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了场小雨，又是冬季，下午五点，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齐楠靠在医院病房门口，低着头，盯着脚上的鞋子，任由披在肩上的卷发，被楼道里灌进来的冷风胡乱拍打在脸上。
想到医生说的那句：“老人年纪大了，就算手术后一切正常，往后也是需要坐轮椅的。”瞬间，一种无力感涌上齐楠的心头，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个从小就对她百般疼爱的外婆。
叶静秋过来送晚饭，刚到楼梯口，就看到齐楠傻站在门口，走过来嗔怪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进去？”
齐楠抬眼，冲站在眼前的叶静秋摇了摇头，过了两秒说：“不冷，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看看你这被冻得通红的耳朵，还说不冷。”叶静秋白了她一眼，说完，又摸了下齐楠的手，跟冰块儿似的，催促着她赶紧进去。
中间病床上的老奶奶，看到推门进来的俩人，笑眯眯的对齐楠外婆说：“老大姐，你好福气啊，整天不是儿子就是女儿来看你。还有这个懂事的外孙女来陪你。”
齐楠外婆靠坐在最里面靠窗的那张病床上，手里还在抱着齐楠出门前塞给她的暖手袋，歪着头，眼睛半眯着，缓缓开口：“说让一个人来照顾就行，不听，非要全都过来，这不是耽误上班上学吗？”
齐楠的外婆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她外公过世的早，早些年老人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好在儿女争气，现在生活的都不错。本来要给她安排单间，老人怕寂寞，不愿意，非要换到现在这个三人间。
叶静秋笑着同病房里的其他人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后，走到老人床前，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掖了掖床上的被子，“妈，今天好点了吗？”
“还是老样子。”老人放下手里的暖水袋，接着又说道：“年纪大了，有点儿小灾小病不打紧的。”
因为还没做手术，腿上时不时传来的痛感，让老人的精神并不算好，但一直强撑着。
站在一旁的齐楠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外婆，等明天手术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行了妈，你也别瞎想了，咱听医生的话，都放宽心。”
叶静秋说完，站起来，打开床上的旋转小餐桌，从保温盒拿出在家熬的小米粥和素炒菠菜，又从口袋掏出几个在路上买的包子，“妈，今天的小米粥我熬的稠，你多喝点。”
“确实有点儿饿了。”老人笑笑，接过叶静秋递过来的勺子，舀了几口粥，停了下来，看向坐在床脚的外孙女，“楠楠，你在这儿陪了我一下午，赶紧回去吧！”
齐楠摇摇头，她知道外婆是心疼她，语气坚定道：“外婆，今晚我留在这陪你，不回去。”
“听话孩子，你在这儿，外婆晚上睡不踏实，明天怎么做手术呢？你先回去，明儿早点过来好不好？”
老人目光温柔的看向齐楠，极尽耐心的哄劝。见她一直坐着没动，也不说话，重重叹了一口气，又用商量的口气说：“等做完手术之后，你晚上再留下来陪我，行不？今天先回去。”
半分钟后，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齐楠，仰起脸，想摇头说“不”，在撞上了老人那双布满皱纹又有些细红血丝的眼后，终是败下阵来，顺从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外婆的性格，不管什么事都会先替别人考虑，总是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平时头痛发热从来不说，这次要不是恰巧回来，说不定还要瞒着她。
盯着外婆将碗里的粥喝完，又吃了两个素包子，齐楠才在老人的目送下出了病房。
从医院电梯下来，穿过一楼的缴费大厅时齐楠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在一群人中尤为明显的黄毛少年，还有几个她见过或者没见过的少年，正聚在三号缴费窗口，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看样子那场架打的极为惨烈。
齐楠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不是救世主，不能让每个人都按照她的意愿和想法去过活，有些人注定是要走些弯路才会回头。但对于身边的人，她又做不到如此决绝，完全放任不管，比如程弛。
推开医院大厅的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齐楠刚踏出去的脚又折返回来了，这几天家里断崖式降温，今天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更冷了。
回到大厅的等待区，她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取下手套，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在打车软件上叫个车。这么冷的天她也犯懒了，明明出门右拐几百米就有一个地铁站口。
随着手机屏幕亮起来，程弛两点半发的消息赫然飘在通知栏上。
程弛：齐楠姐，你知道W音乐学院的艺考流程吗？
齐楠怕闹铃打扰到病房其他人，在去医院的路上提前设置了静音，到了医院之后光顾着陪外婆唠嗑了，手机被扔在了包里。
看着手机上程弛几个小时前发过来的信息，考虑了两分钟，她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程弛先开的口：“齐楠……姐！”
“嗯，下午有事没看到消息。”齐楠应了一声问：“你想考W音乐学院啊？”
不确定是不是救护车的声音太大，盖过了电话里的声音，听到对面没声了，齐楠将手机换到右边耳朵，耐心等了几秒，“嗯？程弛！怎么不说话了？”
对面还是一片沉寂，半分钟过后，传来程弛的声音，“你在医院？”
齐楠趴在前排椅背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说：“嗯，外婆生病了，我来医院看她。”
“你回来了？”程弛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是。”
齐楠思维被冷不丁打了一岔，半晌才想起，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说：“那个学校的艺考流程，我知道一些，十一月中旬你要先报名，选好考试的专业，大概十二月份或者一月份去参加艺术联考。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我等会儿到家了，你有时间的话，我去楼上找你。”
“好，”程弛在那边很快又说：“我有时间。”
挂了电话，程弛瞟了一眼窗外已经黑透了的天，打开了客厅的灯。
想到齐楠那句“去楼上找你”，又拖着不太利索的脚步回到卧室，在衣柜里翻找了一圈，终于找了件能盖住手臂和腿上绷带的衣服。
在家开了空调，穿着短袖的时候不觉得手上腿上的伤有多碍事，这会儿要穿上厚衣服，时不时的曲肘弯膝伸腿，已经消磨了他不少耐心，现在又被衣服蹭到伤口上，疼的他低咒一声，倒吸好几口冷气。咬着下嘴唇，费了半天劲才穿好衣服。
程弛靠在卧室门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到茶几上的泡面盒。
突然想到了齐楠上次看到他吃泡面时的神色，静立了一会儿，走过去，拎起泡面盒扔进了厨房洗碗槽里。
回过头，瞥见桌子上没剩几根的烟盒，程弛无奈的摇摇头，拿了块儿湿布，将散落在茶几上的烟灰和水渍一并抹干净。
站在屋子中间，他狠狠嗅了一下，浓烈的烟味直往鼻子里钻，打开了阳台上的两扇窗，似乎觉得不够，又拐着腿让屋里的各扇窗都开着。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很快，屋内存留的暖气被冷气取代了。
收拾好一切，程弛靠坐在沙发上，划开手机屏幕，距离齐楠上次给他打电话，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他盯着手机静静看了一会儿。
应该快快回来了吧！这样一想，程弛站起身，拾起沙发角落的鸭舌帽，压在头上，盖住了额角间的伤。
他出了家门，走到四五楼拐角的窗边，背靠在墙上，扭过头，看向楼底。
窗外吹来的冷风中夹杂着细细的雨丝。这个时间，对面楼层的人家几乎都亮了灯。借着小区路灯下的几点光亮，程弛将头微微伸向窗外，好一会儿，依然没有寻到齐楠的身影。
他似乎并不着急，直愣愣盯着小区的大门，将自己融入到半明半昧的夜色里。
少年人的情感总是真挚又热烈的，因为想念，所以即便满身是伤，也要义无反顾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