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涯心里诧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他抬脚慢慢走下河岸,指着一处水面道:“提笼在那里,我去拎出来,等会儿你帮我收鱼,然后咱们回家吃饭。”
说着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到达水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身后女子清脆开声,道:“你是否很是好奇,为何我突然变得如此?”
顾天涯豁然转身,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女子。
他知道,对方很可能要给他答案了。
果然只见女子轻轻一叹,随即也抬脚走下河岸,边走边道:“其实很简单,只因一句话。”
顾天涯微微迷惑,下意识问道:“哪句话?”
女子目光直直看着他,几乎一字一顿开口道:“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么?”
顾天涯更显迷惑。
却见女子一路走到水边,负手眺望着眼前大河,轻声道:“吃的东西,竟只有鱼,鱼肉即使再好,终归不是粮食,由此可见,你家很穷。”
顾天涯沉默不言。
女子似也不愿追问,只是自顾自又道:“你家如此贫寒,却能不坠希望,哪怕活的艰苦艰辛,仍旧愿意伸出手去救一个寻死觅活的人,仅此一点,我就不该去死。”
“原因就这么简单?”顾天涯有些发怔。
只见女子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就是这么简单。”
她负手眺望大河,一双妙目辉闪着莫名光辉,忽然轻轻说道:“我在跳河寻死之前,心中长久挤压着郁愤,亲人与我只有利益之夺,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值得流恋之事,如此伤心酸楚经年,才会萌生离世寻死之念,可是今日被你从河中救起,你家那么穷苦,却愿意担负一份吃喝让我活着,我生性傲骨不愿欠债,岂能让你们母子的苦心白费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陡然看向顾天涯,俏脸猛然郑重无比,仿佛盟誓一般庄重道:“从今天开始,我想好好活着……”
这也能行?
顾天涯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他只觉得这女子性格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顾天涯也懒得多问,转身去把河里的提笼捞了出来。
这一次抓鱼,提笼大有收获,借着黄昏下的光色,可以看到几十尾鱼虾正在提笼里面跳动。
女子俯身观看两眼,点了点头笑道:“若是好生烹饪,倒也鲜美的很,只是……”
突然口风一转,仿佛大有深意道:“只是不能长久只吃这个,毕竟五谷杂粮才算真的粮食,若是长久不吃正经粮食,人的体魄很容易出现问题。”
顾天涯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提笼拎了起来,这才低声开口道:“粮食?这时节哪里能有粮食?能够抓到鱼虾果腹,已经算是老天爷额外开恩,你也许还不知道,许多人连这鱼虾也吃之不上……粮食,嘿,粮食,那是世家大户才能享受的东西。”
说着转身而行,拎着提笼慢慢往河岸上走。
女子站在水边默默看着顾天涯的背影,北风呼啸之间,吹起她的大红色华服猎猎作响,突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息,一张英气勃发的俏脸现出如水温柔。
她默默望着顾天涯的背影,口中仿佛喃喃自语般开口道:“常言救命之恩,毕生永不敢忘,今日你来救我一命,不啻于父母再赐一生,我虽未拜堂成亲,但毕竟被许下了婚约,所以,无法以身相许报答了……”
她轻轻再次吐出一口气息,喃喃又道:“但我,从不想欠任何人的债,既然不能以身相许,那么,就让我庇护你这一生吧。”
先从吃饱饭开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不知何时开始,开始飘荡雪花,北风呼啸之间,漫天飞扬飘洒。
顾天涯只觉得手中提笼越来越吃力,他粗重的喘息也越来越频繁,明明是数九严寒的天气,然而他额头密布了一层细汗。
是虚汗。
长时间不吃粮食,身体哪里还能存下力气。
女子惋惜一叹,模棱两可道:“你这样子可不行。年纪轻轻,体虚如此,这才只是提着东西走了几百步而已,你看你已经喘息粗重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微微一停,似是别有所指,又道:“我家中有着不少像你这般年纪的晚辈,他们个个皆有气血如虎的体格,纵算是那些被逼在学堂之中念书的稚子蒙童,他们也不会像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你作为我的新晚辈,自然要和他们一样!你需知道,这个世道不好活,男人若是没有强健的体魄,终归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隐患!”
“隐患?”
“气血如虎的体格?”
顾天涯被气笑了,忍不住道:“你说的倒是轻松,但你知不知道我家里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你竟还让我吃肉,你怎么不让我去当皇帝呢……”
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猛地改口怔怔发问,满脸迷惑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我是你的最新晚辈?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嘴上说着让女子解释,实则却是伸手一指自己鼻尖,再次开口道:“我,顾天涯,今年十八岁……”
然后伸手反向一指,指向女子接着又道:“而你,二十一岁,是你自己说的。”
此番动作配合上语言,蕴含的意思不说也能明白。
他这是在提醒对方,你凭什么当我的长辈?咱俩年龄相差不过三岁,严格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甚至还想跟对方明说,我原本救你之时是想弄回家里当媳妇的……
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对与顾天涯的反应,女子淡淡一笑,然后才悠悠开口说道:“我估摸着你不会乐意,但是此事可由不得你,因为,此乃我和你母亲定下的事?”
“瞎他……扯!”顾天涯脱口而出,差点骂出一句脏话。
幸好他顾及老娘方才及时憋住,不过语气已经变得忿忿起来,怒而质问道:“你醒之后我一直不曾离开,敢问你是何时跟我老娘说过话?”
他自觉这番问话有理有据,哪知女子的回答让他瞬间傻眼。
只见大雪风中,女子卓然而立,面色仿佛古井无波,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只是悠悠然道:“锅台,姐姐。”
顾天涯愣愣站在风雪中。
不知为何,他总觉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果然只听女子又道:“我醒之后,下床走到你家锅台旁边,曾经恭敬屈膝一礼,喊了你母亲一声姐姐。
“就这,就凭这……”顾天涯实在是哭笑不得。
“不错!,就凭这!”
女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淡淡又道:“当时我喊你母亲为姐姐,她未曾开口予以拒绝,不但未曾开口拒绝,甚至还冲我点了点头……显然,她是默许了我的称呼。既然她已默许,那我便是她的义妹,那你岂不是我的外甥?所以说,你成了我的晚辈。”
“胡扯!儿戏!”
顾天涯断喝一声,猛然拎起重重的提笼,冲着女子冷嘲一声道:“想占我便宜,也得看我是不是傻子,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竟然让我救回个没脸没皮的人。这世道,天也变成睁眼瞎了,你别再来我家了,有多远你就走多远,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也别相见……”
说着之后,大踏步冲入风雪之中。
可惜他冲出去的架势虽急,毕竟只是凭着一股子怒意,所以仅仅跑出去十来步远,已经又开始变的气喘吁吁,没办法,他的体格太虚,拎着提笼太吃力。
女子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追他上前,反而默默看着顾天涯略显单薄的背影,她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饱含着大有深意。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女子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知因为何故,她脸上的大有深意渐渐变为了温柔。
北风呼呼之间,隐隐听她轻轻开口,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自古权利之争,从来刀光剑影,我若想护着你,就得给你一个身份,倘若能早六年,我绝对不会当你的小姨……可惜,咱们认识的太晚了。”
她猛地提起裙角发足而奔,追着顾天涯身影故作调侃大笑,呼喊道:“乖外甥,走慢点,小姨是女人,你得让着点……”
心中却柔柔一闪,默默道:“你成了我的晚辈,他们就得按照晚辈对待你,无论刀光剑影再怎么凶残,总不能砍在晚辈们的身上吧。”
若你成了我的夫婿,那可就得陪我一起跟他们争锋了。
太危险,我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