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那地方一首在京城卡得不上不下。
它的位置刚刚好,离商业街不远,却也不近于那些行政区或是富人区。
平民百姓不敢去的地方,贵族富人不屑于去的地方。
很易于滋生一些阴暗的东西。
很难想象看起来繁荣昌盛的国家居然能在京城里、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生出这么些腐烂发臭到令人作呕的东西。
新皇残暴,对于朝政何止疏于管理一次可以概括,也懒得管那烂在泥里的地方,官府怠内部早己腐朽,亦没有人愿意去处理那堆麻烦,若非什么必须要搬到明面上来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条差点成为京城特色的产业链避之不及。
不包括闻允。
闻允长了一张看起来精致漂亮又年轻的脸,在这地方当了近五十年的国师,确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皇帝也不敢拿他怎么办。
他这人整日除了工作还稍微上了点心之外,闲暇之余若非躺便是溜达,连上朝也不见得去过几次。
一口一个怕麻烦怕因果怕这怕那的,若是兴致却来了谁也挡不住。
小童见闻允回来,本是高兴的,国师大人闲暇时连人影都见不着,忙时又忙的没边,可谓根本找不见人。
结果定睛一瞧,国师大人怀里还抱了个小孩儿,不自觉的蹙起了眉:“闻先生……您……”闻允毫不在意的将小孩交给他,轻笑一声:“好着呢。
比这孩子好多了。”
小童看着比沈云生还要低上一些,却结结实实的将他接住了,还欲再说什么,甫一接触到他,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闻允:“这……”国师大人神秘的将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笑意不变,温声道:“嘘……阿回,这些东西,说不得。”
“去让人给他找个房间,再去药铺抓几方药材,方子我一会给你。”
闻允弯了一双漂亮的眼,“他以后就住咱们府里了。”
……“谢谢。”
沈云生接过碗,却只是捏着勺子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白粥,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声音很轻:“也多谢你们救了我。”
“阿生趁热喝吧,凉了对身子不好。”
阿回收拾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端了张小板凳坐在床边,胳膊肘放在床上支起了脑袋,轻声叹笑着。
“闻先生的药很管用的,说不准你明天就能下地跑了。”
沈云生唇角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闭上了嘴。
——他自有思想有记忆开始就躺在病床上。
倒是还未曾如正常人一般下过地。
原本有些发烫的碗此刻温凉了些,沈云生便只静静的喝着粥,听阿回坐在他旁边说个不停。
他说了很多东西,沈云生也从他口中七拐八弯的了解到了这个世界以及这个朝代的事情。
系统己经失联三天了,而沈云生也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天的声音。
“你之前是住在北街那边的民街吧,怎么在那鬼地方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阿回啐了一口,骂道:“那地方果真烂得发臭。
当今天子虽治国无能,到底也算半个太平日子,怎能在京城里这样无法无天。”
沈云生将碗放在一旁的托盘里,抬手拒绝了阿回的帮衬,极浅的笑了一声,声音温煦:“阿回。”
“今天是第三天了,思来想去我仍觉得我应该问这个问题……”他垂下眼,浑身上下仍裹着的纱布令他看起来可怜极了。
纤长的睫羽微微颤着,须臾,沈云生小心翼翼的将视线移了回来,轻声说:“我可以问吗?”
阿回露出了然的神色,道:“问吧,我定然知无不言。”
于是沈云生朝他笑了笑:“谢谢。”
“闻先生……国师大人为什么要救我?”
小童倒是没立刻回答,顿了顿,端出了一个明显不是很令人信服的回答:“……你权当他善心大发罢。”
沈云生:“……这样啊……国师大人当真是位良善之人。”
闻允明显不是什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他救沈云生的行为显而易见是不符合他的性格的,阿回这样一句话打发了沈云生,倒是令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些极不好的东西来。
一般说这些话的人,都不会是好人。
见沈云生沉默下来,阿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回答有多么令人误解,也忽的反应过来沈云生到底在忧心些什么,忙着急的摆了摆手:“……我们没有恶意的!
你莫要害怕!”
沈云生垂着头,应了一声:“我相信各位。”
阿回更急了:“不是……我们不会害你的!”
床榻上的病人牵起一抹听话的笑容,乖巧道:“嗯,我相信你。”
他们要真想杀自己,沈云生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阿回:“……真不是……哎呀!
你这人怎的如此多心眼,我们又不是什么邪修魔修,害你做甚!”
“再者,对于修道者而言因果是很重要的!
若是害了人,这因果可就大了……”没有打断阿回的絮絮叨叨,沈云生无奈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也忒容易套话了,闻允叫他有什么问题都来问阿回,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又或者,他其实根本不在乎?
还是有其他什么?
沈云生抬手摸了摸阿回的脑袋,小孩还没到束发的年纪,摸起来手感还不错。
他很乐意在可爱的小孩子身边多玩一会儿。
“阿回。”
他打断了小童的长篇大论,笑眯了一双漂亮的眼,“你们又焉知……救了我,是福非祸呢?”
阿回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在原地,只呆呆的看着他。
沈云生叹了口气,将目光放远了些,低声喃喃着:“你们到底……图些什么呢……”若说闻允是个心善者,原主这样惨的小孩,明显还有不少困于炼狱,为何偏偏救了自己?
一个……外来之人。
并非是在道德绑架对方,而是由衷的不明白。
在系统莫名其妙消失的情况下,沈云生信不得任何人。
如今这么一遭,哪怕是系统回来了,沈云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至少瞧阿回的模样,这国师府对于沈云生是没有恶意的。
至于闻允……沈云生倒是看不出来些什么。
窗外的院子里种了棵树,只有几只枝干伸到了窗跟前,风一吹,粉色的花瓣便盈盈地落了满地,在室内也铺了些清丽的粉。
在沈云生这个角度,稍一抬眼便能瞧得清清楚楚,倒是令人看的舒服。
阿回不说话,沈云生便也不再言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瞧着从这个角度仅能看到的、略有些稀少的花儿,一时间竟有些愣了。
今日风好,春日初,正适合放纸鸢。
沈云生看见窗外的某处,蔚蓝幕布上,点缀了几只形状各异的风筝,不自觉看得久了些。
他从没有真真正正的见过这些。
病房的小窗户外边什么也没有,偶有鸟雀停歇,离去后也只能看见一栋又一栋高耸入云的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