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笑一声,叫道,“楚俘。”
阿九心头陡地一跳,低呼了一声,立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兰汤渐渐凉了,阿九却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赤脚踩在青石板上的凉意。
这才发觉自己已是一头冷汗。
她心神不安,忙从双耳青铜浴缶里出来,匆匆擦干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袍,然而沐浴前搁在架子上的青龙宝剑却怎么都寻不到了。
仔细翻找着自己那身破布袍子,又在这厢房四下查看,那把青龙宝剑竟然不翼而飞。
一猜便是岳熹微趁她兰汤沐浴睡着了拿走的。
她随手拿布带绑了个垂髻,便要去找岳熹微算账。
她已经不是十岁时那个胆小怯懦的孤女了。
一推门猛地撞进一人怀中,那人生气喝道,“谁那么不长眼?”
阿九一抬头,见是岳宗韫,她垂眉轻声唤道,“二表哥。”
岳宗韫原先蹙紧的额头顿时舒展开来,甚至有几分惊喜,“姚阿九?”
阿九没理会他,穿过长廊直奔岳熹微的厢房去。
婢子还想阻拦,但见她面色不善,只是慌着躲到了一旁。
阿九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室,掀开竹帘,见岳熹微果然正将青龙剑拿在手中把玩。
不知她来,还喜滋滋道,“果然是把好剑。”
阿九上前几步,自背后一把握住剑鞘,好心提醒道,“表姐当心伤到自己。”
岳熹微先是一惊,很快回过神来,挑眉讥笑,“你瞧呀,我说了是我的,就是我的。”
阿九欲夺。
岳熹微双手紧握。
她是闺阁女子,自小娇生惯养,便是比阿九年长两岁,又身量高些,哪里能比得过阿九的力道。
阿九一手刀下去便叫她霍得一下松开了手,岳熹微震得双手发麻,惊叫道,“你哪儿来这么大的驴劲?”
阿九取回长剑,转了身便想离去,“军中练出来的。”
“还敢提军中?”岳熹微冷笑一声,“说句不好听的,你在军中三年,虽有哥哥护着,却指不定早沦为了男人的玩物!”
阿九蓦地回眸望她,她想起来被卫轻竹扒下衣袍,那匕首一挑便挑开了她束胸的帛带。
但她想不到岳熹微口中怎么会说出如此歹毒的话来。
见她盯着自己,岳熹微又拉下脸来,她原是将阿九压制欺负惯了的,哪里受得了阿九又抢东西又瞪她,当下斥道,“要饭的,你敢瞪我?”
士可杀,不可辱。
阿九长剑一横,抵在了岳熹微颈上,一字一顿道,“姐姐,我姓姚,叫姚阿九。你若记不住,我便刻到你脸上去!”
大抵是从不曾有人敢这么待她,岳熹微竟惊得煞白了脸色,她硬着头皮叫,“要饭的……”
阿九凝眉,拿雕满青龙纹的剑鞘拍了她的脸。
拍得岳熹微脸颊发麻,她瞪大眼睛,声色俱厉问道,“姚阿九,你敢吗?”
阿九不敢。
也不想。
岳熹微是岳惜文的亲妹妹。
岳熹微自然清楚这一点,因而愈发咄咄逼人,“你若敢动我一下,这辈子都别想进岳家的门!”
阿九气极,她拔出剑来,“我宁愿不进岳家的门,也要好好教训你!”
“好大的口气!”
忽听一声威严断喝,继而岳熹微哭着往那人身边跑去告起状来,“母亲!她欺负我!她打了我!”
阿九眼皮一跳,知道是关氏来了,忙垂下剑去,低眉唤道,“舅母。”
“怎么,出去几年,出息了,敢在我跟前动刀了。”
关氏面相威严,阿九向来不敢直视,此时收了长剑,不敢再答话。
关氏肃色问,“熹微,她打你哪里了?”
岳熹微捂住脸颊,“她打了我的脸!”
“哦?”关氏不可思议地打量了阿九一眼,开口命道,“打回去。”
阿九心里一凛,便见岳熹微得意地走来,高高扬起了手,继而一巴掌扇了下来。
阿九的脸颊被打得火辣辣的,还没有站直身子,另一巴掌又掴了下来。
才进门不足半日,就被岳熹微打了三次。
关氏笑道,“你当熹微是无人做主了吗?竟敢这么欺负。”
岳熹微自然有人做主,阿九是孤女,她无人做主。
她垂下头去,眼泪在眸中打着转儿。
她多想有母亲也这般将她护在身后,不问青红皂白,只是牢牢地护住她。
但她没有。
岳熹微又抓紧关氏的胳膊嚷起来,“母亲,我要那把剑!”
关氏不痛不痒,轻飘飘命道,“你姐姐要,你便给她。”
阿九捏紧了剑身不肯给。
关氏没有想过她居然敢忤逆,好看的眉眼紧皱起来,声音不免加重了几分,“嗯?”
阿九心里惧她,却还是辩白道,“舅母,这是给大表哥的。”
岳熹微闻言叫道,“姚阿九,你永远别想打我哥哥的主意!”
阿九垂眸,想起大表哥来,鼻尖反酸,不能自抑。
关氏哑然失笑,“惜文什么没有?此番若是成了,便是天家公子,他不会要你的东西。”
阿九只担心岳惜文的安危,没想过他兵变成功会是怎样。眼下关氏一说,她才恍然意识到,她的大表哥将来有可能是像卫轻竹一样的人。
他将是楚国公子,将来亦是楚国国君。
她的指尖几乎掐进了龙纹里,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就算大表哥不要,这也是我的。”
关氏冷笑了一声,“真是好大的胆子!来呀,请家法。”
阿九十岁将将住进岳府的时候,便受过好几次家法。那藤鞭抽在身上极疼,每每抽得她皮开肉绽,伤痕数月不消。
没有错也要受家法。
她们说你错了,你便错了,没有地方说理去。
阿九强忍着泪,“舅母不喜欢阿九,阿九这便走了,再不会来了。”
关氏扬头,似笑非笑,“人走,东西留下。”
阿九摩挲着掌心的青龙宝剑,迟迟不肯奉送出去。
“那你便再尝尝忤逆长辈的滋味罢。”
很快就有嬷嬷送来了家法,关氏取了藤鞭,冷然命道,“跪下。”
阿九双眸泛红,不敢不跪。
“我朝礼法,忤逆尊亲,行悖人伦,是不孝,更是不敬!如今岳家因战祸避难安邑,不能在宗祠执行家法,我便代你舅父在此处将就了。”
关氏话音旦落,亲自执起藤鞭作劲抽了下去。
鞭子鸣动,阿九险些被抽倒在地,单单薄薄的身子惊颤着,不知下一鞭何时到来。
“今日敢忤逆尊亲,明日便敢纵火杀人。”
藤鞭高高扬起复又狠狠抽打,那钻心蚀骨的疼痛迫得阿九喘不过气来,她咬紧牙关,极力隐忍。
关氏问道,“你可知错?”
藤鞭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迹斑斑,旋即便是被蛇鼠蝼蚁蝼蚁争咬啃噬一般,又疼又麻。
阿九咬牙死撑,痛得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