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司长办公室出来,叶墨珲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家爷爷和他爹不会安分,果然是在谋划着怎么让他鞠躬尽瘁。
苍天啊,天知道他只想早点退休,找个有钱的老婆嫁了,安稳度日,相妻教子,那才是人生赢家的生活。
前两次外派,一次疟疾一次登革热,他差点没了半条命。
总不能再来一次埃博拉或者出血热吧?
就算他不争气,也没有到以死谢罪的地步啊,他还想留着小命享受人生呢。
看过那些贫穷落后动荡的国家,回到祖国,能在和平年代安稳度日,怎么就不香了?
干嘛要瞎折腾,真是!
空有一腔躺平的壮志,无奈被迫强直地站起。
可真是,想想就气。
不过他气归气。
母亲大人的电话来了,她和父亲大人上一档拜访已经完成,让他去接驾。
叶墨珲连忙谄笑答应道,“遵命,皇后娘娘,小的马上就来接您。”
也不管材料有没有改完,内网发给了袁亮,关电脑走人。
他完全忽略了手机上,刚刚通过的博士富婆,发来的“你好”表情。
叶墨珲开车去接自己的父亲母亲。
他们先前去看望一个老朋友了,这会儿刚从对方家里出来。
叶墨珲的车开到的时候,他的父母在和两个年轻人说话。
叶墨珲看到那个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等那人转身过来,他才确定,那是他的小学兼初中同学钟绍阳,也是当年班上有名的“狗腿子”,专爱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叛徒”。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吧。
快二十年过去了。
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
读初中的时候,他和黄沛等人在课间偷偷尝试抽烟,被风纪小组长钟绍阳发现了。
他们让他别告诉老师,可钟绍阳转身就去找了班主任,他们八个男生被班主任留了校,找了家长。
第二天,有两个仗着家里长辈官大,背景硬,把钟绍阳堵在了校外。
具体做了什么不知道,但钟绍阳第二天上学,看到他们就躲。
他知道之后,觉得钟绍阳活该。
事情后来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扔了钟绍阳的书包,考试时候,把钟绍阳的卷子换成了白卷。
霸凌,有时候是会从一次偶然事件,演变成一种群体无意识的。
愈演愈烈之后,钟绍阳开始厌学,上学时候不敢上厕所,有一天甚至憋不住尿裤子了。
如此一来,他更成了众人取笑欺凌的对象。
钟绍阳的妈妈终于发现了异常,找到老师,认为自己儿子被霸凌了。
因为也没有证据,几乎是全班男生参与的闹剧,大家都串通一气,硬是没人承认。
最后班主任没办法,提醒了他们这几个平日里最难管教的孩子的父母。
那一周的周六,陵园里,八个墓碑前,分别跪了八个十二三岁的男孩。
他和黄沛是被罚跪得最久的两个人,从开园跪到关园。
此刻,再看到钟绍阳,叶墨珲内心倒是有些歉疚。
现在回想起来,那阵子钟绍阳被欺负得那么惨,他母亲却过了很久才发现,可见他家里对他也不够关心。
而钟绍阳当年找老师揭发告状,不过是希望得到老师的肯定和表扬,以此弥补他在家被忽视的种种吧。
他如今理解了当初的钟绍阳,也愧疚于自己年少时的狭隘。
虽然他没有参与,但默认,也是一种助长。
叶墨珲停了车,下了车去,同钟绍阳打了招呼。
钟绍阳笑得腼腆,为叶墨珲介绍了他在联络部工作的妻子。
叶墨珲道,“我们好几个同学都在联络部吧?”
钟绍阳点头称是,说了几个名字。
叶墨珲道,“先前我作为商贸部工作人员也外派过,外派很辛苦。”
钟绍阳妻子问,“外派去哪里?”
叶墨珲说,“尼若尔和乍德。”
钟绍阳妻子赞叹道,“理想崇高啊,那都是非洲最落后的国家。”
叶墨珲说,“还好,就是气候比较恶劣。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钟绍阳道,“我现在在高校实验室工作,还能兼顾一下家庭。”
黄静问,“孩子多大了?”
钟绍阳带着些幸福的神情说,“三岁了。”
黄静羡慕道,“你爸妈有福啊,三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钟绍阳的妻子腼腆说是。
叶煦铤道,“老钟培养得好。”
黄静也笑着点头。
那时候,叶墨珲的父亲叶煦铤是钟绍阳父亲的直属上司,所以出了那件事之后,他差点没被他爸打死。
都已成人,彼此再见面,自不会提那些过往。
但叶墨珲想起,仍是会为当年的自己而感到惭愧。
他递过手上的袋子道,“上次去伊国带回来的,小玩意,送给你女儿,一份小礼物。”
那是他原本打算送给别人孩子的一个小金饰,但今天看到钟绍阳,他就从车上拿了下来,想要弥补自己当年做过的荒唐事。
钟绍阳连连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不用的,墨珲,我们都这么多年同学了,你别客气。”
黄静却看了看自己儿子,对钟绍阳道,“你别跟他客气,收着吧。”
钟绍阳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他妻子也试探地询问他。
两个人一看就是伉俪情深的模样,凡事有商有量,给对方充分的尊重。
此刻的钟绍阳,倒是让叶墨珲觉得很羡慕。
其实,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人。
两边又辞让了几个来回,最后钟绍阳的妻子还是收下了。
黄静满面笑容道,“这就对了嘛,给孩子的,收着收着。”
叶煦铤也说,“小钟,问候你爸爸,自从我去了地方上任职,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钟绍阳连忙称是,又说了几句贺年的吉祥话。
接了父母上了车,不出所料,母亲黄静叹了口气,对叶煦铤道,“你看,人家小钟孩子都三岁了,你再看看你儿子。”
叶煦铤道,“一点也不像我。”
黄静说,“也不像我。”
叶墨珲想,他应该是像司机。
但这话他也就腹诽,只怕说出口,又给了他俩批斗自己的把柄。
他们夫妻常年分居,但感情一直很好。
唯一的矛盾点就是这个儿子。
如今随着他成人,他们也与对方和解了,甚至可以说是同仇敌忾。
叶墨珲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是很有意义的,在叶家作为一个主要矛盾,吸引了全家的火力,颇有一种向我开炮的壮烈。
黄静感慨道,“小钟现在可真好啊,爱人是外交官,自己又搞科研,从小就不让他爸妈操心。”
叶煦铤听着妻子的话,坐在后座的另一边,冷哼一声道,“你儿子当年对人家做了混账事,现在也算有报应了。”
叶墨珲摸了摸眉骨,继续开车,不答话。
黄静道,“他今天也知道给人送东西弥补,不算无药可救。还有,他是你儿子。”
说到这一句,夫妻两个同时叹气。
叶墨珲一个急刹。
一辆闯红灯的电瓶车飞驰而过。
叶墨珲好脾气。
黄静说,“不就是说你两句么?我们夫妻加起来也超过100岁了,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吗?”
叶煦铤说,“开车毛毛躁躁的,做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
他俩是看不到对方闯红灯吗?
要不是他开车谨慎,这会儿那辆非机动车得趴地上。
叶墨珲悠悠地叹了口气。
黄静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叶墨珲呵呵笑着说,“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对您二位有意见?”
黄静对叶煦铤说,“你看看,还没说两句,他就不耐烦了。”
叶煦铤一声长叹。
叶墨珲想,想叹气的人该是他才对啊,这俩人真是现代赵高,指鹿为马,颠倒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