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去私塾寻他,碰见教书先生教他写字。
教书先生写的很认真,他看得也很认真,干净白皙的手指跟着在书案上比划。
我也想学,就凑个脑袋去看。
教书先生没说什么,但陆怀安一瞧见我,脸色就黑了。
这里是私塾,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小心翼翼看着他,你有书落在家里了,我怕你需要用的时候找不着,给你送过来。
以后不要再来了,看见你这张脸就烦。
他说。
我沉默地低下头。
打出生起,我左边额头上就有一块一指宽的淡青色胎记。
爹给我找了许多药,有搽的有喝的,但即便我被那些药弄的满脸红疹上吐下泻,胎记也像嵌在皮肤里似的,没有半点要消失的迹象。
我索性弄了碎发遮住。
陆怀安瞧见了,又冷笑。
你拿头发遮住又怎样?
风一吹,不还是能让人看见?
我咬着下唇,终于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口,但是整个青山村,只有你会那么说……青山村的人除了看病总赖账,其他都很好。
他们从来不会说我是丑八怪、丑女……陆怀安沉默片刻,嗤笑:你不仅丑陋,还愚蠢。
丑八怪、丑女、女鬼……我拨开碎发,露出额头上那抹淡青,忽然有一种鸟归山林的自由。
以后不会有人再这么叫我了。
我摇着蒲扇走到院子里。
云散月明,凉风若水。
忽然,黑暗角落传来一声轻响。
不等我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走了出来。
是阿牛。
月光下,他身形修长,肩膀宽阔,长发随风飘动,像一尊清冷高贵的飘飘谪仙。
今晚月色很美,他笑吟吟说,你也出来赏月?赏月?
我挠了挠头,如实道,没有,屋里头闷,我出来吹吹风。
见他神情有些怅然,我顿了顿,轻声问,你是想起了你家人吗?
听人说,那些诗人游子,就喜欢对着月亮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然后捻着髯须就开始赋诗作词。
我爹以前也爱对着月亮想我娘,不过他只能发两句牢骚,嫌弃我娘走太前。
阿牛望着月亮,俊美的脸上划过一丝茫然。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你不想见你的家人吗?
我摇摇头,爹娘去世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曾经有个,但前段时间他也走了。
我凝视着他,认认真真说,如果你记起来了你的家,走的时候跟我打声招呼。
世界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夜风卷得他长发缭乱遮住了脸。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他正目不转睛盯着我。
沉默半晌,他忽地开口打趣道,东家大气,医药钱都不收我的。
你有钱的话,还是要给的……我窘然,毕竟,我家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