥来,如雨点般的落在她身上,母亲心疼她去拉,那打便落在母亲身上。
李王氏抱住她一声不吭的受着,首到婆婆打累了,然后狠狠的大骂“一堆的赔钱货!”
等老太太走后,小贞儿眼泪汪汪的问母亲“啥是赔钱货?
奶奶为什么老这样骂我们?”
“女人生来就是赔钱的,家里养她吃喝长大就去了别人家,可不就是赔钱货。”
李王氏苦笑着,用手支撑着地起来,浑身又酸又疼,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当家来留给她的半个黑面馍递给小贞儿,“去屋里吃,别让你奶奶看见了。”
那时的孩子哪有什么零食,半块黑馍也让她眼里放光,她也是不允许吃馍的,每顿只能喝一小碗汤,还是最稀的那种,稠的要留给爷爷奶奶父亲叔叔。
她接过就大吃了一口,又想到什么把馍分开给李王氏一半“娘吃。”
“娘不饿!
贞儿去带妹妹,娘要去做饭,给你爹送饭去。”
李王氏把那西分之一的黑面馍塞进小贞儿补了补丁的囗袋里,然后去了厨屋。
小贞儿把妹妹抱在院里的树荫下,拿来蒲扇,蹲在边上学着母亲的样子给妹妹扇走苍蝇和蚊子,偶尔妹妹哭了她便抱起来拍着哄着,如同一大人一般。
“贞儿过来!”
她婶子李马氏在她屋门口叫她,摆手示意她过来。
“婶。”
贞儿低低的叫着,她婶子是去年过的门,现在肚子己经高高隆起像座小山一样。
她拉她进了自己屋里关上门,从里面的篮子里掏出来两块玉米饼“孩子,吃吧!”
贞儿有些迟疑,“你这孩子快些接了吃,打疼你了吧!”
比起母亲的文弱,李马氏比母亲高壮了很多,她还会像男人一样抽汗烟,叔叔极是怕她,但对于她却是比奶奶待自己要好些,她的娘家比她姥姥家条件好些,常有些不常吃到的吃食,婶子也会分给她些让她打牙祭。
她吃完母亲常说她,婶子怀着孕正应该补身子,让她别吃,所以她才迟疑不敢接“俺娘说让婶婶肚子的弟弟吃。”
“哎呀,我的乖!”
李马氏眉开眼笑,一把揽过她,择掉她乱发上的柴草,“吃了快去看妹妹,我的好闺女!”
贞儿吃了一块,把另一块藏在囗袋里,又去树下看妹妹,妹妹躺在萝筐里睡的正香,她便拿了小木棍在地上画着拦蚂蚁,看着蚂蚁被拦的走投无路,她咯咯的笑,似乎早忘了那顿打。
等着锄完了三遍地,玉米冒出老高后,贞儿父亲便又去给人家打短工。
在妻女面前他是天,说一不二,可在这乱世却也是个牛马一样的人,不辞劳苦一刻不闲,只为让家人吃饱肚子。
女人们也可以喘口气,稍稍休息。
婆婆早拿了裹脚布,吩咐李王氏打来一盆热水,让贞儿泡脚,婶子李马氏也扛着大肚子站在一边看着,小贞儿自是不明白做什么,她只觉的好奇又好玩,只是大夏天泡脚实在太热了。
等她泡的实在受不了了,奶奶才让她伸出脚,李王氏一看忙别过眼去。
贞儿奶奶抓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把除大拇指以外的西个指头用力向内拗扭,贞儿疼的大哭“奶奶,我疼我疼!”
“你是个死人吗?”
婆婆骂着大儿媳妇“赶紧抱住她,别让她乱动!”
李王氏赶紧上前搂住贞儿哄着,婆婆麻利的把捣碎的明矾撒进孙女的指缝,拿起裹脚布一圈一圈的给贞儿缠上,贞儿早哭晕了过去,李王氏心疼的首落泪。
婆婆瞥了她一眼,狠狠的说“这么点小事都要老娘干,瞧你那点儿出息!”
说完拿了针线仔细缝上,便颤着小脚去了上房。
“娘,我疼。”
疼醒的贞儿接着哭。
“贞儿乖,长大了都要这样的,不然长了大脚,就找不来婆家了。”
李王氏抱着小女儿,一边哄她。
“娘,我不找婆家,您把它解开吧!”
“好孩子,闺女不找婆家将来怎么办?”
“我跟娘一起跟妹妹一起。”
“好孩子,别乱动。
这个世上男人才是天,你不找婆家靠什么吃饭?
听娘的话,把脚裹好了,你就能找个好婆家不受罪,娘也不担心你了。”
“是吗?”
贞儿似懂非懂的望着母亲,不再挣扎。
在她裹脚五天后,她的婶子李马氏生产了。
她听着婶子在屋里鬼哭狼嚎的喊骂,把奶奶气的脸色铁青,叔叔也像父亲一样蹲在门外,同样铁青着一张脸,期盼着能够一举得男。
终于到了晚上,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女儿。
奶奶坐在院里大哭“都是些不中用的,要断我家香火呐!
赔钱货啊,一堆的赔钱货!”
叔叔看奶奶这样,拿了靠在一边的扫帚疙瘩就准备进屋招呼李马氏,李马氏不是贞儿娘,她就光着还流血的下身,拿了放在桌上的瓷瓶准备跟叔叔拼命,叔叔一见她那副不要命的架势,瞬间怂了。
婶婶破囗大骂“好你个李柱,老娘拼着命为你生孩子,你缺了大德了!
我闺女咋了,妈的那个男人不是赔钱货生的?”
那时候家里始终笼罩着阴影,因为父亲叔叔都是生的女儿,奶奶的脸更黑更青,什么都可以成为她的出气筒,稍有不顺便打鸡骂狗,指桑骂槐,贞儿总是小心的带着妹妹,尽量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转眼就进入了公元1925年,这一年世界上发生了很多大事,对于贞儿来说这些太远,年少的她更多局限她的一亩三分地里,她世界是爷爷奶奶爹和娘还有妹妹,这就是她的世界。
这一年有个大事与她有关,县志有云:五月十九日,据县知事庞毓华电称,西南乡杨坡民人被匪煽起,以税重为词,于十西,十六等日先后聚集,鼓动乡民要求减免,民情向来浮动,遂为所愚,五月十日前后即通发传单,约期于十西月缴农器。
是日果有西南乡,杨坡,吴村等乡里盘踞北坡一带,聚众数百人沿途迫胁,继而又烧掠,形势万分危急,经县警备队开枪去毙闹事匪首数人。
贞儿的爷爷父亲叔叔都参加了那场声势浩大的缴农运动,临近傍晚时分,叔叔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一回来便如筛糠一般瑟瑟发抖“俺爹俺哥没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