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时，他教会我何为心动。
教得太妙，以至于在他随后消失的十年里，我皆凭借回忆过活。
久别重逢，他终于再度，现身于我眼前。
1方瑾瑾再次见到祁越的时刻，是在一个秋日的黄昏。
她刚刚从实验楼下面的便利店买了一份火腿三明治，恰逢下课时间，方瑾瑾混在人群之中，仿若刚入学的懵懂大一新生。
方瑾瑾的几个学弟学妹曾形容她，讲“时间似乎在瑾瑾姐身上不留痕迹”，但方瑾瑾觉得这话不够精准。
确切来讲，应该说，在未与祁越相见的十年间，她的时间近乎静止且难以流逝。
便利店店员为她加热了三明治，她正准备回办公室继续研读文献，就在走廊拐角处撞见了祁越。
起初方瑾瑾并未留意到他，只是瞧见自己的合作导师宋教授带着两个博士生，站在不远处与一个年轻男子交谈，她低下头准备绕路而行，却被宋教授叫住：“瑾瑾。”
男人微微侧身转头，方瑾瑾便看到了那张，曾在十年前常常望见的熟悉面容。
宋教授笑着向祁越介绍：“这是我合作的博士后，手下最年轻的学生，方瑾瑾。”
又转头对方瑾瑾说：“这是越和科技的负责人，祁总，之后会与我们实验室有一些合作。”
宋教授目光注意到方瑾瑾手中的三明治，眉头微微皱起：“天天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晚上祁总请客吃饭，瑾瑾，一起去吧。”
宋教授话语中带有一点儿试探性劝说的意味，却并未抱太大期望。
整个生物学院的人都知晓，分子生物系的方瑾瑾履历出众，年纪轻轻就手握多篇顶级期刊，但不善交际，潜心学术，性格内敛，几乎不参与任何除学术会议之外的聚集性活动，堪称社恐典范。
方瑾瑾目光与祁越相接，她大约花了三秒的时间打量了一眼祁越，很快便闪开眼神，思考了五秒，说道：“好。”
宋教授没料到她会答应，愣了一下，倒是祁越轻轻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离方瑾瑾更近了一些，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不像谈公事时那样严谨：“好久不见啊瑾瑾，你还记得我吧。”
方瑾瑾想说自己记忆力绝佳，她连祁越高二第一次联考的分数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轻轻点了点头，叫出那个名字：“祁越。”
祁越嘴角的笑容弧度更大了一些，宋教授问道：“祁总和瑾瑾认识？”
祁越不动声色地将方瑾瑾手里的三明治拿了过去，说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方瑾瑾点头，表示认可。
晚间的饭店是祁越早早就订好的，他的公司与宋教授有科研项目上的合作，席间持续谈论着研究内容，方瑾瑾很认真地吃着祁越夹到她盘子里的菜，也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
她没有开口加入话题，尽管她的专业能力在这张餐桌上仅次于宋教授。
方瑾瑾微微侧头看着祁越，觉得祁越有些陌生。
眼前的祁越与记忆中的祁越长着同一张脸，但却不像多年前那样张扬肆意，他脱下校服穿上衬衫，变得沉稳而温和，仿佛身上所有的锋芒都被磨平。
表情也恰到好处，每句话的语气绅士而礼貌，让人无法洞察他的情绪起伏。
方瑾瑾曾经深入学习过人类微表情的课程，能够精准判断出一个人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十分确定，祁越长达三小时饭局的微笑只是出于礼节，而非发自内心。
九月的宁市开始降温，站在饭店楼下，祁越与宋教授道别，又问方瑾瑾：“你住哪儿，学校的博士后公寓吗？”
宋教授的两个博士生担心方瑾瑾局促，抢先开口说：“没事祁总，我们送学姐回去就行。”
却见方瑾瑾仰头看着祁越，说：“不是，我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祁越稍稍俯身，问她：“那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方瑾瑾点头答应。
车内开了一点儿暖气，祁越询问了方瑾瑾家的地址，又问她：“是学校的博后宿舍环境不好么？”
方瑾瑾摇头：“姐姐希望我在公寓里住，有阿姨照顾。”
“嗯，那也好。”
祁越说。
车厢里CD声音很小，在密闭空间环绕，祁越又问了方瑾瑾的近况，方瑾瑾有问必答，倒是一点儿也不冷场。
那块火腿三明治早就变凉，被祁越随手放在一旁，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他说：“现在已经敢自己去买东西了？”
“也没有很难。”
阔别多年，方瑾瑾已经学会和正常人一样说话交谈，虽然见到祁越时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她已经学会了保持镇定。
2方瑾瑾曾经仔细回想，计算过她和祁越的相处片段，在他们相识的两年间，她和祁越大概有一百二十六次，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沉默不语却独处在同一空间的次数。
和祁越的聊天谈话时间，总计约二十八小时三十四分钟。
她第一次见到祁越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紧张，或者说，十四岁的方瑾瑾，根本不知道祁越是什么人。
她那时靠化学竞赛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但她姐姐方欣并不赞同她去读少年班，姐姐忧心忡忡地对姐夫说：“瑾瑾才多大，她应该过一点儿正常人的生活，而且她这么小，送去A大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方瑾瑾对去哪儿上学没有太多想法，最终听从姐姐的安排，很听话地去读了高一。
上高一的第一个月，她坐在班里靠窗的一个角落位置，记住了班里每一个人的名字，不过几乎不和人说话，每天看各种科研读物，说得最多的就是“嗯啊哦”，存在感很低。
祁越则相反，他入学就引人注目，长得高，五官轮廓分明，即便穿着最简单的校服，也显得轮廓硬挺，整个人散发着自由散漫的气息。
这样的男生在中学时代最受女生欢迎，虽然眉眼有点儿桀骜不驯的模样，但他本人却不摆什么高傲的架子，每天和几个棒球队的哥们勾肩搭背打打闹闹，在夏日操场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一学期过半，十二月的一天傍晚下课，天色已经昏暗，外面下起大雨，还没到晚修时间，教室没什么人。
方瑾瑾拿着手机很小声地和方欣打电话：“雨很大，还塞车，你让李叔不用来给我送饭了。
我自己会去吃食堂。”
方欣不信，说：“食堂人很多，你还要选菜。”
“我真的会去，我又不是语言障碍。”
她坚持了一会儿，最后方欣妥协了，叮嘱她一定要吃饭。
挂了电话她站了起来，很快去了食堂。
在食堂门口站了一分钟，方瑾瑾观察了学生们怎么和食堂大叔交谈，想了一会儿，果断放弃了要和陌生人对话的想法，决定这天晚上不吃饭。
刚回到教室坐下，坐在她后两排的祁越突然凑了上来：“方瑾瑾，作业能借我抄一份吗？”
方瑾瑾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很高的身影把她笼罩住，方瑾瑾呆住，只知道眨眼和呼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祁越嘴角带着点少年的不羁：“可以吗？”
方瑾瑾不懂得拒绝人，也没打算拒绝，点点头，翻出练习卷准备递给他，又冷不丁听祁越问：“方瑾瑾，你怎么不去吃饭？
不吃饭是长不高的，你怎么这么矮啊？”
祁越的发小裴景听不下去了，打断他说：“瑾瑾才十四岁，没长高是正常的好吗？”
祁越“哦”了一声：“原来是小朋友啊。”
他看了一眼方瑾瑾，俯身和方瑾瑾对视，又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小哑巴吗？”
十七岁的祁越说话不像三十岁时那样滴水不漏，有些顽皮，但语气带着笑意，没有恶意，不让人觉得讨厌。
方瑾瑾盯着祁越看了一阵，才开口为自己辩解，声音很小：“我会说话的。”
祁越笑了，从她手里接过卷子，想到什么，又折回自己座位，随手捞了一盒未开封的饼干回来，问她：“你吃不吃饼干的？”
那时恰逢圣诞节前夕，祁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桌上总堆着别人送来的礼物。
他拆了那盒饼干，将里头的情书放到一边，递了一块给方瑾瑾。
方瑾瑾很轻地皱了皱眉，说：“这是别人送你的。”
她虽然不懂为什么同学们喜欢谈恋爱，但明白赠送礼物属于告白行为，所以她难以理解祁越把别人送给他的饼干分享的行为。
祁越的解释可信度不是很高：“不吃也是浪费，我总不能退回给人家吧。
你就帮我解决一点儿。”
他又说：“不吃饼干也可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啃干面包。”
后来方瑾瑾啃食了三块饼干，顺便在祁越和裴景的食物投放下，又啃了半个干面包以及一瓶牛奶。
3祁越将车子停在方瑾瑾公寓楼下，陪着方瑾瑾下了车。
