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厦贵坊派出了一辆迈巴赫商务车来接我,让我受宠若惊。
在车厢里,龙飞递给我一个袋子,说:“这是派出所扣下的私人物品,我给你带来了。”
我感激地看了龙飞一眼,从袋子里拿出我的手机。打开后,我看到外婆给我发了条信息,说她在人民医院。
看完信息后,我的眼泪簇簇滴落。
之后,龙飞还问了我一些问题,我表现不能再差,因为我没有心情来回答。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我一心想着外婆。
商务车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擦去脸上的泪水,推门步入病房。
房间里有三张床,外婆躺在最里面,好像是睡着了。
三天没见,外婆瘦掉了一半的体重。
她脸色黄蜡,脸颊塌陷,如果不是骨头撑着,皮肉还能往里缩。花白的头发脱落了大半,露出了粉红的头皮。
我恐惧得无以复加,失声哽咽。
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睛,看到外婆醒来了。
外婆正在对我微笑。“小宝贝来了。”
我想扮演坚强,但我实在做不到。我崩溃了,我趴在外婆的身上,像小狗一样呜呜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恢复了过来。我抬起头问外婆:“你得的什么病?”
“大夫说是甲状腺——癌。”
听到“癌”这个字眼时,我身体一凉,像是落入了黑暗的冰湖里。我失声问:“外婆,你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人会得奇奇怪怪的病。”外婆对我微笑,“大夫说,忧虑过度的人更容易得。”
外婆总念叨我妈,还为此饱受折磨。
“小宝贝别担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事情总会过去的。”外婆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忘安慰我。
“我怎么办?”我问。
“当然好好生活喽,”外婆回答,“跟原来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我在心里悲痛地反问。
“这个病是晚期了。我让大夫多给我用点止痛药,大夫还不肯呢,”外婆轻松地说,“那个小伙子很负责任。”
“我们用最好的药。”我说。
外婆又笑了。她握住我的手,说:“答应外婆,别用你的嫁妆给我治病。小宝贝就是最好的药。”
我刚要说话,外婆告诉我:“外婆感觉有点累,要睡一会——”她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就闭上了,发出浅浅的呼吸。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到了主治医师。
这位年轻的医生告诉我:“你外婆得的是甲状腺癌,已经恶化了,有吞咽和呼吸困难等症状。”
“能治愈吗?”我急问。
医生微笑着回答:“甲状腺癌分几种,她得的是未分解型甲状腺癌,这种病——用药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用好药呢?”我嘶哑着问。
医生微微皱眉。“有一种药可以,但不在医保上。”
“什么药?”
“拉罗替尼,可以抵抗肿瘤发展。不过这种药很贵,一个月需要二十万左右。”医生打量我一通,露出怀疑的神情。
“我有钱!”我冲医生高喊。
我打开手机,想证明给他看。我有十九万八千块钱正躺在借记卡上,这是外婆和我一起攒的嫁妆。
钱是很重要,但外婆比什么都重要!
我打开手机银行,输入密码,进入银行APP。
我打开查询的界面,然后看到了余额。在我刚要展示给医生看时,我愣住了。
屏幕上的余额只剩下了八千,这几个数字像刀子一样刺穿了我的眼睛。
我的双腿软得像水,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我以为我会晕倒,但我没有。
“我的钱呢?”我喃喃地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生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我站在人流如织的走廊里,像一尊雕塑。
这些钱,是外婆每天凌晨蹬着三轮车,一毛一毛地挣到的卖菜钱,是我忍受了多少份屈辱挣到的小费。
我像一只困在鸟笼里的鸟,想急切地寻找出口,却被撞了个遍体鳞伤。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我立即想到了好朋友龙飞,在我向他求助前,我赫然想起关天的警示。
我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就在这时,我的手指恰巧碰到了关天留给我的纸条。
我拿出来,拨通了刑警关天的手机:“关警官,你好,我是姚慧。”
我哭着把情况说了一遍。关天在电话里问我:“你别急,咱们一起想办法。”
这一次,刑警关天的语气中没有暴戾,变得非常温柔。我感觉心情好受了许多。
“关警官,您能帮我把钱找回来吗?”我激动地说,“我外婆得了癌症,我急需钱。”
“把账号发给我。”关天说。
我挂了电话,截屏给了关天。
我焦急地等待着,等了两个多小时。这两个小时是我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刻。
关天打过来了。我慌忙按了接听,问道:“怎么样了?”
“我让所里的同事看了。”关天告诉我,“你这笔钱转走后,又被转了数百次。”
“什么意思?”
“罪犯的手法很老练,”关天回答,“姚小姐,你要做好拿不回来的准备。”
我惊呆得说不出话来。
关天告诉我:“偷你钱的人是用手机APP转的,你好好想想,都是谁用过你的手机。”
“没人用我的手机啊。”我回答,“我的通讯录上只有外婆、孙友强、龙飞、夏小宇和两个小学同学。”
“这么少?”
“我只和他们联系。”
“哦对了,你的手机不是被扣在了派出所吗?”关天问。
我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你们的人转走了我的钱?”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厦贵坊无孔不入。”关天回答,“你从审讯室出来后,谁给你的手机?”
“龙飞。”我踌躇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又是他?”关天哼声道,“我怀疑是他做的手脚。”
我不相信。“不可能。朋友不可能干这种事。”
“姚慧,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关天说,“这号人,你要离得远远的。我会继续追查这笔钱——”
关天还要说什么,但我提前挂断了电话,感受到了绝望。
我和外婆的家在厦州的一个老小区。
这是一套老公房,外婆只有居住权。两房一厅的房子不大,但被我们布置很温馨。
经过三天噩梦般的经历后,我终于回家了。
客厅里放着一张很旧的沙发,沙发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相框,里面放着十几张照片,大都是我小时候的照片,也有几张我妈的。
我妈长得比我漂亮多了,她有一双大大的杏眼和披肩的秀发,满足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我脱下鞋子,放下包,身体陷入沙发里,沉寂了很久。
最后,我直起身,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给外婆做饭。
我削好山药,碾成泥,加入牛奶,说道:“外婆,给我拿点冰糖。”
没有回应。
我陡然意识到,外婆正躺在医院里。
原来,我和外婆一起做饭时,我会向她诉说一天的工作情况。
听到我遇上难缠的客人后,外婆很心疼我,怕我受委屈,总建议我离开厦贵坊。
每次倾诉完后,我心里舒畅了许多。我不禁想,如果真的失去外婆,我能撑下去吗?
医生说外婆只能吃软糯的食物,于是我做了西红柿蛋花汤和牛奶山药蒸糕,这两样都是我外婆喜欢的。
在离开家前,我打开冰箱,身体往里缩,感受冰箱里的寒意。
肾上腺危象是我的顽疾,导致我的体温比平常人高出一两度。
我喜欢冰箱,喜欢冰,更喜欢把冰打磨成各种造型。
我从冰箱里拿出盛放冰块的铁桶,放在餐桌上。
氤氲的水汽盘旋着往上升,很快消失于无形。
我拿起方形的大冰块,用雕刻刀刻出我喜欢的形状。碎冰落入桶里,抛光的冰块变得更闪亮了。
这次,我刻出了一只五角星。它代表着希望。
我希望星星能给我带来好运。
小时候,每当我想念父母时,我总对着满天的繁星许愿,然后期盼他们出现在我身边,分别牵起我的小手。
亮晶晶的星星渐渐在我的手里融化了,凉意没入掌心,浸入我的血肉。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这是我独有的放松时刻。
之后,我乘坐公共汽车来到人民医院。
外婆还没有醒来。我坐在床头,望向外婆这张饱经风霜的脸。
这时,我诡异地想起了龙飞。我展开我妈的日记本,翻到其中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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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星期五,天气阴
天气预报说有台风。我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特别阴沉。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有三周了。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用淡淡的口吻回复我,最终答应今天见我。
我穿上了最钟意的紫裙子,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做头发,然后骑自行车来到海滩。我在小树林里一直等到日落,也没有等到他。
我很失望,哭着回到了家。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遇上另外一个女人了?
我想责备他。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他没有家室,没有女友,人家有权利这样做。
我呢?我是一个有夫之妇,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想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但我寻思了很久,发现自己做不到。
哎,我和他的爱情不知道能走多远。
下次见面时,我要好好跟他聊聊了。
我不能再过这样胆战心惊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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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了日记本,望向夜空。
其实,我跟我妈一样,同样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这时手机响了,是龙飞打来的。
他说会所需要我,会员邓先生还提到了我,很想跟我接着下围棋。
龙飞问我想回来上班么,我马上答应了。
我需要挣钱,需要小费。一个月二十万的治疗费用,这个数字像大山一样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当晚,我打了个地铺,在医院过的夜。
第二天早上,我找到一个年纪很大的护工,让她替我值守八个小时。我跟她讲了半天价,才把费用降到了一百二。
之后,我离开医院,坐着公交车,步行进入会所。
跟平常一样,保安队长孙友强站在“望龙楼”的门口。
他看着我,目光里有担忧。“慧慧,三天没见你了。警察放你出来了,看来没事了。”
“暂时的。”我回答。
“其实你可以休息几天。”身材健硕的孙友强建议。
我想对他倾诉外婆的情况,但时间来不及了。
我经过安检,进入大楼内。孙友强在我身后说:“如果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
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走向地下室。
龙飞正站在员工室的门口,看样子正在等我。他对我绽开笑颜,“慧慧,你来了。”
心情很阴郁,我笑不出来,只是对他点头。
“你从派出所出来了,应该很高兴啊。”龙飞宽慰地说。
我忍不住哭了。我想倒在他怀里哭,但这里有其他服务员出入。“龙飞哥哥,我外婆生病了,我的钱还被人偷走了……”
龙飞的眉毛皱了起来,像是在担忧。“钱没了?谁干的?”
“警察正在找。”我回答。
“对了,昨天关天都问了你什么。”龙飞马上转换了话题。
我以为他会询问外婆的情况,没想到他问到了这个。我担忧地说:“关天说你——你有犯罪记录。”
龙飞的表情很难看。“那不是犯罪记录,不过是些小问题。”
“但是写到了档案里。”我说,“你也没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该信谁。”
龙飞走进我,距离我很近。“慧慧,我在找合适的时机。我珍视你,又怕失去你,所以没告诉你。”
这是他头一次说这么亲密的话,我很感动。
龙飞许诺:“我不会放弃你的,厦贵坊也不会。我们会把你从关天的手中解救出来的。”
我感激地说:“我外婆很需要我!”
龙飞庄重地点头。“到时候,我会证明黄波波喜欢沾花惹草,我还会让夏小宇证明你受到了侵犯,结果导致了惨剧。这样,你就能免于处罚。”
我附和:“朋友之间理应互相照顾。”
“我知道你也会这样做的。”龙飞露出微笑,“关天有没有问黄波波吸毒了?”
“问了。”我回答,“他还问黄波波的致幻剂是从哪里获取的。”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知道。”我告诉龙飞。
“你有没有说我让你带东西进入会所?”问完这个问题后,龙飞望向我,目光非常专注。
过了好一会,我才回答:“说了。”
龙飞的表情很复杂,我参不透。
我以为他会不高兴,没想到他用喜悦的口气说:“挺好。对警察还是要如实相告。去换衣服吧,邓先生还在上面等你呢。”
我有些不安地离开了龙飞。我花了半个小时洗澡,又用了十分钟整理牙齿,让口气变得清新。
之后,我来到柜子前,拿出崭新的员工服。
衣服没有一点褶皱,像是从未经过什么风霜。我的人生要是像这套衣服就好了。
繁忙的工作让我暂时忘记了发生在身上的不幸。
我先花两个小时打扫了会员房,然后来到邓先生的房间。
邓先生像老朋友一样跟我打招呼,还握了握我的手,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坐在他的对面,跟他下了一盘围棋。
之后,我在KTV包间里一直忙碌到凌晨三点,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我刚想用手机叫一辆出租车,没想到龙飞静悄悄地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送你回家。”龙飞温柔地说。
“太麻烦你了。”我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很高兴。
“不麻烦。”龙飞竟然牵起我的手,离开了员工房。
我的心怦怦直跳,很长时间都难以平静。
龙飞有一辆半新的奔驰车,他很绅士地打开车门,我坐进去后,他关上了车门,坐在了驾驶员的位置上。
他开车,从地下通道驶出了厦贵坊。
厦州的海风潮湿、闷热,昏黄的光线在黑黢黢的树林间游弋着,还变幻着形状。
他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然后护送我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被男孩子保护着。走在他高大的身影下,我心里非常踏实。
来到单元门口时,我正犹豫是否邀请他上去坐坐时,没想到他主动说:“走,进你家看看。”
我带他上了三楼,心里像小鹿在撞。
我打开房门,带他进入房间。我拿出拖鞋,但他没有换鞋的意思,我感觉有点失望。
不过,他能进入我的家门,我还是很开心的。
龙飞环视了一圈房子,然后将目光转向墙角的鱼缸。
他好像对里面的鱼感兴趣,看得非常入神。
“你想喝点什么吗?”我问他。
龙飞想了一下,回答:“有热咖啡吗?”
我连忙进入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放入微波炉加热,然后做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当我出现在客厅时,龙飞却说:“对不起,临时有点事,要离开了。慧慧,你早点休息。”
我惊讶的说:“这么着急?”
龙飞走过来。他抬起结实的小臂,用修长的手指抚摸我的头发,然后——然后他在我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动情地说:“慧慧,你是最棒的。”
他的声音像丝绸一样柔软。我第一次体味到这种感受,美妙得无法言语。
我体内涌出一股热流,冲撞着五脏六腑,整个人飘飘欲仙。
当我回过神来时,龙飞已经离开了房间,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