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坚决不搞重男轻女那套。
他们常骂我是祸害精,胎大难产,害我妈切了子宫。
那年除夕,我冒着大雪敲开家门,言辞悲切:求你们把钱还给我,好歹让我看看医生。
我妈面带嘲讽:你这种祸星最好死远点,免得让人沾了晦气。
我终于心灰意冷蜷在桥洞里。
点点鲜血从鼻尖落下,我死在这个万家灯火合家团聚的日子。
可为什么,从前不爱我的父母,却声声泣血求我回来。
1漫天雪花飘落。
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小心翼翼提着蛋糕和新买的手机往家赶。
小兔崽子,养你十几年就在家里养出了个贼啊!
说,我微信里的钱是不是你偷的?
还未进门,妈妈就把我拽进屋子,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捂着脸,下意识摇头。
望着我的反应,她更生气,拿出手机指给我看:id是你的吧?
这手机不便宜吧?
钱要不是你偷的,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她余怒未消,一脚踏在我带回来的蛋糕上。
我无法解释为何转账记录上是我的名字,只能干巴巴地回答:妈妈,我没碰过你手机,不知道你的密码。
爸爸瞥了我一眼:看来是平常太纵着你了,不把钱转出来,就给老子滚出去。
姐姐陈璐安从卧室探出个脑袋悄悄打量着客厅的动静。
望着散落一地的礼物,突然我心底那根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断了。
我象征性擦擦嘴角的血,回屋收拾书包:奶奶生前在老家还留了个屋,我去那儿住。
我试过很多次了,他们不喜欢我,也许离开才是我的归宿。
站住!
妈妈扭着腰肢走到我面前。
我身体一僵,生出些希冀,也许她心里还是有一点舍不得我的吧。
可她只是粗鲁地从我口袋里掏出兼职的钱,一脸厌恶:说不出钱去了哪里,你就走着回乡下。
2我叫陈佑梓,原本应该叫陈佑姊的。
在生我的时候,妈妈胎大难产,切了子宫,再加上网络上一些抨击重男轻女鸡汤的洗脑,所以她一直很讨厌我。
随意给我起个名,不过是希望我的人生成为姐姐的踏脚石。
但上户口的阿姨会错意了,就写成了陈佑梓。
许是因为不在意,过了很久也没人发现。
又或许是发现了,却懒得带我改。
其实,爸妈对我还是倾注过爱意的,只不过仅限于出生前。
我妈在怀我的时候从神婆那弄了个偏方,说准能生女儿。
夫妻俩欢天喜地对着孕肚讲故事,给我准备了许多粉色的小裙子。
直到我呱呱坠地,彻底打破他们的幻想。
妈妈怒不可遏,去找神婆算账。
神婆推托,说这胎本来应该是个女孩的,是我命硬克走了她女儿。
就这样妈妈开始迁怒于我,毫不留恋地将襁褓中的我送回奶奶家。
3我自幼体弱,奶奶养大我极为不易。
终于在第八年那个秋天,她撒手去了。
爸妈不得已将我从乡下接了回来。
其实也不能算是接,爸妈说工作忙,好几天都没音信。
那天我是搭着村里刘叔的手扶拖拉机到县里的。
我与要出门的爸爸撞个正着,他让我在这等着,下班后带我去吃大餐。
于是,我眨巴着眼睛,从下午三点就开始期待。
只是鸿雁飞过几次,夕阳渐渐落下余晖,也不见他的踪影。
终于,夜幕降临,爸爸风尘仆仆赶回家。
他有些意外:瞧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敲门呢?
妈妈在屋里呢。
爸爸将我带进房间,将我做的蠢事当笑话说给妈妈听。
我站在窗前,窘迫地勾着手指,说不出一句话。
下午饿得难受时,我在楼下数蚂蚁搬家,从这个角度,我想妈妈一探头就能看见我。
我知道,她只是不愿接纳我而已。
一条毛巾从天而降盖住我的脑袋,妈妈掩着鼻子,语气略带厌恶:什么味啊,赶紧去洗澡。
别把乡下那些病菌带回来,惹得璐安生病。
他们将我安置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杂物间,夜里楼上邻居冲水的声音扰得我无法安眠。
但我心里仍旧是暗自窃喜的。
好歹,我终于有家了。
4日子一天天过去,门外的梧桐树叶落了七回。
我在谨小慎微中渐渐长大。
我学习肯用功,偶尔有空会给爸妈做家务,他们不似从前那样对我冷若冰霜。
甚至在我大汗淋漓从菜市场提溜回一堆菜时,他们偶尔还会感叹起姐姐的好吃懒做。
我好似在黑暗地狱里感应到救赎我的那一束光了。
那天,班主任给爸爸打了电话,说我考第一名很不容易,让我假期好好歇歇,别太累。
爸爸听了很是高兴,第一次带我去了商城选礼物。
我站在华丽的柜台前挑了好久,战战兢兢,最终也只敢拿起一个小小的奥特曼模型。
跟很多年前,同桌放在桌上的一模一样。
爸爸微微低头问我:只要这个就够了吗?
我点点头,在原地愣了好久。
他被我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微笑道:怎么了?
是不是不喜欢?
那再重新买一个吧。
我回过神来,腼腆说道:我只是觉得,爸爸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我,有些开心。
他收起那个奥特曼,摸摸我的头,笑我傻。
在爸爸的笑意里,我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从那以后,我在学习上更加用功。
我始终觉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能让他们爱我多一点。
5然而老天总爱跟我开玩笑,高二那年,我的身旁开始莫名多了一群欺负我的人。
有时他们会抢我的早餐,有时会往我的课桌扔死老鼠。
当我鼻青脸肿回到家,怯生生说一句是在路上摔的爸妈便不会再多问。
其实我知道那些人都是陈璐安找来的,但我不敢告状,也不敢反击。
我太害怕了,害怕爸妈会认为我是个顽劣的孩子,收回对我的那一点点好感。
后来他们觉得没意思,便不再欺负我。
陈璐安在一夕之间突然长大,开始有了做姐姐的样子。
她主动邀请我去她的房间玩电脑,给我讲小王子的故事。
虽然我不爱听,却依旧兴高采烈为她捧场。
我以为她开始接纳我了,直到大赛现场,她偷走我的游戏建模,举报我抄袭。
一行人被请到了教务处。
陈璐安在爸妈面前泫然欲泣:我好意带他玩游戏,他却偷走我的建模去参赛。
陈璐安的同学也纷纷站出来作证:半年前璐安就在为这次比赛做准备,她的努力我们有目共睹。
他一个乡下来的,知道什么叫建模吗?
怕是只知道什么叫贱货!
我下意识朝爸妈的方向望去,他们正仇视地瞪着我,他们是在警告我别给陈璐安惹事。
可大赛作弊一旦坐实,我可能面临退学。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最近开始频繁流鼻血了。
我需要那笔奖金,去医院看一看。
于是我鼓起勇气说道:这建模是我做的。
你要是不认,那各自现场做一个简单的吧。
老师知道我的能力,赞同地拿出电脑借给我用。
陈璐安却愣在原地扭捏地不肯动手。
见此情形,妈妈冲过来掐住我的肩膀,开始哭天抢地:你是要毁了你姐姐啊。
你知道她为了做这个东西有多辛苦吗?
小时候你就偷家里的钱,这些还偷上你姐姐的东西了?
你个白眼狼……老师们忙将我俩分开,现场一片混乱,她依旧喋喋不休地咒骂我。
豆大的泪滴砸落在地板。
爸,妈,其实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的。
只是现在这一幕让我明白,得到过后再失去,远比从未拥有过更残忍。
算了,我自嘲笑笑。
即便是真相摆在眼前,即使他们清楚我为这个建模熬了多少个黑夜,但只要涉及到陈璐安,他们就会选择性地装聋作哑,甚至是捏造事实。
我收好书包,离开了现场。
老师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劝说陈璐安说:你要知道,国际大赛不是儿戏。
你确定你能讲清楚这建模是怎么做的吗?
当然。
陈璐安嘴边挂着笑意,不屑一顾离开了。
这件事终究以我的退赛告终,我在爸妈面前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怜爱,就这样轻而易举被陈璐安摧毁了。
她得意地给她的小姐妹打电话:今天的事谢了啊。
三分真,七分假,才是最让人可信的。
他用我电脑是事实,我爸妈肯定信我。
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还想跟我抢。
6那天之后,我没再去过学校。
身体的疼痛让我没法像个正常孩子一样整日坐在教室里,我只能出去做些兼职,买点止疼药。
直到那日漫天雪花,我攥着手里看病的钱给妈妈买了手机,他们却将我赶回老家。
那天夜里,我冒雪走了三十多公里,第二天就病了。
这一病,疼痛沁入骨髓,我反反复复烧了大半月,眼看快要过年了。
我坐在门槛上喝着陈米煮的粥,雪花纷纷扬扬散落,突然想起儿时奶奶给我念的童话故事。
暗自思忖:买火柴的小女孩的身体在新年的第一天被大雪覆盖,我会不会也死在那一天呢?
好可惜,还没让奶奶看见我有出息的样子呢。
许是求生的本能作祟,我放下碗,摸出兜里捡瓶子换的三块钱,搭着公交去找了爸妈。
不巧,屋里没人。
哎呀,这蹦床公园怎么人那么多,下次不去了。
陈璐安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次他们没让我等太久,陈璐安玩得不尽兴,很快就回了家。
见我伫在原地,爸妈睨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将我与冷风一齐关在门外。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是爸爸在给陈璐安喂刚烤好的红薯。
我真羡慕她啊。
那个爸妈几乎用全部的爱意浇灌着长大的孩子。
我轻轻叩门,屋内的人却充耳不闻。
风打在我脸上好疼,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开了。
妈妈……我注意到妈妈手里拿着小皮袄,原来她也会心疼我忍饥挨饿的吗?
可下一刻,她冰冷的眼神将我的呼唤彻底扼在喉咙里。
怎么还没走,滚回乡下去老娘没义务管你。
陈璐安雀跃着跑到妈妈跟前,很自然地接过新衣。
呵,对呀,我没有小皮袄,妈妈只是要带出去陈璐安出去吃饭了。
我咽下一口唾沫,言辞悲切:我会回去的,妈妈。
求你把兼职的钱还给我,好歹让我看看医生吧,我真的很疼。
我妈面带嘲讽:怎么不疼死你呢?
你这种祸星死也最好死远点,免得让人沾了晦气。
我终于意识到,寻常孩子习以为常的亲情,是我竭尽全力亦无法企及的。
我不再坚持,灰溜溜地跑回奶奶从前住的老房子。
迈进门槛那一刻,不知怎么地就睡了过去,我梦见奶奶将毛茸茸的新棉袄套在我身上,她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吃烤得焦黄的烧鸡。
呼吸声渐弱,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很快为我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
我死在这个万家灯火合家团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