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手一个劲儿地抖。
陆峥早年极其厌弃官场的逢迎,遂在白鹿书院做了一个教书先生,后来文字狱狂潮席卷朝廷人人自危,白鹿书院也避无可避地死了近百名学生。
为此他每年都要来此为他死去的学生祈福,可今天我才知是其实却是为了与江婉儿私守。
想到这儿,我笑出了声,泪珠打湿了字花,晕染出了墨。
我第一反应就是要去问个清楚,问他为何苦苦骗我这些年。
我忙不迭抽出桌子上地尚方宝剑迎了出去,开门的那一瞬却看到院中的他正满眼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孙儿,小孙子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冲我一阵笑。
我也笑了,笑得手有些拿不稳剑。
打杀半辈子,我不想将血溅在家里,最终还是按住气性将宝剑放了回去。
我初遇陆峥那年十四岁,西北穆府男丁为拦截胡人全部战死沙场,怀孕六月的母亲惨死敌军铁蹄之下,如此我成了五十万西北军的当家人。
陆峥是随他父亲来的,他猫着身子带着一队人马趁夜从敌军的城墙上带回了我母亲的尸身,那样瘦弱的一个男子在此时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晚,他在棺椁前陪我跪到了天亮。
他说,我是注定要被写进史书里的女将军,他赞我骁勇也悲我肩上重担之难,他告诉我他在白鹿书院教书,若是回京可去找他。
多年疆场征战,我心虽挂怀但一直未得空去,没想到文字狱后是他先来找了我。
他衣衫褴褛跋山涉水来到了我的面前,他问我愿不愿意招他穆姿,我知道穆府的规矩,穆府女子不与旁人同侍一夫,我定会做到,你可愿给我一次陪伴你的机会?
三天后,我们成了亲。
他日夜陪我在西北,只有每年的七八月份回白鹿书院为死去的学生祈福…… 我那时感念他重情义,却不知他是为了见旁的女人。
他回房已是月上柳梢头,带着些酒气点燃了烛火阿姿,快起来,你快些去给我去熬些醒酒汤,今天我喝得太多了胃难受,别人煮得我都不喜欢!
他见我不动,坐在床边再三推搡。
怎么,生气了?
不过是男人家在外面要脸面,态度狂傲说话重了些,你就别小题大做了!
穆姿,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样,难道让我这个太傅给你跪下请罪不可吗,你看看京城妇人哪个像你一样,既不温顺也不恭敬!
见我还是不动,他索性撸起袖子来拉我。
打了正面,他将我眼角泪尽收眼底,却没生出半分怜悯之心。
我说你现在真是矫情,什么不干不说,一句厉害话也听不了,从前忙着打仗就不顾家,现在回来了还是这样的德行,全靠我和儿子养着,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他说得没错。
从前我忙着打仗,连孩子都是敌军滨临城下在指挥屋里生的,他想要的女人是温婉可人如江婉儿一般的,可明知我不是他偏偏又陪了我多年,实在可笑。
见他不在说话,一杯又一杯往下喝着茶水,我开了口。
陆峥,我先是西北军的当家人,后是大章的颜凰将军,而后才是你的妻,他的母,论官职我官居一品比你高上半格,纵使你再看不起我们这些武人,可我也不是你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的解酒汤我伺候不了请个温婉的来侍奉吧!
结婚数十年,这是我第一次以官职来压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较真儿,口唇半张着愣了半晌,随后开口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你的名声在京城臭到什么地步了你知不知道,朝野上下都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若不是我庇佑着,你…… 他大概是想说,如今的我成了吸附在他身上的一个寄生虫。
算了,你在家好好想想吧,我去白鹿书院住些日子,等你想明白了我再回来!
他边说边唤了丫鬟来收拾东西。
已近七月,正是书信上他和江婉儿约定好的日子。
不用想了,我也不会想明白,桌子上的和离书我已拟好,你写了字,好生收好,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就到这里。
此话一出,他迈开小步顺着我的目光紧着奔向书案,可最上面的是江婉儿今天送来的一封祝寿书信。
他俨然明白了一切,粗喘了一口气看向我不过是当年有相识的情分,为这一封祝寿信,你犯不着提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