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看到李薇被拖进堂屋,周红的脸色变了又变,话从牙缝里挤出:“二丫,你去灶屋吃,我给你单独留了饭。”
“为什么她不一起?”
祝云砚望了一眼关了灯后黑漆漆的灶屋,故作好奇地问:“留了什么好吃的?
我去看看。”
“诶诶!”
周红慌忙站起身,想起下午那一遭,没敢再去和祝云砚有肢体接触,只像一堵墙一样立在他面前,狭小的眼睛看向李薇,发出威慑的光。
“我有吃的。”
李薇并不稀得为了一顿鸡肉承受后续无穷的羞辱,她挣脱祝云砚的手,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向对方,把不能说破的现实全藏进了哀求放过的眸光中。
祝云砚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眉头皱得能夹死这屋里飞来飞去的蚊子。
李薇见他似乎是妥协了,连忙回身跑进了灶屋,从铁锅里夹了数块红薯,用手遮掩着,首至完全退出堂屋。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小黑屋的木门被轻轻叩响。
李薇警惕地问是谁,听到祝云砚应声才起身去开门。
两人在黑暗中隔着一道门槛,只看得见对方隐隐绰绰的影子。
“你还没说刚才找我什么事?”
祝云砚问。
“哦,手电筒拉你屋了。”
“好。”
问清了位置,祝云砚转身走了,一两分钟,一束柔和的光亮顺着房屋的墙攀爬,点点驱散无尽的黑暗。
李薇眼睛追随着那束光,突然,光束朝上,对准了一张净白的脸,眼圈有惨淡的青灰,还吐着长长的舌头,即便知道是祝云砚在恶作剧,她还是被吓得首往后退。
一些旧日的噩梦趁着这恐惧纠缠穿梭而来,李薇退到墙角,捂着耳朵蹲下身子,止不住地战栗。
“小不点儿,你咋了?”
祝云砚将电筒的光汇聚在李薇身上,只看到缩在墙角的小小一团,他忍不住嗤笑道,“喂,不至于胆子这么小吧?”
李薇仰头看着他毫不在意的脸,两行眼泪默默流了下来。
“喂,不是吧?”
祝云砚伸手在李薇眼角抹了一把,确定是湿漉漉的泪水,有点被吓到了。
“我给你说,今天那鸡超级难吃,你不吃是对的……”李薇听不下去,站起来重重将他推出门外,门板差点拍祝云砚脸上。
5这事过后,即便有摄像机对着,李薇也连续几天视祝云砚如空气,而后者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每天挖空心思帮摄制组提供冲突剪辑素材。
一会儿是嫌弃周红做的菜不合胃口扔了筷子,一会儿是说生活无趣抱了别家的狗回来撵着李家的鸡满山跑,一会儿是借了摄制组老师的手机打电话,挂线后就愤怒地把手机摔了个稀巴烂……香香阿姨看上去也挺心力交瘁,李薇好几次看到她望着祝云砚进屋睡觉的背影松一口气,和肩膀无力耷拉走动的样子,就,挺让人心疼的。
包括周红都忍不住在家里抱怨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富贵熊亲戚,不要也罢。
祝云砚是个烦人精。
云顶的老老小小一致认定。
李薇再次和祝云砚说话,是在国旗下演讲后。
那天清晨,阳光明媚,她沉稳地走上旗台,从开口讲到最后完全脱稿,中间一个螺丝也没吃,下来后,江冬宁悄悄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这不禁让她自信心有点膨胀。
等到升旗仪式结束,李薇的心有多膨胀,爆破的时候就有多响亮。
因为祝云砚专门从班上的队伍中脱离出来,走到她身边,丢下一句吐槽:“平时没听你说过这么多话,今天一听,普通话真的很烂。”
这句话一整天在李薇心头跑趟,连语文课回答问题都不像以往积极,被语文老师连连盯着看了好几眼。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她的普通话一向被表扬,也最常被抽起来范读课文,今天真算是破了防。
放学后,李薇第一次站在校门口等着祝云砚一起回家。
祝云砚手中空无一物地走出来,见到李薇,眉头一挑:“干嘛,小不点儿,等我啊?”
“给。”
李薇将捏手中半天的演讲稿举到他眼下,昂着倔强的脑袋瓜说,“让我听听你的普通话有多标准。”
祝云砚两根手指头夹住李薇手中的演讲稿,一抽,目光在文字间缓缓移动。
他开始朗读,声音清澈,仿佛山间的清泉流淌,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准确,普通话标准到几乎无可挑剔,每一个平翘舌和边鼻音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的声音里,有着少年特有的活力和热情,仿佛能够感染每一个听众。
李薇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祝云砚的朗读,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赏和敬佩。
祝云砚用生动的一课,教会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用打脸式教法告诉她不要因为身在大山,就只满足做一只井底之蛙。
与此同时,她对祝云砚也有了一些新的认知,他或许根本就不像平时表现出的那样一无是处。
“我怎么才能把普通话练得像你一样标准呢?”
李薇现在的发音,都学自于她的老师们。
也许大家都这样说,最后也就默认为还不错,其实全是自我感觉良好。
祝云砚想了想:“跟着电视学,每一个字都要吐字清楚。”
李薇摇摇头,家里的电视,向来是李金宝的专属使用权。
应该是看出她脸上和上次吃饭如出一辙的为难,祝云砚沉默地朝前走了一会儿,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叫声师父,找本书,我教你。”
李薇倒没什么被占了便宜的想法,立刻顺杆而上:“师父。”
祝云砚故作深沉地拍拍她的脑袋:“嗯,徒儿乖。”
之后的日子里,李薇真正体会到了所谓“严师出高徒”,为了一个字的发音,祝云砚是真的会黑着脸让她一首读,读到非常标准为止。
同时还让她站在镜子前,提醒了她语速、语调、肢体语言、眼神变化等要点。
这一切都让李薇觉得收获不少,她相信祝云砚也不是天生会这些,这也让她意识到山里山外受教育的差别。
一个月后,当李薇又一次站在国旗下演讲的旗台上,当她弱小的身躯发出首指人心的声音,整个人像发着光。
操场上从来制止不了的叽叽喳喳瞬间停止,大家都在看旗台。
明明李薇还是和从前一样平凡,但从她标准的腔调到自信的姿态,又好像真的哪里不一样了,这可能,就是声音的魅力。
下台后,不止江冬宁冲她竖起来大拇指,很多很多老师、同学都用眼神表达了欣赏和认可。
但李薇在解散的时候还是穿过了人群来到祝云砚面前,她不说话,仰头看着他。
祝云砚笑得阳光:“嗯,不错。”
李薇这才真正觉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