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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发表时间: 2024-11-03
转眼月余,这期间日子倒是安稳,每日有人按时送饭送药,亦无下人刁难。

天色昏暗,暮色四合,她点了灯,拿起未完成的荷包一针一线尽显精巧,自她来这小院,除了父亲府中未曾有一人来过,得见兄长亦是在幼弟的丧礼上,夫人让她整整跪了七天七夜,夜半无人时兄长匆匆送来点心放下便走,最后一晚,兄长端来的是一碗热腾腾白滚滚的汤圆,看着她将整碗吃光才离去。

这天夜里,少年生辰宴结束慌忙赶来小院,却见婆子狞笑着从小院里走出。

少年心下生疑拎着婆子回到院中,却见那小小的姑娘蜷在房门口,瘫软如泥。

单薄的白衣破的乱七八糟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痕。

兄长走近,小姑娘已然是皮开肉绽,气若游丝,唇瓣颜色尽失,全身哆哆嗦嗦像个快死的囚犯。

“何故打人?”

“奴婢发现这贱蹄子在大少爷宴厅外鬼鬼祟祟,怕是手脚不干净就抓了回来稍加惩戒。”

那婆子中气十足,毫无悔意。

抬头看时,少年表情冷的可怕,还未来得及生惧,身躯已经飞出丈余,打在灯石柱上弹倒在地。

少年抱着小姑娘进屋,却被小姑姑紧紧地抓着衣襟。

“懿兰莫怕,兄长不走。”

小姑娘双眼紧闭却似是听到了,松了手乖乖被兄长放在床上。

盖好了锦被,少年才发现小姑娘手里紧握着的荷包,一面是竹,一面是兰。

少年收了荷包宝贝似的挂在腰间。

再出来时,那婆子竟是脑袋撞到灯石锐角已经一命呜呼了。

少年寸步不离的照顾小姑年大半月,眼见小人儿痊愈,自己却病倒了。

大夫人不依不饶硬要新账旧账一起算,哭闹着非要小姑娘偿命。

相爷无奈之下将她送进了这慈云寺。

自懿兰来,原本荒芜孤寂的后院也有了些许生气。

那相爷想尽办法明里暗里的送来不少药材,琴谱、棋谱、书册一应俱全,还时不时变着名目给方丈塞银子。

方丈差我尽数将银子换做了懿兰平日的吃穿用度。

没了那些坏胚子的虐待和苛责,懿兰的性子逐渐开朗起来,个头蹭蹭地长,现下已然是个娉婷的闺秀,只是那身子依然孱弱得让人生怜。

彼年初雪,姑娘十三豆蔻。

细雪纷飞,我端了炭火进院子得见树下画中人。

银白斗篷,面若霜雪,清雅如仙。

姑娘。

小和尚小僧法号如一。

小和尚。

如一。

小和尚。

嗯。

那日,我彻夜诵经,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我问佛祖,佛可有心?

佛可会动心?

奈何古佛悠远,青灯易幻,佛终是笑而不语,我却依旧心如乱麻。

大年初一,她照旧进了香火,求了平安福小心翼翼地塞进新绣成的荷包收入木盒。

这便是第四个了。

这个,给你的。

她塞了新纳的布鞋在我怀里,亦是第四双。

但凡无须诵经我便来这院中。

听她抚琴,陪她抄经。

习惯使然。

小和尚,你缘何出家?

小僧不知,自记事便在这寺中。

方丈说我善修十世,今生可度得金身正果。

她满眼悲切,嘴角带笑。

我心暗许,愿我得菩提时,为她消一切苦厄。

然,愿,只能是愿。

她十五岁生辰前日,王上降旨。

相府公子帅兵出征临阵叛逃,其罪当诛。

一时间,满城风雨,皆言相府次女恩将仇报,命理凶煞,害惨了相府,死了仍不肯行善积德。

她大笑,脸颊带泪,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即使在世人眼中已成死人仍旧是罪大恶极之人。

小和尚,我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不会若你成了佛可愿渡我?

愿。

生辰过后,玉兰零落半树,她楚楚立于树下,纤指轻拈,言落花是美,花落是憾。

城中再次传来讯息。

相府公子因重伤死于敌军帐中。

她一口鲜血吐掉半条命,昏迷三日苍白异常,薄唇如纸。

方丈求你救她。

无生念之人,救不得。

佛曰救苦救难,度一切苦厄,为何偏不救她。

前世因,今世果。

她自己的孽,只能她自己受。

你不救,我救!

全城的大夫被我在雨夜求了个遍,来人各个摇头叹气。

我在房中陪她七日,终是见得她苏醒。

看我时,她倏忽笑了。

小和尚,兄长未死。

你怎知。

我在那阎罗殿上大闹,求了许久,用我余生寿来世命换兄长无恙。

那阎罗王怕了我,应允了。

塞北雪原,风刀霜剑,狼烟滚滚。

大军压境,昔日少年如今长枪立马,银铠威威,白氅加身,风华正茂。

号角响彻天际,少年一骑绝尘杀得对方将领人仰马翻,包围圈内他调转白驹,却未见援军踪影。

单枪匹马,满身是伤,好容易杀将出来回到营地却防不胜防,中了手下叛将的暗箭。

箭头淬毒,危在旦夕。

相爷权倾朝野,少将军战功卓著,王上岂能容之。

少将军通敌叛国的书信国舅爷早已备好呈于王上。

可惜王上垂垂老矣,没了相爷辅佐更是无力坐拥这锦绣江山。

这天下终是要随国舅姓了。

哈哈哈。。。。。

盛怒之下,少年一枪刺穿了叛将胸膛,笑声戛然。

黯淡的落日下,少年藏身树林,自行处置了伤口。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伤口,喷出一口黑血。

此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面无血色,与那曾被自己护在怀里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夜色降临,少年仰头望见星空璀璨,伸手摸摸腰间荷包,那空中便有了小姑娘娇弱的笑颜。

懿兰莫怕,兄长来陪你。

冰天雪地,少年郎嘴角带笑,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骨日渐消瘦,走路都打晃,有时真怕哪里来一阵风将她吹走。

她问我:经典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佛曰四大皆空,为何偏不度我脱苦?

我哑然。

她咳得愈发严重,手中的针线却未停下。

小和尚,我不甘。

我怕来不及,待得兄长回来。

院中玉兰凋零殆尽,只有高处的枝桠上还有数朵已然有些蔫黄的残花,似她一般带着不甘。

花到荼蘼,终须落。

她说。

花开本无色,花落亦无相。

尽管如此,我却仍想挽住这一地的香……半月后。

少将军奇迹生还,班师邻国,清剿叛军。

风光凯旋。

小和尚,我好想再见兄长一面,哪怕只远远的一眼。

我背着她,自后院穿行至巷口,看见白马银铠的少将军。

人人皆言少将军得天帝庇佑,必是人中龙凤,既定的天下之主。

马背上的人气宇轩昂,却不知角落里的小人儿终是到了油尽灯枯。

那枝桠上的玉兰终是落尽了,却再未长出新叶。

我的心被掏空了。

我知,我是无法成佛了,哪怕是坐化在菩提树下。

因为那满树的落花,因为那初见的回眸,我心底早生了孽障。

方丈长叹: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

原来,佛亦会动心,不然怎有起灭。

我畅然。

再过一次奈何桥,再喝一碗孟婆汤,生生死死又何妨。

只愿来世再见一如她初见时的模样。

若干年后,我再次得见昔日少年郎。

身姿挺拔,言谈气度尽显王者风范。

如今,他已然是这锦绣江山的君主。

他伫立于那枯树下,颀长的手指紧握着木盒。

极力压抑着喉咙里一股翻腾的腥热,无法出声,无法叹息,只有唇瓣微颤,胸口起伏。

许久,他终是一声悲吼,凄厉地哭出声来。

眼泪满襟,他却自嘲似的苦笑起来。

这许多年,我竟以为她真的死了。

我竟将她一人弃于这荒芜小院。

懿兰,兄长有罪。

人人皆道相府次女心肠狠毒,阴魂不散,人死还要勾走兄长的魂,闹得佛门净地不得安生。

此后,君王日日饮醉,夜夜独语。

慈云寺内,再无香客熙攘,只闻得后院里那日夜不休,愈加沙哑的诵经声。

那忘川尽头的彼岸世界,似有一白衣女子,倩影婆娑,拈花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