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叶桓六十岁时去世,这一年我们刚好结婚三十载。
结婚时,他说车祸伤了身不能同房,我甘愿和他做了三十年有名无实的模范夫妻。
可他死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在为白月光初恋守身如玉。
1
叶桓去世之后我偷偷吃了药想随着他去了。
可惜最后被救了下来,没死成。
对他过度的思念,让我的头发在短短几日内全部变白。
我在墓园旁租了个小公寓,每天早晚都会去和叶桓说话,就像他还在时一样。
人人都夸我们是模范夫妻,电视台也闻讯来采访我和叶桓相知相爱的故事。
我觉得此生能与他共白头,是我最大的幸运。
虽然三十年来我们从未同房,我也一直认为我们是灵魂最契合的爱人。
直到叶桓的回忆录被刊印了出来。
里面字字句句都述说着他对初恋傅思柔的爱意。
他的回忆录里写着:「我被困在了婚姻里,多想清晨有你,日落也有你。」
「你在时,这世间只有你,你走后,人海茫茫,却再无一人像你。」
「我的身和心都属于你,也只属于你。」
这样热烈的告白,我还从未拥有过。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叶桓不是不会说爱,他只是不爱我。
原来,叶桓不是不能生育,而是为另一个女人守身如玉了三十年。
我应该会永远记住六十岁这年,我失去了两次最爱的人。
网络上关于回忆录的热度很高。
网友们的留言我一条一条看过去,她们说:
「第一次被回忆录里的爱情看哭,我的眼泪是不要钱的吗?」
「上市公司总裁和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太般配了,要是没有他老婆该多完美!」
「感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许愿用他老婆的健康换他们下辈子在一起。」
公司的高层也知道了这件事。
当着我的面时他们会感慨说:「叶太太操劳了一辈子,还差点为叶总殉情,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女人。」
私下里却说:「叶总结婚三十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白月光就是不会下蛋的鸡,身子半截入土了才知道叶总心里有别人,也是她活该。」
原本电视台要播出的叶氏总裁夫妇的爱情故事,也换成了三角恋的八卦新闻。
我彻底成了一个笑料。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人们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
叶家老爷子一通电话把我叫回了老宅。
他劝我说:「白月光,哪个男人没做过混事,他守你了一辈子,和小柔那点事你就别介意了。」
叶家亲友也纷纷附和:「人死灯灭,这些小情小爱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他们怕我闹,闹起来伤了叶氏的脸面,影响叶桓在圈子里的名声。
没有人真正关心我的感受。
我淡淡地开口:「爸,叶桓守了我一辈子,我也守了他一辈子,可我心里却从来没有过别人。」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说:「这么多年你没生育,叶桓从来没说过什么,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2
我笑了。
明明是叶桓说他车祸伤了身不能同房,我才过了三十年的无性婚姻。
到头来不能生育却成了原罪,成了我一个人的错,全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把叶桓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把他的父亲当成自己的父亲。
可是到事上的时候,他们却把我当成了外人。
往我的伤口上一个劲地撒盐。
这时我才懂得了,进了一家门也不一定是一家人。
说再多也没用,谁能跟一个死人争对错呢?
和叶家人不欢而散,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和叶桓的家。
小思见我进屋,忙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歉意。
叶思是傅思柔的孩子。
彼时,傅思柔刚刚丧夫又醉心于搞设计,一点都没有照顾孩子的心思。
她执意在孩子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出国深造,在出国前将叶思交给了我和叶桓来抚养。
到了陌生的环境,小思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
是我不胜其烦地安抚,白天做辅食晚上哄睡,才让他慢慢地融入了叶家。
我一手把小思带大,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小思沉默了半晌,犹豫着开口:「妈,傅姨想带走我爸的遗物......这也是我爸的意思。」
他说这话时眼神闪躲,不敢与我对视。
傅思柔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我亡夫遗物的?
是他的青梅竹马,还是他为之守了三十年忠贞的情妇?
这话我很想问出口。
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我不想让叶思难堪。
眼前浮现出他牙牙学语的样子。
我把叶思还当成那个自己宠着长大的,跟我亲密无间的小孩子。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我捧在手心的宝贝儿子,不但帮叶桓刊印回忆录,急着为傅思柔正名,现在还替她来要叶桓的遗物。
我沉默地注视着叶思。
想从他身上找回那个记忆中的孩子的影子。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妈,你这么爱我爸,应该满足他的遗愿才对。」
是啊,我这么爱叶桓,爱到想与他生同衾死同穴,可他连遗物都不愿意留给我保管。
见气氛有些凝重,叶思局促地起身,留下一句:「妈,强扭的瓜不甜,人都死了,也该放手了。」
叶思说完大步地离开,留下我颓然地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这个家这么大,这么空。
管家陈叔气得嘴角抽搐:「您和叶总结婚三十年,她是哪里来的野女人,往您头上扣了这么大一个屎盆子。」
「小叶总也太忘恩负义了,他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的!」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有些寒心。
胸口像被一只大手攥住,闷痛得厉害。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迟钝。
倾心相待三十年的丈夫,心另有所属。
用心养育三十年的孩子,是个白眼狼。
什么生的没有养的亲,什么相濡以沫共白首,全成了笑话......
3
叶桓三七的时候,傅思柔从国外回来了。
一些自媒体开始跟风偶遇回忆录女主角。
傅思柔来到叶桓的墓碑前,亲手烧掉了一件婚纱。
舆论热度瞬间又炒了起来。
人们一边感叹她和叶桓浪漫至死的爱情,一边扒出了那件婚纱的品牌。
是傅思柔的原创设计师品牌。
她不费吹灰之力打响了一个小众品牌的知名度。
做完这些事后,傅思柔来到了叶家别墅。
她一身黑衣,胸前别着白花,眼睛肿得像核桃,看上去比我更像叶桓的未亡人。
傅思柔哭得梨花带雨地说:「能不能把阿桓的遗物给我保管?里面都是我们的回忆。」
她捏着纸巾擦眼泪的样子很优雅,十指纤纤又白又嫩,跟我粗糙的萝卜手一点都不一样。
怪不得叶桓惦记了她三十年。
见我没答话,她接着说:「你恨我是应该的,怪我当年不懂事,赌气不让他跟别的女人生育,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自己的孩子。」
「我早就后悔了,错过终生的遗憾白月光姐你能懂的吧?」
这话是在要求我为她和我丈夫的爱共情。
我静静地看着傅思柔,然后问道:「可我为什么要为你的后悔买单?」
听到我的话,叶思站在一边蹙眉,欲言又止。
刚刚他见到傅思柔时,一声「妈」脱口而出,想起我在,后面的话又憋了回去。
傅思柔边擦泪,边哀戚戚地看着叶思。
叶思的眼里满是对她的心疼。
这母慈子孝的画面,显得我有些多余。
突然,傅思柔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祈求道:「我和阿桓是真心相爱的,只要你把他的遗物给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没作声。
叶思失望地看着我说:「妈,傅姨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松口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的心如果是石头做的,当年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
而不是费尽心血地把他养大,最后养成了别人跟前的孝子。
我压下心里的酸胀,对傅思柔说:「什么都答应?那就用叶桓留给你的股权交换吧。」
叶思和傅思柔震惊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知道了遗嘱的事。
傅思柔心虚地说:「什么股权?弄错了吧?」
我不在意叶桓把财产给了谁,只是叶桓在回忆录里写着:「她是个理想主义者,干净得让人心疼。」
我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这么干净。
有点让人失望啊。
叶思忙说:「那是爸留给我的,傅姨只是——」
我有些倦了,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遗物在二楼第一个房间,全都带走吧。」
叶思愣住,傅柔也惊讶地忘记了哭。
叶思搀扶着她起身去二楼时,她还怀疑地回头看了我好几眼。
4
我枯坐在沙发上,木然地看着屋子里的陈设。
每一件家具和摆件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叶桓只负责点头。
我以为他爱我所以愿意顺着我。
可原来,他是无所谓。
也许在傅思柔出国的那一天,叶桓的心就跟着走了。
他哄着我亲手养大傅思柔的孩子,又在去世之后把对她的爱意公之于众。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们都圆满了,只有我一个人难堪。
我的头有些发晕,身上也有些疼。
这是叶思小时候生病,我换了肾给他的后遗症。
再加上前段时间吃药寻死,身子一下就垮了。
我强撑着精神等他们下来,对傅思柔说:「既然你回来了,就把小思认回去吧,他毕竟是你的孩子。」
叶思满眼诧异。
他嘴唇嗡动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他不敢说拒绝的话,怕我反悔。
一个手里握着叶氏股权的知名设计师母亲,和一个手里无权无钱又病弱的母亲,叶思很清楚该怎么选。
陈叔站在门口拿着袖子擦眼泪。
我知道他是在心疼我。
傅思柔点了点头,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没了,还补了妆,精致的眼尾藏着得意。
她说:「这房子是阿桓留给小思的,这么多年你没功劳也有苦劳,可以在这里养老送终。」
她话里施舍的意味,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我住了三十年的家里,她反倒更像是女主人。
我有些莫名的难堪。
没想到叶桓连只檐片瓦都不留给我。
他是笃定我会追着他去死,还是只顾着确保傅思柔下半生无忧而忘了我?
应该是后者吧。
我死与不死叶桓怎么会在意呢?
我苦笑一声,说:「我就不鸠占鹊巢了,明天会搬走。」
傅思柔掩饰不住的开心。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楼上走去。
叶思站在傅思柔身边,漠然地看着我离开。
我每走一步,心里曾经坚信的东西就坍塌一分。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爱屋及乌。
叶桓爱傅思柔,所以连带着爱她的儿子,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她们母子。
也是直到这一刻我才愿意承认,叶思的思不是为让孩子记住生育之恩,而是叶桓专属的浪漫。
是「以他之姓冠她之名」的浪漫。
叶桓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远在国外的白月光。
我很想恨他,但是人老了,有点恨不动了。
只是,如果可以选,我希望与他今生不欠,来生不见......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顶楼,台阶影影绰绰,我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耳边传来傅思柔的尖叫声还有陈叔的痛哭声。
再睁眼,我回到了刚跟叶桓结婚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