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我已经在大朔境内,南都皇宫了。
见我醒来,南都皇帝程乾淡淡看了我一眼,语气染上不悦,真把自己当温家女了?
死也要做玄宗帝的鬼,当真是情深意重呢。
我连忙起身跪下,心底很是意外,程乾竟会派人将我捞回来。
那是不是证明爹娘还活着……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恭敬道:方黎未能完成任务,请陛下责罚。
没能从大越带回可靠的情报,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过是一颗棋子。
可程乾却伸手扶起了我。
他意味深长,盯着我的脸颊,拂去我耳边的发丝,幽幽说:你是南都的人,是朕的人,何来责罚一说?
我意识到程乾话中有话,后背也升起一股寒意,还请陛下明示。
程乾笑了,眸间汹涌着危险:这两年委屈你了。
方黎,可知外头对你的的名声十分不好。
他在试探我。
我不能主动提见爹娘一事。
我再叩首,说:不委屈。
方黎能有幸为陛下做事,便是天间云雨,聚散随意,方黎可以无名无德,无所颂,但陛下,必定彪炳千秋。
对我的回答,程乾很满意。
他猛地将我拉至他身边,凑近我耳边,像方黎这般女子,能文能武,亦能卧薪尝胆,大越皇帝喜欢,朕也喜欢。
这是如同地狱的审判,犹如咒诅。
我全身一僵,一颗心沉入谷底。
刚想冒着杀头的风险委婉拒绝时,程乾的声音再次响起,阴寒刺骨:想想你的爹娘,毕竟你的身份变了,他们可就从阶下囚一跃成为国丈。
程乾向来说话留三分空间。
这三份空间便是警告,若敢不从,直接杀。
这笔买卖如何,你自己掂量着办。
由于我良久都没出言,程乾的耐性也被破灭,不耐烦地抽身离开。
脚步声即将不见时,我还是屈服了。
指尖嵌进手心,沁出血迹,我咬牙道:等等,陛下,方黎……但凭陛下安排。
程乾脚步没停,空荡的大殿响起他得胜的笑。
我跪倒在冰凉的地面,眼泪不争气地流出。
如今我势单力薄,根本不敢和程乾谈条件。
爹,娘,女儿究竟要怎样才能见你一面。
隔日便举行封后大典,我以相府嫡女的身份出嫁,连名字也改了,为姜黎。
洞房花烛时,我还在想法子脱身,程乾却道:朕不会碰一个破鞋,去殿外跪着。
我松了口气,宁愿他这样羞辱我,早就习惯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陈策竟会为了我只身前往南都谈判。
而这一切都正中程乾下怀。
皇后。
走吧,随朕一同接见远道而来的客人。
程乾朝我伸出手,眼底满是讥讽。
这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亭台水榭,歌舞升平。
一切都是最高的迎宾规格。
我在大朔待了两年,其实论沈策的实力,与南都打一仗的胜算是非常可观的,这也是我一直以来都没告诉程乾的实情。
可为什么我才离开月余不到,沈策便只身前往,就算为了我,他也不像一个能将黎民百姓的安危置于不顾的帝王。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我出现在审判台,与朝思暮想的沈策四目相对时,险些没忍住哭出声来,全靠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才勉强克制强烈的情绪。
沈策肉眼可见地消瘦,也不似从前那般气宇轩昂,整个人透着悲伤与颓废,却在看向我的那瞬间,眼睛陡然亮了。
温凝……果真是你吗?
玄清站起来,不可置信望着我,眼里依稀闪着泪花。
程乾轻咳一声,拉我过去,意味深长道:玄宗帝远道而来,辛苦了,这是朕的皇后,沈黎。
在沈策看不见的地方,程乾在我腰间掐了一把,是警告,也是命令。
我只好极力隐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说:见、见过玄宗帝。
沈策已知我本是南都人,即便我们如此熟悉,再次相见,尽管换了一个身份,依然能一眼识出彼此当下的难处。
皇后娘娘……和我的结发妻子,很像。
沈策深深看着我,眼眶也红了,眼里却没有恨。
如今,他不似从前那般歇斯底里,连一丝多余复杂的情愫都没有,有的只是欢喜、庆幸。
仿佛冷宫那场大火只是梦。
沈策满心满眼都为我还活着而欢喜,不论我在哪里,是谁的嫔妃,只要我还活生生站在这里,他便欢喜。
在得知他单刀赴会时,我最怕的就是这样。
哦?
是吗?
真巧,不过朕听说不久前,大越皇宫失火,不知道有没有伤及您的妻子。
程乾的这话,绝对是故意的,等于变相承认我的身份,以及那晚的火就是他放的。
说完,他作势牵起我的手,共赴上位。
让南皇记挂了,朕的妻子无碍,有朕在,她会是一生平安喜乐。
沈策眼皮一颤,瘦削修长的手在袖间攥紧。
听完,我险些落下泪来。
最残忍的一刻,明明最爱之人就在对面,却不能相识。
此时的我,满脑子都是怎么保护沈策,却不知,他决定来南都的这一刻,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方才的话,是伏笔,也是誓言。
程乾爱怜地摸摸我的头,贴心地为我夹菜,又拿来手帕为我擦手,用那极其恶心的口吻宠溺道:原来如此,不过朕与皇后青梅竹马,从不羡慕旁人。
我脸色惨白,如坐针毡。
怎么了皇后,饭菜不合口味吗?
程乾将佳肴喂到我嘴边,口气温和,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威胁与狠毒。
我没得选,味同嚼蜡。
看着这一幕,沈策没说话,炙热的目光却始终追逐着我。
我们都在忍,而程乾的目的,大概是看谁先忍不下去,那么谁就得死。
黎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脸色这样差,怪朕昨夜太鲁莽,晚些让小厨房炖了参汤血燕补补。
最怕什么来什么,莫须有的事,却被程乾堂而皇之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