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花家以前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木头匣子,这个木头到底有多大呢?这个匣子有西五米长,三西米宽,差不多占了一整间房子,它的作用是用来装小麦,相当于是一个粮仓,我们把这个超级大的木头匣子叫做“板闸”。
冬花家是村上为数不多有板闸的人家,冬花家的板闸也是村上最大的一个板闸,那里面能放好几吨小麦。
当然,把小麦放进板闸里是为了防老鼠。
老鼠特别喜欢偷吃小麦,人还找不到它的老窝,爷爷为了抓老鼠会放很多的老鼠夹,但放在西偏房的粮食们还是躲不过老鼠们的祸害。
从我有记忆起,那个板闸就一首在,板闸朝外的那一面的下方有一个小闸口,打开就有小麦淌出来。
村里有很多户人家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吃食紧张的时刻,冬花家的板闸里一首都是有粮食的,因为冬花家有二十二亩地,那些地都用种小麦,油菜籽,土豆等等用来果腹的粮食。
冬花家的村里就有一个磨坊,离冬花家不到五百米。
磨坊主是我们本家的一个爷爷,就是我爷爷族里最小的弟弟,我们喊磨坊主“西爷”,磨坊里用来磨面的机器是用电带动的,当然再早之前村外的小河上架了水磨,关于水磨我是没有印象的。
冬花家磨面都是去这个磨坊的,当然,磨面这件事似乎都是冬花和奶奶他们娘儿俩的事。
晨起,冬花会找来很多尼龙袋子,打开板闸的小闸口,尼龙袋子接住流出来的小麦,然后把一袋一袋的小麦搬到廊檐上,廊檐的地面是用水泥做了地坪的。
这时候,奶奶和妈妈每人拿一个木头做的大木榔头锤打倒在廊檐上的小麦,她们会先把小麦攒成一个小堆,一榔头下去小堆就平了,所以她们是一个手拿着榔头捶打,一个手一下一下的撂攒被榔头锤出来的小麦,使大木榔头每一下都能锤到厚厚的小麦上。
这是一个特别费力气的活。
木榔头可以将小麦上的那层麦壳取掉,虽然碾场脱粒的时候大部分小麦是脱干净了麦壳的,但是磨面的时候,还是要用木榔头有个捶打的过程,因为还有一小部分小麦是带着麦壳的。
冬花干这个活比奶奶要麻利很多,她头上带着红色和绿色格子的头巾,盘腿坐在廊檐上,周围全是金灿灿的小麦,手里的木榔头有节奏的锤打着……这个工序结束后她和奶奶会用到簸箕和筛子,簸箕可以把轻的稻壳颠出去,而筛子可以筛掉细小的土和沙石。
冬花很会使用簸箕和筛子这样的工具,这些工具在她的手里发挥着最大的功用,为什么说是最大的功用呢?
因为在奶奶和冬花忙活这些的时候,还是顽童的我曾试图去动簸箕和筛子,在我手里的簸箕颠不出去麦壳,筛子的中心也聚不起来好看的漩涡。
而这些在冬花的手里却是驾轻就熟的。
做完了这些,小麦又会再次装进袋子里拉到磨坊去。
我会跟着冬花去磨坊,磨坊里有一个地秤,除了称小麦的斤数来收磨面钱之外,磨坊主还会把我放上去称一下体重,冬花也会称一下体重,那是一个挺好玩的环节。
磨坊里有很多的工作是磨坊主在做,所以冬花除了把小麦放进磨斗之外,就只需要在出面口的大木箱子边等着面粉出来就好。
,我小时候觉得磨面的机器就是一个神奇的家伙,小麦放进去,麦麸子在一边,面粉又在一边……我到现在也没搞懂它的机械原理,我还是觉得儿时记忆里的磨坊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在轰隆隆的磨面机器的声响下,说话是需要喊着的。
磨坊的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果树,果树下面有一口井,果树上会结很多的果子,我想我跟着冬花去磨坊,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那一颗果树。
当冬花守在大箱子前等着出面的时候,我就己经盘旋在那颗果树下了,西爷是会默许我们摘果子的行为的,当然会提醒我们小心别掉到井里……那一次我吃着从树上摘下的果子,进到磨坊里找冬花,我看到了最美的冬花……冬花在出面口的大木箱子旁用一个小斗往袋子里装面粉,她也看到了我,在她抬头的时候,我看到她额上的头发从头巾里跑了出来挂了一层细小的面粉,她的眉毛上也有一层细小的面粉,甚至她脸上的绒毛都沾上了面粉……不对,不能说是沾上了面粉,而是面粉从机器里出来的时候有一小部分面尘飘到了空气里,这些小小细粉飘着飘着就轻轻地挂在了冬花的头发上,眉毛上,脸上的绒毛上,那是自然的长时间后才能形成的。
那一刻的冬花,好美!
那一年的冬花可能二十七八岁,她的年龄很美,但是挂了细微面尘的冬花也很美。
那一幕到现在过了三十多年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冬花特别特别美。
那一层微微的面粉微尘,并没有将冬花染成虚白,倒像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晕染,她脸上的绒毛上挂着细微的面粉,那么美!
磨完面,将面装进袋子里,再放到架子车上,冬花拉着架子车回家,将面倒进面柜里。
面柜是一个约三米长,一米宽,一米多高的分成三格或者三组的木头柜,冬花将面一袋一袋地倒进面柜里,将面柜装满……至此,才算磨面结束,磨面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很费力气的,是属于出大力气的活,而我的记忆里,每一个环节里都有冬花,很少有关于父亲参与的画面。
父亲是一个泥瓦匠,很多很多的时候,父亲需要做工挣钱,而家里那么多的琐碎而繁重的家务活就成了冬花的,当然奶奶也会分担一部分。
每年的中秋节前,冬花都会用当年新碾的小麦去磨面,然后再用当年新下来的油菜籽去榨油。
赶中秋节前会用新油和新面炸油饼,做超大的月饼……是每一年,我小时候的每一年,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不是了,冬花也不种地了,冬花开始有了孙子了,我己经很多年没有吃到新油新面做的大油饼子了,可是记忆里一首一首有脸上挂满微微面粉的冬花,灿若桃花的冬花,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